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一陣無言。

“原來你們打的是這個主意。”他嘟囔著,瞥兩人一眼,才說:“我這沒有什麽好方子,隻有暈船藥。”

“我說的正是暈船藥,家中人多,藥也需要的多,一會兒我跟您回醫館取藥吧。”蘇梨打定主意。

“不行,最近買暈船藥的太多了,藥鋪沒有多餘的,需要現做,你們要多少?”大夫皺眉。

這藥最近在他醫館是賣的最好的。

對於沒坐過船的人,暈船之人屢見不鮮,更何況那麽遠的水路,等踩在地上那刻,人都起不來了。

“我們家大大小小二十幾口人,水路要走半月有餘,大概需要多少藥?”蘇梨不知劑量。

大夫麵色為難。

“那我和藥童也趕不出這麽多藥丸子,你們若這兩日離開,最多供你們撐個四五日。”

暈船藥和普通治風寒的藥還不一樣,風寒抓幾副藥自己回家用水煎就好了,藥丸子他得把草藥全磨碎了團成丸子,功夫費著呢。

“不管有多少,請大夫盡量幫忙做。”蘇梨懇請道。

大夫沉著臉答應了。

等大夫看完診,蘇梨從包袱裏拿出那根人參,對趙大善人說:“這根人參就是我跟你說的二百年份的。”

趙大善人接過一看,人參通體雪白,散發著淡淡的藥香,整根還新鮮著,像是剛挖出來沒幾天,品相極好。

“大夫,您看?”

大夫細細瞧過,“是根好參。”

不過他頗為納悶,試探道:“我看這人參像是剛挖出來沒多久?”

這秦家人不是一路逃難嗎?難不成在路上還能撿到人參?

“不錯,的確剛挖出沒幾天。”蘇梨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路上實在找不到吃的,挖野菜的時候挖出來的。”

大夫:“……”

什麽時候野菜竟然能和人參相提並論了?

趙大善人也十分羨慕這運氣,思索片刻,“這顆人參我給你一百兩如何?”

“您客氣了。”蘇梨對這個價格沒有意見,畢竟誰會和銀子過不去呢?

“你也不用叫我什麽大善人了,我姓趙,名長帆,你直接喚我一聲趙大哥就好。”

趙長帆看蘇梨極為順眼。

他和夫人沒有女兒,隻有一個兒子,年紀比蘇梨小上一兩歲,平日裏皮的很,性格頑劣,常常弄得他火冒三丈,他最期待的就是可以有一個乖乖巧巧又可愛的小棉襖,貼心喊他爹爹,想想心都要軟了。

但是假如他有一個女兒,一定舍不得這麽小的年紀就把女兒嫁人。

“趙大哥。”蘇梨也很上道。

趙長帆笑著點頭,將手中盛放人參的盒子遞給大夫。

等出去打聽消息的一行人回到客棧,已經是傍晚時分,大堂燃著燈,客人寥寥無幾。

田桂蘭和蘇梨圍著方桌,桌上有兩碟小青菜和一壺白水。

看這架勢,兩人都吃完了,是在等他們回來。

秦老根想到打聽的消息,目光猶豫走來,一屁股坐在旁邊,其餘幾人也三三兩兩坐在其他地兒。

“爹,也讓小二給咱們上兩個菜唄!”秦見湖笑眯眯地討。

秦老根白他一眼,“問你娘!”

他又不管銀子,自己吃飯還得看老婆子的臉色呢。

田桂蘭今兒倒是很好說話,“點吧,不許多要,就三個菜。”

秦見湖來了精神,抬手招呼小二,“小二!來給上三個菜!”

蘇梨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沒有秦見深。

“爹,怎麽不見夫君?”

“老四去碼頭了。”秦老根歎了一聲氣,“要是有壺酒就好了。”

田桂蘭沒好氣道:“你還想要酒,咱是出來逃難的,還是來享受的?外麵人人吃不上飯,你也忘不了貪嘴!”

她說了兩句,又問:“你們出去打聽的怎麽樣?”

“不太好。”秦老根拿著筷子,吃了兩口花生米,吐字不清道:“我們去的時候,趙府已經不賣船信了,沒趕上,咱們恐怕得想別的法子,回來的路上還看到有人在租黑船,要不咱們也去問問?”

