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陰雨。

今年的雨水這麽多這麽多,氣象台為什麽沒有作特別播報呢?

田澄胡亂地想著,腳下也胡亂地邁著步子。

小的時候,她喜歡雨。因為一到雨天,爸爸總是會晚一些出門,她可以跟爸爸一起吃早餐,還可以讓爸爸送她去學校。

再後來,她還是喜歡雨。雨是洗禮,雨是**滌。她發現,自己不僅喜歡了雨,還喜歡了詩。那時候,她還是少女。

再後來再後來,她仍然喜歡雨。雨讓她在家悶頭大睡一整天的行為有了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在家中聽雨聲,她莫名感到被庇護的安全。

現在,她依然喜歡雨。盡管她周身已如落湯雞一般,雨水冰寒,刺痛了她的眼,眼淚漫漫,卻被雨滴隱藏。她喜歡雨,因為,雨中的人們都是狼狽…她的悲傷在其中顯得很平凡。

她隻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靜靜地坐一坐。她本以為家裏很安全,可是卻不期然地聽到了阿姨跟修文的對話。對話的內容令她震驚,她這才知道,有人的雖然離得那麽近,每天談著笑著,可是內心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世上令人最心傷的,往往就是那些無法用對錯去衡量的人和事。

田澄慢慢移動著步子,她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想她聽到的那些話語,她想找個地方靜靜地呆一下,卻又不知道要走到哪兒去。

她想到自己的爸爸,也想到楚顏。可是他們一個在天堂,一個在遠方。在天堂的那一個,她私心裏希望他能夠安然,也並不想將自己的這副樣子給他看見、叫他擔心和害怕。在遠方的那個,田澄知道她也是滿身瘡痍,如今的情況怕是不比自己好到哪裏去,所以,自己又怎能再給她添麻煩。

於是,隻能默默地走著。腳步並沒有方向,等她回過神來,周圍卻奇異地出現了記憶當中熟悉的景色。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然走到了母校的校址。

冬日的肆虐卷走了樹的戎裝,光禿禿的枝椏孤獨地在雨中彷徨。田澄突然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像是曾經發生過一樣,又或許,隻是跟記憶當中的某個片段相疊。

落雨的初冬,這樣的景色未免尋常。隻是,哀傷…卻連接著哀傷。

田澄想起,這個時節正逢學校期中考試,那個時候的自己恐怕最害怕的就是考試了,每每給自己定下一個奮鬥的目標卻終不能實現,偏偏自己又較真,不肯在人前表露卻總是暗地裏心傷。

想到這裏,田澄不禁輕笑。那時候的哀傷在現在看來,真可謂是一種親切的懷戀。

那麽,現在的哀傷呢?之於將來,會不會也隻一個笑容便可完全帶過?田澄不知道。

田澄不知道…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不是正在做一個惡夢,那些令她覺得不安和恐懼的一切,是不是隻要等天亮便可煙消雲散。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少時的快樂才真是一個美夢,自己現在的所感所處才是真實。

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她隻知道,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是稍縱即逝。

思及此,田澄隻覺心中沮喪蔓延。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努力生活,究竟是為了什麽?快樂也好、痛苦也好,陌生也好,熟悉也罷,世上沒有永恒…這難道不可怕?

田澄想到昏昏沉沉,她真的很想就這麽就地坐下,徹底地放縱自己…事實上,她真的這麽做了,腿已軟,不由她主。

然而,片刻,當她微微撐開眼皮,卻發現自己並沒有跟寒濕的泥土親密接觸,相反,她正在某一個清爽、溫暖的、類似是一個懷抱的所在,甚至,連劈頭蓋臉而來的冰冷雨水也像是停住了一般。

於是田澄放任自己沉沉睡去,就仿佛,她在那一瞬間得到了庇護。

田澄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身在一個很柔軟很溫暖的世界,她迷迷糊糊地微微睜開雙眼,眼前的一切是與她所熟悉的截然不同的色調。

風雨不再,動**已息,她的身旁沉靜又安詳。

田澄突然覺得喉嚨癢癢的,於是她不可抑製地咳嗽了兩聲,卻立刻覺得胸口悶痛,像是在撕裂她的心一般。田澄痛苦地皺起眉頭,她微微動了動身子,卻感覺到了手背上突然而來的一下刺痛。她嘴裏“嘶”了一聲,卻在下一秒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迅速地按住了自己手臂,像是要阻止自己進一步的動作。

