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桂蘭琢磨了一夜,最終還是沒有把阿梨的夢告訴秦老根。
她先去探探那女子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再回來做打算。
這時候說了,不過是多一個人煩擾而已。
臨走前,她扭頭看了眼**呼呼大睡的老頭子,心裏氣不打一處來,悶悶出門了。
蘇梨已經洗好臉在院子裏等,天色還早,這時候走她倆搭個牛車,也不會驚動任何人。
蘇梨清楚記得預知景象中,秦見江是在街中心遇見女子的,快到晌午的時候,在一條小巷子邊的餛飩攤,他在吃餛飩,那個女子忽然抱著孩子出現,一下跪倒在他腳邊。
“娘,您想好如何處理他們了嗎?”眼見就要到餛飩攤子,蘇梨四下觀察,尋找和女子相似的身影。
“娘能如何想,左右那人是肯定不能進秦家大門的,孩子就算是秦家血脈,我也不能為了他去打你大嫂的臉麵,不然你大嫂和春月姐妹幾個,就跟咱們和老大離心了,日後這個家裏日子還能好過?”
田桂蘭一邊兒說著,眉毛逐漸豎起來,“我的意思,咱們看看先把人找到,最好給些銀子,讓她帶著孩子走便是了,別的想都不要想。”
“如此甚好。”蘇梨徐徐一歎。
“老大和那個女人是怎麽遇見的,你且同我仔細說道說道。”田桂蘭著急找人,見個抱孩子的婦人就要走過去瞧兩眼,看的好些人以為她是要拐賣孩子的牙婆子,嚇得都躲遠遠的。
蘇梨:“……”
“娘。”她攔住田桂蘭,指著另一邊的餛飩攤子,“大哥就是在這個餛飩攤吃餛飩,遇見那女子的。”
“那我們就去餛飩攤等。”田桂蘭沉下氣來,“她要經過這,左右都會見到的。”
想法和蘇梨不謀而合。
她們在鎮子胡亂轉,找不到人不說,萬一錯過更是白忙活一場,不如就在這守著,等不到再想別的法子。
正巧兩人也沒吃早飯,要了兩碗餛飩,邊吃邊等。
蘇梨慢慢吃了不少,一抬頭,田桂蘭那碗絲毫沒動。
“阿梨,你把娘這碗也吃了吧,娘不餓。”田桂蘭實在是沒有胃口。
蘇梨蹙眉,正要勸幾句。
餘光一閃,一個灰撲撲抱著孩子披散頭發的女子從視野中掠過,清瘦的身影格外熟悉!
她大驚,立即扭頭盯著對方,“娘!”
蘇梨還沒等把後麵的話脫口而出,女子就聽見聲音,朝她看過來,一雙混沌的眼睛逐漸綻放出光芒,越來越盛。
蘇梨第一反應是,這女子也認識自己和田桂蘭!
果然,像是印證她說的話。
女子見到她們像是看見救命稻草,抱著懷裏的孩子就撲了過來,跌跌撞撞跪倒在田桂蘭腳邊,把田桂蘭給驚了一跳。
“娘,就是她。”蘇梨隻來得及說這麽一句。
女子緊緊抓住田桂蘭的衣裳,眼睛瞪圓,幹裂的唇瓣不知多久沒有喝過水,裂出了血,“我認得你,秦伯母!”
田桂蘭看她渾身破破爛爛,懷裏的孩子還雙眼緊閉,這麽大的動作,愣是閉著眼一聲不吭,根本不像是睡著了,倒是像昏迷。
她在腦子裏翻找一大圈,確定自己對這女子毫無印象。
“你是誰?”田桂蘭按捺下心思,問道。
“我,我是清水鎮的人,您也許不認識我,我叫青青。”青青有些語無倫次,眼中興奮夾著懇求,“我也是從清水鎮一路逃過來的,秦伯母,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您一定要幫幫我……”
她沒提孩子,田桂蘭隻好先忍著。
“你也是清水鎮的啊,那咱們還是同鄉呢,快快快起來,別在地上跪著,我這還有一碗餛飩,你吃了吧。”她說著又朝男孩看了眼。
這孩子不大,臉上髒兮兮的,額頭還被磕了一塊皮,瞧上去出氣多進氣少,不太好了。
青青已經餓瘋了,聽了這話什麽都顧不得說,直接從桌上抱起碗,伸手撈著餛飩往嘴裏送,引得餛飩攤子老板看了好幾眼。
田桂蘭一肚子話想問,本來生氣的很,眼下看見那孩子狀況,氣已經散去大半,心情十分複雜。
阿梨的夢裏,老大遇見她,定然是救了這個孩子吧。
若就這麽放任不管,或者孩子救不回來,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麵那麽多事兒呢?
青青狼吞虎咽吃了一碗,精氣神好了一些,隻是仍舊不夠填飽肚子,眼睛滿是希翼望著餛飩攤子的大鍋。
老板秉承著有生意不做白不做,好心問田桂蘭。
“幾位客官,還要來一碗餛飩嗎?”
