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年,齊敏就要跨入人生的第五十個年頭了。

所謂五十而知天命,大概是指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動搖對人生的看法了,當需要直麵命運的時候也不會抱怨什麽不公。

齊敏不以為然,她總覺得,抱怨命運不公——特別是對荀慧的控訴,將會為她一生所津津樂道。

這未嚐不是一種折磨,於她,也於荀慧。

然而,她已經沒有其他在自保的前提下又能讓荀慧不快的辦法了,故而隻能以身殉之,雙雙不得安生。

當然,這樣說著實是誇張了些,隻能說,這麽些年來,她和他之間的較勁一直沒有停過,然而結果是…又似乎沒有什麽結果。

青春散盡,如今也已是半老之身,齊敏漸漸覺得身不我控,從去年開始,她去醫院保養的次數越發頻繁,雖然都不是什麽大毛病,卻也能算得是一些健康的隱患了。

這一天是她出院的日子,因為血壓偏高,她在醫院療養了一個月。其實在她而言並沒有什麽所謂,在醫院或在家,不過是換一個地方生活罷了,身邊的人由幫傭換成了護工——一樣是陌生人罷了,所睡的床換了一幅純白色調——依然是一樣冰冷寂寞罷了,吃的東西變得更清淡爽口,卻仍然還是獨自一人,一碗一筷…獨占桌子的一方角落罷了。

然而今天卻有不同,那便是,自己的兒子過來接她出院了。

他高高大大,已然長成了一個保護者的模樣,隻是,齊敏卻從不曾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保護者周身應該充斥的溫暖。

他漂亮的五官還留有小時候的輪廓,隻是眼神裏早已褪去了那時一眼便見底的稚嫩渴望。他總是冷靜著的、沉默著的——齊敏真的是很難對這樣的孩子產生憐愛,尤其,是麵對著他越長越和荀慧相似的眼睛時。

“你最近怎麽回事?”走在醫院的長廊,齊敏開口問道,“國內國外地跑,還玩失聯,到底是在做什麽?”

荀齊手裏提著裝有齊敏隨身物品的包包,他的步履保持著勻速,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仿佛什麽都不能打擾他似的,一開口,語氣淡然:“工作。”

“工作?”齊敏冷笑了一聲,“你要敷衍我的話也請找一個特別一點的理由,我哪次問你事情的時候你不是用這個來搪塞?”

荀齊沒有說話,隻是靜默地繼續往前。

“哼哼…”齊敏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荀慧無視人的本事,你倒是遺傳了個神準。心裏想什麽從來不說,這種個性真是十足地令人討厭。”

荀齊的腳步頓了頓,卻也隻是短短一瞬。他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直直地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田澄正式進入安氏工作,擔任安修容的助理一職。之前的她對於助理這個職位和工作的內容並不清楚,來了兩三天也總算是有點了解了。

這實在是一個彈性很大的工作,她要做的就是以安修容為中心,完成她所吩咐的每一件钜細事宜就是。

這一天,她剛來到公司便從安修容那裏得到消息,楚顏已經從巴黎回來了,不過,現在的她正在醫院,因為,徐言出事了。

安修容告訴田澄,因為徐言的事,楚顏現在的狀態很不佳。田澄聽了心裏挺著急,安修容表示可以放她的假,讓她去醫院看看。

田澄找徐言的經紀人打聽到了他的病房號,隨即去了醫院。

醫院這個地方總是繁忙的,真正的到了這個地方,看到了那些正在病痛中被折磨著的人們,那些身處紅塵之中的人才能夠了解,健康有多重要。

田澄來到了外科住院部,她隻知道徐言出了事,而且一定不輕,不然楚顏不會那樣慌了陣腳,然而她卻沒有多加打聽他到底是怎麽了,結果當她走進病房,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徐言的右手打著石膏,全身上下也是傷痕累累。

楚顏怔怔地坐在病床前,呆呆地看著緊閉著雙眼的他。

“楚顏…”此情此景讓田澄的鼻子一酸,她輕聲叫著楚顏的名字。

楚顏抬眼,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再也不可抑製似的癟了癟嘴,淚水瞬間漫出眼眶。

田澄趕緊走上前去,兩人靠在一起啜泣。

“是我…害了他。”良久,在田澄的輕聲哄慰下,楚顏才收住眼淚,開口道。“韓…韓楊不會放過我,澄澄,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怎麽能這麽自私這麽狠心…”

“楚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田澄問道,“當初你跟韓楊不是和平分手的麽?你們之間要追究對錯的話,也不是你的問題啊…這幾年來,你們明明沒有聯係,為什麽他突然找上來了呢?”