田澄撐開眼睛朝手的主人看去,在一片暖色調的模糊中依稀看到了對方的輪廓。

“荀…”田澄開口道,然而隻說了一個字,她便再次昏沉地閉上雙眼。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田澄隻覺得自己仿佛走進了一個世紀的夢魘。一個片段接連著一個片段,幕幕都是是支離破碎的景象,她在時光裏穿梭,卻始終找不到回去那個溫暖世界的路徑。直到…直到她的記憶定格在自己昏睡前的那個短暫畫麵。

田澄突然睜開眼,“荀少爺!”她說道。

眼前的景象還沒有褪去模糊,可是她的腦子卻異常地清楚。她確定,對自己施以援手的人、在她半夢半醒之中仍能感覺得到的那個偶爾會在她的身旁看她一眼的人,就是荀齊無誤。

田澄眼前的世界徹底清明,她感覺到有人正在她的手臂上動作,於是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

“醒了?”一個人對著她綻出了笑容,“怎麽樣,胸口還難受嗎?”

田澄悶咳了幾聲,卻不再感覺得到胸口那種強烈的刺痛感了,於是她輕輕搖了搖頭。

“輕度肺炎。”這個人穿著一身的白大褂,長著一張田澄從沒見過的臉,他笑著道,“好在治療得及時,要不然等咳出血性痰,那才夠你受的。”

田澄沒有說話,她有些懵懵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麵還留有輸液的痕跡,想來眼前這位是醫生,剛剛可能是在為自己拔針,這麽說來,自己迷迷糊糊之間看到的人就是他?

田澄再看看四周明顯是家居的裝修風格,這裏肯定不是醫院,那麽…

“你要找的人正在給你張羅吃的。”醫生笑道,“我現在就要走了,怎麽,要不要幫你叫他?”

田澄聞言,眼神有些迷茫。

醫生看她仍是一臉訥訥的反應,於是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走了出去。

田澄輕輕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感覺睡得暈暈糊糊。

不一會兒,腳步聲傳來,田澄抬起頭。

不知道為什麽,直覺告訴她,開門進來的,會是荀齊。

於是,當荀齊打開臥室的門,田澄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她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直到荀齊把手中仍在冒著熱氣的碗放在了床頭。

這無聲的一係列動作,看起來竟是那麽自然。

田澄這才感到自己這麽老神在在的樣子有些厚臉皮,接著,她又想起了那天在宴會上看到的那些照片,心裏是尷尬一陣又羞窘一陣。

“荀少爺…”田澄不敢去看他的臉,“謝謝你幫了我…”

荀齊沒有說話,默默地將勺子送到了她的麵前。

田澄偷眼朝他看了一下,卻沒有從他的臉上捕捉到任何的表情。

“謝謝…”田澄趕忙將勺子接了過來,“不用這麽麻煩了…我待會兒就可以離開,真是不好意思了…”

“你已經夠倒黴的了,還在這裏逞強做什麽。”荀齊打斷了她的話,“咱們同學一場,你…又是安修容的朋友,舉手之勞而已,不要再婆媽。”

田澄隻好“哦”了一聲,雙手捧起他端過來的粥。

香菇雞絲粥,正是萍姐常為爸爸做的早餐式樣。

田澄不注重早餐,她通常不會起很早,起床洗漱過後簡單一杯牛奶一片吐司,然後算好了時間就會趕去上班。

悠閑的早餐,她幾乎沒試過。

現在想來,當初真應該多陪陪爸爸享受這樣清香的美味和那悠閑的清晨時光…然而卻已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田澄喝了一口粥,隻覺得香菇水嫩鮮美,雞肉也是滑nen爽口,一點也沒有雞胸肉的柴硬口感。她有些讚歎地看了荀齊一眼,說道:“這簡直是大廚水平…荀少爺你很厲害。”

荀齊睨了她一眼,笑了一聲:“你想多了,這是鍾點工做的。”

田澄愣了一愣,剛剛她聽得那個醫生說有人在為她張羅吃食的時候,她的腦海裏第一個反應出來的畫麵便是荀齊洗手做羹湯的模樣…現在想來,自己的厚臉皮真是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