六、舊上海見聞錄 上

總而言之,隨著跨時空蟲洞的悄然出現,以及超時空城管蔡蓉小姐的大駕光臨,“婦女解放運動”旗手、民國女文青兼單身母親金奇娜的平靜日常生活,從此就被插上了翅膀,一去不複返了。

當然,在此時此刻,無論是女傭人張媽還是小蘿莉金杏貞,都還對自己即將麵對的可怕未來,完完全全地一無所知——她們隻知道的是:家裏來客人了!而且有一個還是金發碧眼的西洋人!

幸好,在上海這地方,外國人一向多得不能再多,即使是最沒見識的小市民,也早已見怪不怪了。

更何況,作為上海灘的知名作家之一,“瓊瑤老師”家裏也確實是不時會有編輯和讀者上門。

所以,在一大清早就得知有客人上門之後,張媽也隻是淡定地點了點頭,轉到廚房裏端了幾杯熱茶出來,然後就告了一聲罪,出門吱呀吱呀地蹬著一輛老舊自行車,送金杏貞上小學去了。

“……張媽今天送杏貞上小學之後,接下來應該還要去菜場買菜、買魚,交水電費,逛逛雜貨店……等到她轉完一圈回來,總要兩三個小時之後吧!這期間,在我家裏不會有別人。嗬——”

裝修得很簡單的小客廳裏,一夜沒睡好的金奇娜——在這種情況之下,任誰也沒法睡得著覺——掛著濃厚的黑眼圈,抬手掩著嘴巴打哈欠,“……趁著這段時間。我們應該可以好好地談一談。”

她一邊如此說著,一邊偷眼打量著客廳帆布沙發上那六位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客人們。

事實上,自從穿越到這個血與火的激**大時代以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跟過去的世界有所牽扯。

但是,當未來的職業穿越者,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麵前之後,金奇娜也不得不承認,命運就是這麽奇妙——當她之前夜夜啜泣落淚,思念著遠在一個世紀之後的親人之時,始終沒有人能夠把她拯救出苦海;而等到她已經適應了這個時代的生活。擁有了自己的事業、名聲與家庭之際,這些家夥卻來了。

更讓人囧囧有神的是,他們所屬的單位名稱又是那麽的詭異……唉。未來中國的時空管理工作,居然是交給城管代理的?怎麽想也應該是國安局的龍組或者總參的秘密行動處,甚至是什麽秘密基地才對吧!

——這位女文青還不知道,國安局裏確實有個龍組。但那完全是二世祖和失意官員們混日子的地方。

而且。這幫“城管犬牙國際縱隊”成員的衣著打扮和身份,看起來似乎也是古怪糾結得很。

首先是一位身穿藍色中山裝的老人,自稱楊文理政委。從容貌上看,這位老人顯得十分英武,眉毛根根挺立,麵部皮膚雖然有些鬆弛,但卻骨肉飽滿,目光炯炯。隱約還能看出幾分軍人特有的凜冽氣勢。

接下來是一位容貌平凡無奇的年輕男人,自稱是王秋小隊長。看上去似乎沒什麽特殊。身上也隻穿了一套普通的城管灰色製服。但即便隻是往那裏一坐,就能讓金奇娜感到滿滿的殺伐之氣迎麵而來!

這家夥看著也就是個普通大學生的模樣,到底是曾經做過什麽可怕的事情,才會有如此可怕的殺氣?

