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去哪兒了,反正不在這!”

萬如霞拂開秦雙雙撐著木門的手,咣當閉上門。

“四哥明明說四嫂回家了……”秦雙雙暗忖,又敲了蘇家隔壁鄰居的門。

“誰呀?”張嫂子拉開門。

“嫂子好,我想打聽些事。”秦雙雙朝她笑了笑。

“你哪個村的?打聽什麽?”

楊柳村的張嫂子都認識,一眼就瞧出這姑娘不是本村人。

“我是杏花村秦家的,我四嫂蘇梨前些日子回了蘇家,我四哥親眼見著她進蘇家大門,方才我去敲蘇家門,他們說我四嫂早走了,您知不知道她人去哪兒了?”

“不知道。”張嫂子一聽蘇家,就什麽都不想提。

秦雙雙從懷裏掏出兩枚銅板,好聲好氣遞到對方手裏。

“她人現在找不到了,我們都很擔心,如果嫂子知道什麽,可千萬要告訴我。”

“人找不見了?”張嫂子捏著兩個銅板,猶豫半天,還是問:“蘇家沒告訴你去哪兒了?”

“沒有,我連門都沒進得去!”

秦雙雙想想就生氣。

四嫂那麽好脾性的人,家裏人竟如此不講理,從小必定很不容易。

“你提這麽多東西,都沒讓你進門?”張嫂子麵色微微一變,“她那後娘可是最愛貪些小便宜。”

秦雙雙迷茫搖頭。

“秦姑娘,這麽跟你說罷,蘇梨那個後娘和她爹,都不是什麽好玩意,我家跟蘇家隔了一道牆,前陣子蘇梨議親,萬如霞還跟她男人說,想把蘇梨賣了!家裏窮是窮了點,咱們村比起鬧荒的北邊那可好太多了,好好的姑娘,嫁出去不行嗎,非要賣了?!”

張嫂子當時還跟著勸了兩句,結果挨一通罵。

說她多管閑事,村裏那麽多窮的賣女兒的,怎麽偏管她家?

從那往後兩家人關係降到冰點。

“賣了?!”秦雙雙立馬待不住了,跟著罵道:“他們敢把四嫂賣了,我讓四哥來打斷他們的腿!”

“……那是沒出嫁的時候,現在應當不會吧。”張嫂子不甚確定。

按理說,蘇梨嫁出去,就是秦家的人了,那是要過官府辦契書的。

蘇家應當沒膽子幹拐賣人妻的事兒。

不清楚會不會背地又起了什麽髒心思。

秦雙雙心亂如麻。

外人不清楚,四嫂和四哥可是沒辦婚契的。

她拔腿就往回家的路跑。

衝進四房沒找見秦見深影子。

“四哥!!”秦雙雙滿院子亂叫,急的頭上全是汗。

“雙雙怎麽了,你不是給阿梨送東西去了?”

田桂蘭聽見動靜,從正屋出來,手上還拿著塊抹布。

大熱的天,女兒渾身都汗津津的,讓她頗為擔憂。

雙雙向來最在意外表,天天打扮的幹淨漂亮,很少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四哥呢?”

“我看著他拿鋤頭出去了,你上屋後的菜園瞧瞧,他是不是去給番薯翻藤了?”

田桂蘭不懂翻藤是什麽,反正就是伺候那一地家夥去了。

秦雙雙把裝雞蛋籃子銀子和包袱一股腦塞進田桂蘭懷裏,跑到菜園,果真瞧秦見深蹲在番薯地,看一棵生了蟲的番薯藤。

“四哥!我沒見到四嫂,蘇家人根本不讓我進門!我懷疑四嫂可能被賣掉了!”

秦見深鬆了揪著的藤葉,緩緩站起來,原本矮著的身影頃刻升高,麵色未變,周身的壓迫感卻逐漸加重。

“我跟蘇家隔壁的鄰居打聽,她說四嫂那個爹和後娘,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後娘曾提要把四嫂賣了!”

他跨過番薯藤,大步流星走進正屋,視線掠過田桂蘭,落在桌上籃子裏。

裏麵除去十幾個蛋,還有個藍色粗布錢袋。

秦見深大掌一探,勾出那隻錢袋,轉身便離開了。

田桂蘭顧不得老四,一把拉住想跟上去的女兒。

“你過來,跟我說說怎麽回事?”

秦雙雙就把去蘇家的遭遇和猜測添油加醋說了一通。

“這蘇家真是……”田桂蘭聽的也是心火灼灼。

簡直不識好歹。

她千盼萬盼想留下做兒媳做閨女的姑娘,蘇家竟如此苛待,還要把人賣掉!

阿梨可是有福氣的。

蘇家幹這些缺德事,遲早遭報應!

“娘,四哥是不是真的不喜歡四嫂,我看他一點著急表情都沒有。”秦雙雙憂慮。

“你四哥不成天這樣?他著急你也看不出來。”

別說當妹妹的,她這個當娘的都摸不出老四心思。

說不喜歡,瞧著兩人處的還行,說喜歡,又嫌阿梨年紀小不經事。

人沒走,把人攆走,人走了,又去追。

年輕人真能折騰。

-

馬車裏又被塞進一個姑娘。

這是第四個了。

不大的車廂越發擁擠,兩個在那嗚嗚地哭,把意識朦朧的蘇梨吵醒。

她睜開眼,見窗外天亮了。

一日食水未進的肚子咕咕叫起來。

蘇梨閉上眼繼續睡。

睡著就不會餓了。

彌漫哭泣又昏暗的氛圍讓她難以入眠。

不知誰先開口,幾個姑娘哽咽說話。

“我想回家……”

“他們會把我們賣到哪裏去?”

“我也想回家。”

蘇梨也想回家。

一夜過去,馬車外全然陌生。

她不知到了何處,也不知何處是盡頭,隻有孤獨與失望相伴。

蘇梨把自己蜷成一團縮在角落看窗口隨風翻飛的布。

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有回去江邊洗衣裳。

冬日很冷,她不但要洗自己的,還要洗弟弟的。

那時候沒鬧旱,剛下過雨江水又快又急,弟弟衣裳不小心被江水衝走。

回家後娘就打了她一頓,關進柴房。

她凍的瑟瑟發抖,就像現在這樣縮在角落看柴房窗外的天空。

日夜希望爹爹可以把她放出去。

可是沒有。

一連三日,目光所及之處,依舊是雜亂的幹草和柴。

人總是如此,越是缺什麽,便越想要什麽。

蘇家沒有人把她放在心上,她才會把手伸出窗外,妄圖抓到那一縷溫暖明亮的天光。

沒有人想永遠活在冬天裏。

如果她能多早生幾年就好了。

精神疲憊與一路顛簸讓蘇梨再度合眼。

仿佛過去很久,馬車停下。

粗壯漢子撩起車簾,手腳粗魯地把身邊幾個姑娘全扯出去。

姑娘們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

蘇梨也害怕的手腳不聽使喚直發抖。

很快馬車就剩她自己一人。

下一個就是她了,是不是?

蘇梨緊緊盯著垂下的車簾,生怕漢子什麽時候衝進來。

可那厚重的粗布黑布就靜靜垂著,有亮光從兩邊縫隙鑽進,灑落在廂壁上。

金燦燦的日光。

蘇梨動了動腳,輕輕踩在那耀眼的光上。

是溫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