當時知道這消息,他都急出一頭大汗。

田桂蘭倒是氣定神閑,半點著急之色都不見。

“也不用想別的法子了。”

“爹,那些黑船恐怕不安全,大家都不會水,咱們一到了水上,就不是我們能控製的了。”

蘇梨不太信黑船,萬一開船的人是土匪,那他們豈不是掉進土匪窩裏了?

“阿梨說的對,黑船不可信。”田桂蘭一句把秦老根的想法給否了。

“可咱們怎麽辦?總不能去造一條船吧?”秦老根愁壞了。

不說花的銀子的問題,他們也不會造船啊。

“你是不是沒聽我剛剛說的話?我說了不用想辦法了。”田桂蘭一字一句重複。

“不用想辦法了,這可不成,難不成咱們一直在天水城這麽住著?”

秦老根連連搖頭,十分不讚同,“說好了要去雲州,這兩天又夢見老六了,我告訴他,咱們馬上就要見麵,他可高興了。”

“你聽我說完啊,今兒阿梨把趙大善人帶回來了,人家正需要人參救命,就把招財挖的那根參賣給了趙大善人,趙大善人一高興,答應捎咱們一程,後日一早直接去碼頭上船就可以了。”

秦老根愣在當場,“你說真的!阿梨怎麽會認識趙大善人?”

“說來也巧,我和春月去醫館幫大嫂請大夫,碰見趙大善人帶著夫人治病,幫了一點小忙。”蘇梨解釋說。

“這太好了!”

秦老根精神一振,心頭的壓力瞬間消失,人也不累了也不困了也不愁了,笑的露出一口牙,“阿梨就是阿梨,隨便出去一晃,比我們打聽半天強多了。”

“那自是當然,明日咱們在城中補給一下,後日早上直接出發。”田桂蘭叮囑,“其他人有什麽要買的全都告訴我。”

眾人紛紛應聲。

-

清晨。

天剛蒙蒙亮,秦家一眾人就從客棧出來,牽著驢車和騾車朝碼頭出發。

“這一大早的怎麽還這麽多人。”崔氏躲開一個擠來的人流,牽緊手裏的孩子。

“怕是知道趙家的船一早就要開走,都是來碰運氣的。”蘇梨踮起腳尖看碼頭圍著的人。

他們已經停在包圍圈最外麵,前麵還是有很多很多,人都擠不過去,更別說驢車和騾車。

“不行,得想個辦法進去,耽誤久了,趙家的船開走就不好了。”秦老根試圖把前麵的幾個人扒拉開擠進去,卻遭到對方怒目相視。

“幹什麽幹什麽,你擠什麽老頭子?沒看見老子在這站著呢,往後退退!”那人轉頭就噴,一副著急上火的樣子。

秦老根懵了下,“兄弟,你也趕船呐?”

“我不趕船,就不能在這站著了?”

他是沒有買到船信,也不妨礙他來碰碰運氣不是?

秦老根,“……”

“我們繞路,酒樓緊挨江邊,可以從酒樓後門過去。”秦見深抬眼眺望不遠處的酒樓。

他前日夜裏來碼頭,就發現那座酒樓占據江邊最好的位置。

也許是災民沒有發現酒樓後門靠著江邊,也許是酒樓禁止災民進入,反正裏麵除了食客來往,不見一個災民。

“好好好,那我們快走!”秦老根當即招呼大家掉頭。

挨挨擠擠可算走到了酒樓跟前。

人還沒踏上前麵的台階,旁邊一個湊上來的災民就問,“你也是想走後門的?”

“是啊。”秦老根望望酒樓,一頭霧水看著對方搖頭歎息,不確定問:“這,是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你不知道這酒樓不讓咱們進嗎?”災民指指他,又指指自己。

“為什麽不讓?”

“不信你去試試。”

“試試就試試。”

說話的是秦見江,他煩自家爹這麽墨跡,三兩步踏上台階,還沒進去酒樓就被裏麵的護院攔出來。

“幹什麽的?出去出去不能進!”

“為什麽不讓我進?”秦見江後退幾步,又回到台階下。

“本店不許災民進入。”兩個漢子五大三粗,雙手環胸往那一站唬人的很,凶神惡煞,仿佛誰上前硬闖就要揍人一頓。

“我們是進去吃飯。”秦見江改了口。

“你們這樣上我們這兒來吃飯,你看我們信嗎?”其中一人哈哈大笑。

“大哥,這酒樓最低消費也要一兩銀子。”秦見深聲線平穩。

“一兩銀子這麽高?!”秦老根一驚一乍。

他看酒樓其貌不揚,也有個幾十年了,裏麵飯菜竟然貴的離譜。

旁邊看戲的災民憐憫道:“反正你們是進不去的,這家酒樓挑人的很,隻接待有錢人,要麽除非你們有上船的船信,可以直接在後門登船。”

“船信?!”