——嗯,嚴格來說,在各個不同的時空被王秋用導彈、火箭彈、毒氣、細菌武器殺掉的總人數,恐怕已經要用“千萬”為單位來計算,估計早就遠遠突破希特勒、斯大林這些著名暴君的殺人記錄了。

然後是一位穿著薄毛衣和休閑衫的禦姐,名叫馬彤。她的身材修長結實,烏黑靚麗的長發在腦後高高紮起一個單馬尾,眼睛仿佛月牙般微微眯起,再配上慵懶的眼神、微微浮腫的眼眶,以及明顯的黑眼圈……呃,看上去好像一副沉溺於夜生活過度而忘了睡覺的典型奔放女的模樣,跟現在的自己似乎有得一比。

再後麵,就是昨晚那位第一個從蟲洞裏蹦出來的嬌小蘿莉,蔡蓉姑娘,說真的,她的個頭實在是很嬌小,身高絕對不超過130厘米,頭發在後腦勺被盤成兩個裹著白紗網兜的團子,至於身上穿的服裝,則更是奇葩:超小號的65式綠軍裝+紅色河蟹帽徽+“風紀”字樣的紅袖章……

——你是在Cosplay綠壩娘吧!你一定是在Cosplay綠壩娘沒錯吧!

曾經的網絡女作家金奇娜小姐一時間不由得深感精神崩壞,忍不住在心中發出了上述瘋狂的吐槽。

幸好,這年頭的工農紅軍還在穿黑色或灰色的軍裝,戴八角帽。隻要摘掉帽子上的紅色河蟹帽徽,脫掉胳膊上的紅袖章,即使蔡蓉穿著這樣一身65式綠軍裝走上街頭,也不會被國民黨特務給盯上。

再接下來是一位金發的俄國姑娘,據說有著狼人血統的索尼婭。這位俄國姑娘雖然來自冰天雪地的北方,但身材和容貌卻並不怎麽粗獷,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精致——仿佛絲綢般柔順光滑的金發,宛如湖水般碧綠的明亮眼睛,微微翹起的可愛瓊鼻,白皙如雪的光潔皮膚……不過她的腰間倒是跟很多毛子一樣,掛著一隻扁扁的銀酒壺,說話的時候,嘴裏似乎還微微噴著酒精氣,好像剛剛痛飲過一番似的。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索尼婭小姐的職位竟然也是政委——這麽小的一支隊伍,居然需要兩個政委嗎?

——金奇娜不知道的是,由於最早工作調動時的一係列陰差陽錯,以狼狗形態就職的索尼婭小姐,居然不幸被馬彤和王秋報了個公務用犬的編製上去,結果因此拿不到工資。隻有每個月的狗食津貼可以進賬。之後又因為亂七八糟的麻煩太多,又看不上這點兒死薪水,結果索尼婭的公務用犬編製一直沒能改過來。

最後是一名眉清目秀的日本姑娘。自稱是日本異能界的領袖之一,曾經擔任過日本首相的小鳥遊真白,按照客人們的介紹。她不僅是日本最強的超能力少女,也曾經是大名鼎鼎的AKB組合係列歌姬之一……

雖然金奇娜最初聽說日本人居然讓AKB歌姬當首相的時候,一度被雷得外焦內嫩。但是接下來,當她聽說那一回日本人差點兒讓拍**的色情女演員波多野花梨擔任首相,並且在首相府邸裏跟一幫“女優大臣”們合作拍攝“**內閣”A片的時候。又覺得這也沒什麽了——AKB內閣就AKB內閣,不就是太萌了一點嗎?總不會比前首相女士帶著一票女大臣進軍風俗界,帶頭脫衣賣肉拍片供全球**民欣賞來得更丟臉吧!

唉。要是如今這年頭的日本也有這麽萌就好了。可惜,眼下如日中天的大日本帝國,還沒有被美國老爹給打斷骨頭,虐出賣萌技能。從狼退化成狗。而是依舊在走著暗黑獵奇的殘虐重口味係路線……

——從日本的社會變遷就可以看出。世上的萌物都是被虐出來的,這絕對是一條顛撲不破的普世真理。

但是,無論是外觀再怎麽人畜無害的可愛萌物,隻要條件合適,也會迅速轉化為草菅人命的殺戮狂魔——事實上,凡是跟著王秋一起混的這幫家夥,手上若是沒有幾百幾千條人命,都不太好意思出去見人。

