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紅年代

省城,淮江路一號,這裏曾經是國民黨高級官員的別墅,解放後就一直是省委主要領導的居所,至今已經換了十餘個主人,如今住在這裏的是省委書記鄭傑夫。

淮江路地處幽靜,常青灌木鬱鬱蔥蔥,整潔的道路兩側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每到夏天遮天蔽日,陰涼無比,和省委家屬大院不同的是,這裏停的基本上都是低調的奧迪,以及一些外市縣牌照的公車。

省委組織部長白銘的八號車勻速駛到一號院口,白部長在下車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看到路邊停著一輛牌號為江b00002的奧迪a6,不禁浮起一絲笑意,進了一號院,鄭傑夫趿拉著一雙毛拖鞋迎了出來:“老白,就知道你要來。”

白部長笑著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給你帶來一篇奇文。”說著拿出一份報紙來,鄭傑夫接過來掃了一眼,笑道:“這個我已經看過了,來,裏邊情。”

客廳裏已經坐著一個人了,正是江北市的市長胡躍進,看到白部長進來,他趕忙起身致意:“白部長好。”

白部長和他熱情握手,關切的詢問了幾句,三人落座,小保姆送上茶水之後悄然離開,輕輕關上了屋門。

鄭傑夫揮了揮手中的報紙說:“老胡也看到了這篇文章,特地拿來給我看,我仔仔細細看了兩遍,現在想聽聽你們二位的看法。”

胡躍進和白部長對視了一眼,白部長笑道:“周文是你手下的縣長,你比較了解他,還是老胡先說。”

“好吧,我談談看法,就這篇文章來說,寫的確實不錯,如果能把文中一些要點落到實處的話,工業園項目指日可待,不過文章歸文章,落實歸落實,紙上談兵的事情誰都會做,我們缺的不是理論家,而是真抓實幹的一線幹部。”

鄭傑夫點點頭:“老白,你的看法呢?”

白部長道:“胡市長說到點子上去了,就文章本身來說,確實不錯,但是具體情況還要具體分析,南泰縣這個地方的情況就比較複雜,矛盾也容易激化,我覺得還是先放一放比較好。”

鄭傑夫笑了笑,說道:“周文處理突發事件的能力是很強的,在當地居民中的影響力和口碑都很好,我曾經看到過一張照片,南泰縣有個村子叫下馬坡,是當地最窮的地方,老百姓把周文的相片放在神龕裏供奉,我覺得這很能說明問題。”

說完他就低頭喝茶,不再說話了。

白部長和胡躍進麵麵相覷,不明白鄭書記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南泰縣和玄武集團合作工業園項目,是麥省長拍板定案的,鄭書記雖然並未明確反對,但也是保留意見的,而作為鄭書記提拔起來的幹部,周文的表現就有些不正常了,胡躍進為此提點了他好幾次,結果這個愣頭青還是一根筋的往上衝。

胡躍進幹咳一聲道:“周文還在黨校上學,我看這個方案可以讓其他同誌先上,開展不起來的話,再讓周文上。”

鄭傑夫說:“老白,你的意見呢?”

白部長說:“玄武集團的攤子鋪的比較大,不光是一個工業園的問題,還有江北市兩個國營老廠的收購、搬遷、安置,以及大規模的廉租房項目,牽扯到的單位相當之多,工作極其繁瑣,整個周期長達五年以上,不是靠一兩個人的推動就能解決的,牽扯到具體帶頭人的話,麥省長的意見也很重要。”

鄭傑夫說:“你們兩個滑頭,說了和沒說一樣,放著有能力有幹勁有思想的同誌不用,難道用一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兩人就都嘿嘿地笑,端起茶杯掩飾尷尬,心中卻腹誹不止:我們這也不是順著您的路子說嘛。

鄭傑夫大手一揮:“讓周文辛苦點,學業不能耽誤,工業園的擔子也要挑起來,年輕人就要多吃點苦才行,好了,我們說另一個問題……”

鄭傑夫沒有留客人吃飯的習慣,將近十二點的時候,白部長起身告辭,和胡躍進一起離開了一號院,見領導出來,站在一塊抽煙的司機趕緊上車發動,白部長卻不上車,向胡躍進發出邀請:“一起走走?”

“好。”胡躍進欣然答應,兩人在路上並肩走著,腳下的積雪吱吱呀呀的響,兩輛奧迪車慢騰騰的跟在後麵。

“白部長,鄭書記要放棄周文了,這個年輕人可惜了,不懂審時度勢啊。”胡躍進感歎道,忽然停下腳步,望著天上黯淡的太陽,嘴裏呼出一股白氣。

白部長卻搖了搖頭:“我看未必,咱們這位鄭書記,行事作風和一般人不同,如果你看過他的履曆的話,就會明白了。”

胡躍進明白白部長說的這個履曆不是官方意義上的履曆表,他一怔,問道:“怎麽講?”