田桂蘭還想好聲好氣跟青青商量讓她離開,見狀隻好應聲,“再來一碗吧。”
等餛飩上了,她就把碗推到青青麵前,給青青吃。
青青激動的眼淚都出來了,道謝後又吃起來。
蘇梨忍了又忍,終於在她第二碗餛飩快要見底兒的時候出聲問:“那個是你的孩子吧,他為什麽一直昏睡,你不用給他吃點東西嗎?”
一提這個,青青眼淚又滾出來。
“這是我兒子,我們娘倆餓了幾日,他身子弱,又生了大病遲遲未好,現在已經吃不進去任何東西了。”
她用髒兮兮的袖子胡**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撲通一聲再度跪到田桂蘭跟前。
“秦伯母,遇見你真是太好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幫幫我,借我一些銀子,我要帶我兒子去看病,醫館沒有銀子不讓我進門,我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求求你幫幫我吧。”
蘇梨眼中閃過疑惑。
這話不太對。
青青隻是借銀子,竟絲毫沒有提兒子是秦見江的打算。
田桂蘭顯然也察覺了,不解問:“你既然是千裏迢迢逃難至此,總不能是你自己一人吧,你的家人和丈夫呢?孩子的爹呢?”
青青一怔,咬牙道:“孩子沒有爹,是我自己生的!”
田桂蘭和蘇梨對視一眼。
對方不肯說實話,她們也不可能順著對方的意思來。
田桂蘭不動聲色。
“雖然我們是同鄉,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這身上銀子也不多,就還剩些銅板,我看看啊,全給你了。”
她從懷裏掏出一串兒銅錢,也就二十多個。
買些饅頭餅子可能夠吃上個幾日,要是去醫館治病,那是塞牙縫都不夠的。
銅板放進青青手裏,青青眼中剛升起的光,就熄滅了下去。
“秦伯母,我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些,我保證我以後一定會還給您的……”
“青青,不是伯母不想幫你,而是我家裏也不寬裕,一大家子人等著吃飯,手裏實在沒有多少。”田桂蘭探究地望著她。
青青攥緊手心,又去問蘇梨:“蘇老板,我能不能跟您借一些銀錢……”
“你為何喚我老板?”蘇梨奇怪。
“從前在清水鎮,我買過您的涼糕,您做的涼糕十分好吃,我兒子也喜歡吃。”青青悲哀道。
“實在抱歉,我們一家在路上遇見了災民,東西都被搶光了,現在手裏的銀子隻是勉強度日,我也沒有繼續賣涼糕了,無法幫你什麽。”蘇梨配合田桂蘭,溫聲解釋道。
“阿梨,餛飩也吃完了,咱們快些買完東西回去吧。”田桂蘭作勢要走。
青青一下子抱住她的腿,死死攔住,“秦伯母,你不能走,這個孩子是你孫子!是秦見江的,你不能走啊,你救救他!”
田桂蘭震驚,立馬嗬斥:“我念在你與我們是同鄉的份兒上,才給你買餛飩,施舍你銅板,你不要隨隨便便冤枉我家老大!我家老大已經娶妻了,本本分分種田做工,何時與你有牽扯的!”
“秦伯母,我說的是真的,不信您回去問他,問他還記得清水鎮的青青姑娘嗎,他不會忘記的,這真的是他兒子,清水鎮湧進了災民,好些人家都被搶了,我家也被搶了,我一個弱女子根本無力生存,才隻好帶著兒子千裏迢迢來尋他!”
“胡說八道!”田桂蘭甩開她的手,“休要汙蔑我家老大!”
“秦伯母,我隻是一個花樓的丫頭,那日見江和朋友來花樓喝酒,身上又沒有什麽銀子喝醉到處亂闖,老鴇讓我把他趕出去,他卻不聽我的話,將我認成了旁人,強要了我,這才會有孩子的!”青青嗚嗚哭訴著。
蘇梨早被驚呆了。
萬萬想不到其中還有這樣曲折的原因。
這可如何是好?
若是青青刻意勾搭有婦之夫,她便是理虧,現在理虧的變成自家了。
田桂蘭一時半刻也沒回過神來。
“你既身出花樓,就該明白有避子藥,為何又故意生下個孩子?”
按照青青所說,她是被強迫的,這個孩子又該怎麽解釋?
孩子總不能強迫她生吧。
“我不知道,因為我樣貌不出挑,老鴇從來沒有讓我接客的意思,從來不知道避子藥,而且我也沒有銀錢去買,我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去了醫館,醫館說我身子不好,強行打胎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青青滿心悲憤無奈。
她隻是個女子,沒有丈夫沒有孩子,餘生該如何度過?
所以她做了個大膽的決定,把這個孩子留下來,等他長大會叫爺爺奶奶的時候,或者自己實在孤立無援過不下去的時候,找到秦見江讓他負責。
和能吃飽飯活下去相比,孩子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