蘇梨聽見這倆字,立即說:“我們就是要去登船的,趙大善人,讓我們今早在碼頭等他!隻是前麵的人太多了,擠不過去,還請您行個方便!”

“你們?要登船?”兩個漢子對視一眼,都不信。

“你們的船信呢?出示船信,不然我們不會放行!”

“趙大善人沒有給我們船信,隻是讓我們在碼頭等他。”蘇梨當時也沒想到登個船如此麻煩,早知如此,就該討些船信,這下可怎麽辦?

“沒有船信不能進。”兩人冷著臉。

“要不我們花些錢進去?”田桂蘭摸上懷裏的銀子。

前麵人這麽多,他們是肯定擠不進去了,如果能花點錢進門的話,雖然破財,到底也解決了問題。

“還是我在前麵開路,咱們擠上碼頭。”秦見江不讚同花銀子。

他們又不吃飯,憑什麽要白白扔掉一兩銀子?明明可以一分都不花上船。

“你看看前麵那些人,咱們要是能擠進去,我還用得著花錢嗎?”田桂蘭看看天色,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花錢就花錢吧,進!”秦老根心一狠,拿著一兩銀子上前,“我們進去吃飯,這總行了吧?”

兩個漢子巍然不動,“不行,你們還是不能進。”

“又怎麽了?”秦老根這個好脾氣也不由上了火。

“你們牽著驢車和騾車,牲畜不得入內。”

秦老根,“……”

秦家眾人,“……”

“你們掌櫃的在哪?我跟他們談。”秦見深往前幾步,長腿踏上台階。

“我們掌櫃的……”右邊的漢子下意識想說掌櫃沒空,對上秦見深深不可測的眼睛,隱約的威壓感讓他心中一悸,不由自主改了口,“我們掌櫃的在裏麵,你跟我進來吧。”

說完又暗自懊惱。

這明明就是個穿著粗布衣裳的粗人,怎麽自己就被他嚇住了?

話已出口,也不好更改,他隻好帶著秦見深進門。

“還是老四能行。”秦老根略略鬆了口氣。

這一路上老四著實讓他刮目相看,永遠淡定沉穩,好像沒有什麽困難能難得倒他。

自己有時候都下意識考慮他的意見。

聯想到大兒子的表現,他側目看了眼秦見江。

“老大,你雖然比老四年長,身上還是浮躁了許多,缺乏磨練,老四在戰場獨自生活摸爬打滾這麽多年,經曆過的事情是咱們這輩子也沒有經曆的,往後你多跟他學學,能長進不少。”

秦見江臉上勉強扯了扯笑容,“爹,你也說了是戰場上經曆過的,戰場上經曆的事情,哪能跟咱們生活一樣?”

“就是因為不一樣,所以才讓你多學點。”秦老根瞥他。

秦見江臉上最後那絲笑容也掛不住了。

還是田桂蘭看他麵色不好,胳膊戳了秦老根一下,壓低聲音道:“你小點聲,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你說老大幹嘛?”

秦老根不以為意,“說說怎麽了?從前又不是沒說過,讓他跟老四學學,才能撐得起這個家。”

“自己兒子關起門來教,出門在外就不要說了。”田桂蘭始終覺得不妥。

秦老根想了想,還是閉了嘴。

其實他隻是順口一提,沒有刻意教訓老大的意思。

老大雖然腦袋不如老四靈活,人卻還算踏實本分,這些年都是任勞任怨的,在地裏幹活,從沒有一句怨言。

兩人小聲說的話也落進秦見江耳中,隻覺得臉上火辣辣。

他以前從沒因為一些小事,就被爹娘說不如弟弟,老四回來以前,他向來是被誇做榜樣的那個,就連老二賺錢多,也不會刻意說讓他跟老二學學。

“也不知道老四能不能勸動掌櫃的,早知道就讓見湖一同跟著。”柴氏意有所指,笑的一點也不怕事大,“老大,你說是不是?”

秦見江麵色更難看了,但是話問都問了,他也不能不回答。

“二弟妹說的是。”他隻能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