“這個周文,就是鄭書記年輕時候的翻版啊。”白部長爽朗的笑起來。

……

不出所料,周文的文章也被麥省長看到,並且在常委會上提出,讓周文擔綱主持工業園項目,提議順利通過,周文的一攬子解決方案被省裏以文件形式下發,作為解決苦水井鄉征地賠償方案的指導方針。

與此同時,晨光機械廠和紅旗鋼鐵廠的收購搬遷安置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當中,玄武集團提出的方案相當宏大,在晨光機械廠的原址上建設高檔住宅區和店鋪,在紅旗鋼鐵廠的原址上建設經濟適用房,和市政府規劃的廉租房公租房連成一片,屆時江北城東將建成規模最大的居民社區,加上配套設施,總建築麵積高達數十萬平方,由此帶動的gdp增長將會是個天文數字。

這是有史以來江北市曆史上最大的一個項目,市委市政府極為重視,專門成立了項目組,由市委秦書記掛帥,胡市長擔任副組長,市委宣傳部尹部長,公安局韓局長、以及建設局、規劃局、財政局等相關單位一把手擔任項目組成員,每周一次現場辦公會,以最大的熱情和力度支持玄武集團把這個項目做好。

力度大,是因為阻力大,晨光廠和紅旗廠都是幾十年曆史的國營大廠,向心力和凝聚力都不容小覷,收購工廠和拆遷居民區有異曲同工之處,深諳此道的陳汝寧做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對這兩家廠子的現狀可謂了如指掌。

晨光機械廠位於市中心偏東的位置,五十年代上項目的時候這裏還比較偏僻,隨著城市的擴展,優勢位置凸顯,事實上陳汝寧十年前就打過晨光廠的主意,後來權衡利弊還是決定向紅旗鋼鐵廠下手,玩了個空手套白狼的把戲,把紅旗長分割並購,有價值的鐵礦煤礦煉焦廠剝離出去,虧損嚴重的主廠一腳踢開,從此以後,本來尚能苟延殘喘的紅旗廠便一蹶不振,工人們談及玄武集團莫不咬牙切齒。

時光荏苒,玄武集團卷土重來,如果說上次並購之時,玄武集團是條惡狼的話,那現在就是一頭氣勢洶洶的猛虎,在叢林法則的王者麵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勞而可笑的。

晨光廠之所以難啃,是因為有個龐大的宿舍區,現在宿舍區地塊已經分割銷售,並且建起了 cbd,收購難度就小了許多,陳汝寧和晨光廠的陸總進行了接觸,雙方基本上達成了合作意向,采取換地的方式將這塊地皮拿下。

紅旗廠那邊就麻煩一些,拋開工人的反感情緒不說,鋼鐵廠現在的生意如火如荼,從上到下誰也不願意被收購,衛總更是拒接自己的電話,不過陳汝寧另有高招 紅旗廠的法人代表並不是衛淑敏,而是一直在省城治病的王總,陳汝寧已經用一套省城的房子外加一輛寶馬將他搞定,再加上國資委李主任的大力支持,事實上紅旗鋼鐵廠已經是玄武集團的囊中之物了。

……

昔日的大開發大廈,今天已經成為玄武集團江北分公司,但大開發三個霓虹燈組成的大字依然佇立在大廈樓頂。

寒風凜冽、滴水成冰的清晨七點鍾,江北分公司的中層幹部們已經全都站在了大廈天台上,公司被收購後,陳汝寧安插了大量嫡係人馬,已經牢牢將聶萬龍父子經營多年的大開發吸收消化掉,現在公司裏充滿了積極向上奮發圖強的玄武精神,七點鍾的例會就是一個例子。

董事局主席陳汝寧年輕時候是京劇團的武生,有早起練功的好習慣,後來他把這個習慣帶到了公司裏,每天早上都要在天台上站著給員工開例會,一年四季,風雨無阻,據說這樣可以提高效率,減少廢話,事實證明陳總是對的,玄武集團的晨會製度就是他們企業文化的縮影。

員工們穿著統一製式的藏青色西裝站成三排,昂首挺胸,同樣打扮的陳汝寧走上前去,掃視著大家,眾人的腰杆挺得更加筆直了,以雄赳赳的目光回應著陳總的檢閱。

“對於我們玄武集團來說,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陳汝寧開始講話,所有人都凝神聆聽。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陳總的兒子,身為集團總經理的陳玄武出現在樓梯口,一隻手還在領口整理著領帶,瞅見會議已經開始,陳玄武伸了伸舌頭,就要往隊伍裏鑽。

“陳玄武,你為什麽遲到!”陳汝寧厲聲質問道。

陳玄武低頭道:“沒有理由。”

“再說一遍,我聽不到!”

“沒有理由!”

“尹總,依照公司製度,應該怎麽處罰?”陳汝寧的目光投向了集團常務副總兼項目負責人尹誌堅。

“公司製度第三條規定,晨會遲到者,罰當月工資,做俯臥撐一百個。”尹誌堅說道。

“聽見了沒有?”陳汝寧威風凜凜的對兒子說道。

玄武集團的少東家陳玄武,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慢的趴在了地上,開始做俯臥撐。

陳汝寧看也不看他,繼續講道:“今天,我們即將開始萬裏長征第一步,接管紅旗鋼鐵廠……在出征前夕,我想領著大家唱一首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