另一方麵。從百年之後來訪的超時空城管和外國友人們,同樣也在打量著這位女文藝青年穿越者。

——白底藍色碎花的半舊長袖上衣。寬大的衣擺更顯出她身材的瘦小。同色同款的長褲,細長的雙腿在走動間幾乎看不出輪廓,腳下是黑色的平底布鞋,白皙的腳掌沒有穿襪子,但卻依然顯得如白玉般潤澤……明明是很普通,放在百年之後甚至有些土氣的衣裝,穿在她的身上,卻憑空多了幾分動人的風情。

不管在什麽時代,能夠在某個領域內混出一定成就的人,都自有一番獨特的氣度。

“……金奇娜小姐,關於蟲洞和穿越的一般常識問題,想來蔡蓉同誌應該已經在昨天夜裏跟您粗略地解釋過了。而您也已經明確地表示自己暫時不願意丟下在這個時空的女兒,獨自返回我們的時代……”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作為年齡最大的長輩,楊教授摸了摸下巴,斟酌著說道,“……至於我們能夠在這個時代的上海做些什麽,或者說想要從這個時代得到些什麽……恐怕還得先考察過環境再說吧!”

“……沒錯!金姐姐!你今天就別寫東西了,陪我們逛逛街吧!下次我們可以帶整部的現代武俠小說過來,你根本不用再怎麽構思,隻要直接抄寫就行……嗯,甚至連抄稿子都能讓我們的人代勞喲!”

自來熟的蔡蓉笑眯眯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所以,現在就換一身衣服出發吧!導遊姐姐!”

於是,金奇娜隻好哭笑不得地撓了撓頭發,回到臥室裏換了身簇新的旗袍,又打扮了一下。而諸位職業穿越者們,也早已經驗老道地在外套裏麵穿上了防彈衣,還揣上了手槍和防狼電擊器以防不測。

接下來,諸位二十一世紀未來人的“民國舊上海一日遊”,就這樣從金奇娜的租界小洋房裏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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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代影視和文藝作品的包裝之下,民國年代的上海灘,仿佛成了一個存在於泛黃舊照片上的奇妙舞台,彌漫著一個遙遠而又迷蒙的文藝之夢,各式各樣的精彩大戲,都在這“冒險家的樂園”中一再上演。

——滄桑中有著落寞,而落寞中又透著繁華。這就是上海灘,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最為浮華的城市。

此時此刻,王秋等人就看到了一個張愛玲當年筆下的上海:高高的塔樓,仿西式的建築;堆積著梧桐樹的街道,穿梭在大街小巷的黃包車;女人低挽的頭發和長長的旗袍;仿佛油畫般的廣告畫報;紙醉金迷的百樂門和大世界。十裏洋場回**著舞女們疲倦而動聽的歌聲……黃浦江水倒映著兩岸風光,點綴著整個上海,仿佛正訴說著曾經發生在這個城市中的故事——有風雲際會。有英雄悲歌,亦有風花雪月……

然而,王秋可不是那種文藝小清新的做派,完全沒有張愛玲那樣的多愁善感,對於舊上海的街景,根本沒想到要去關心它的浪漫格調,隻會注意物價的高低。社會秩序的穩定和潛在消費者的購買力多少。

總的來說,以未來人的眼光,這座“摩登大都會”給人的第一印象。並不是非常的好。

1934年的繁華大上海,給王秋的感覺,除了人口多一些之外,恐怕和八九十年代的內地偏僻小縣城相比。也沒多少明顯的區別。街道兩邊還有很多看起來古色古香的木製建築。剩下的也多為磚瓦房,真正有些“現代氣息”的水泥建築還很罕見。道路建設的質量同樣不佳,即使是在基礎建設最完善的上海租界,也並非每一條路都經過了硬化處理,不少地方還是碎石子路或砂土路,一下雨就好像沼澤地一樣坑坑窪窪。也有一些古舊的小道上鋪著磨得光滑發亮的青石板,偶爾在石板縫裏還有幾根不知名的野草。

——水泥在這年代還被叫做洋灰,國內的產量很小。主要依賴漂洋過海從外國進口,價格自然十分昂貴。經常是一桶水泥就要好幾塊大洋,如果運往內陸,價格還要繼續翻著跟頭往上漲。所以鋼筋水泥建築物在全中國都是稀罕貨。上海這邊的情況已經還算好了,至少在租界裏的大部分街道上都能看到幾座水泥樓房,若是在遠離海岸線和長江航道的內地,甚至經常是一個縣的境內連一幢水泥樓房都沒有!

除此之外,絕大多數街道的兩側都沒有綠化帶,就連行道樹也隻是在最繁華的幾條西式商業街才有。隨處可見在二十一世紀作為舊上海傳統建築保留的那種“石庫門房子”——磚牆青瓦,木製門板,木製窗戶,隻有二層或三層高,在向街的一邊都有一個用木製柵欄圍出來的狹小陽台,也算是舊上海特色了。

似乎中國人打小廣告的風俗從民國時代就一脈相承,在這個時代的上海沿街樓房的牆麵上,也到處貼滿了各式各樣的非法海報。海報內容多數都是各種商品推銷,從生活用品到服務業到黃賭毒行業,全都應有盡有。比如說,王秋剛剛走出金奇娜的小洋房,就從她家對麵的院牆上看到一張廣告海報:“……本店新到瑞士手表一批,款式豪華新穎,價格便宜,X月X日前購買者可打九五折,地址在……”

下麵的文字之所以會看不到,是因為另一張漿糊未幹的妓院海報蓋住了地址位置,“……XX街XX書寓(上海最高級的妓院代稱,相當於北京的八大胡同)新到日本女子數名,容貌端莊,性情嫻淑,擅長多種日本樂器與舞蹈,漢語流利。望滬上風雅人士盡情光臨……”

——這個時代的上海,是全中國最時髦的地方,以及中國人對外交往重要的窗口。西藥、汽車、電器、小五金等各種外國工業品,還有各式各樣的外國妓女,都從上海大量湧入內地,而從內地輸往國外的茶葉、絲綢、礦產等農產品,也沿著長江、鐵路一路到達上海,再從這裏裝船轉運到世界各地去。

而且,為了避免關稅,減少沿途高額的厘金,中國沿海地區其它省份的商品,大多也選擇走海路運到上海出售——不僅是交通問題,主要還是怕了沿途的各路軍閥巧立名目、百般剝削。

這些獲利豐厚的貿易,主要被控製在各大列強的駐華洋行,以及和他們有著緊密生意往來的中國商人,手中。這從街道兩邊滿是西洋字母的廣告牌就能看得出來。其中,由於地理空間接近的緣故,日本商品在上海市場上占到了很大的份額,而日語教學班的招生廣告也在海報中數量甚多,即使隨著東北三省而愈演愈烈的反日風潮,也無法改變這一事實——此時的中國,正是日本人最大的商品傾銷地和利潤來源!

在上海的馬路上,雖然經常能看到汽車和電車的身影,但更常見的還是板車和黃包車。那些黃包車夫們一般都身穿粗布短褂,粗布褲子,腰裏麵束著一條兼作錢袋使用的厚厚腰帶。他們皮膚曬得黑黃,露在外麵的手臂也是肌肉結實,關節粗大。但是和現代人相比,這些民國時代的體力勞動者的皮膚顏色明顯更加暗淡,缺乏光澤,手臂上普遍青筋暴起,給人以一種在透支生命的感覺。

然而,跟那些連工作都找不到的失業者相比,這些至少能混到一碗飯吃的黃包車夫,顯然還不算是最慘的——三十年代初期,以美國大蕭條為發端,整個資本主義世界都爆發了一場可怕的經濟危機,從歐洲到美國都陷入了可怕的失業風潮之中,而上海自然也受到了波及。根據後世的粗略統計,這一時期上海失業者的數量經常保持在六十萬上下。幾乎每一家貼出招工啟事的店鋪門前,都排起了長龍。而躺在上海街邊用報紙當鋪蓋的無業遊民,更是多得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