“我不知道,澄澄,我真的不知道。”楚顏急道,“你不知道,他瘋了…他真的瘋了,他跟以前不一樣…我跟他對話,我有感覺…他不正常。”

“楚顏,你冷靜點…”田澄見她越說越著急,忙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徐言在休息,你不要吵著他…你這個樣子,他也會擔心的。”說到這裏,田澄看了看躺著的徐言,想起平日裏他耍寶的模樣,心裏不禁一陣難過,“徐言的傷,是韓楊?”

楚顏點點頭,她的臉上浮現出憤恨,卻又帶著一絲懼意:“是的…就是他,他親口跟我承認的。整件事情都是他策劃的…”

田澄握住楚顏的手,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楚顏跟韓楊之間的事情不是隻言片語可以言盡的,那個韓楊,說起乖張,恐怕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了。幾年前的那次分手,田澄真的以為楚顏可以擺脫了他,現在看來,恐怕又要落入深淵了。

田澄隻能接著寬慰楚顏,兩人挨著說話。漸漸地,楚顏的情緒平複了下來,她不無歉意地道:“澄澄…你最難過的時候我沒能在你身邊,你還好嗎?”

田澄輕笑,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最痛苦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挺好的。”說著,她不禁想起了那段最難熬的時光,悲觀、痛苦、整日的昏沉,身體和心靈都病著的晦暗日子…那個時候,在她的身旁給予幫助的竟然是泛泛之交的荀齊,這讓她的心裏充滿著感激。

想到這裏,透過病房門上那個小小玻璃窗,田澄突然看到一個一閃而逝的熟悉臉龐經過,她不禁怔了怔。

告別了楚顏,田澄心情有些沉重地走出了住院部的大門。她慢慢地往前走著,卻一抬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原來自己剛剛看到的並不是錯覺,那個經過的病房門口的人果然是荀齊。

田澄心裏莫名地高興起來,她根本沒來得及考慮,下意識地開口喊道:“荀少爺!”

荀齊正將手中拎的東西交給司機,並為一位女士打開了後車門,聽到喊聲,他轉過頭,朝田澄看了過來。

田澄的目光跟他對視,她臉上掩不住的歡欣笑意,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從家裏出事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感到過由衷的欣喜。

於是她剛想跑到荀齊的身邊,卻發現他身旁的那位女士也向她投來了注視的目光。田澄這下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腳步停了停,一時間有些躊躇,然而招呼已經打了,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荀少爺…”田澄微笑著打招呼,接著對他身邊的女士頷首,不知道怎麽稱呼好。

“她…是我媽。”荀齊的耳根有些微微泛紅,他的目光在田澄臉上稍稍停留,又輕輕撇過頭去,嘴裏淡淡地介紹著。

“荀太太…你好。”田澄聞言,趕緊恭敬地道,“我是荀少爺的高中同學,我叫田澄。”

齊敏聞言挑了挑眉,戴著墨鏡的雙眼微微露出一絲驚訝,她緩緩摘下墨鏡,目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田澄,又斜眼掃了荀齊一眼,嘴角微微抬了抬。

“你好啊。”齊敏伸出手,“早就聽說過你了。”

“嗯?”田澄有些詫異,早就聽說過自己?想了想隨即又了然,知道這大概是齊敏的禮節性用語。眼前這位荀太太簡直是芳華和典雅的代名詞,田澄沒想到,她即便是麵對小輩也是這麽禮貌親和。於是田澄趕緊伸出手去跟她相握,隻感到一種滑nen的觸感,然而卻有些涼,讓田澄感覺就像是握著一塊質地上乘的玉。

古人所說的柔荑,大概就是這樣吧,田澄想著。

“有什麽事麽?”荀齊開口道。

“哦…沒什麽事,我在這所醫院看朋友,剛好遇到了你,所以就…”田澄微笑地說著,隨即又好像想起什麽來,說道,“啊,不,有事,我有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荀少爺你…幫了我很多很多,我現在已經也算是處處穩定了些,理應請你吃頓飯表示謝意的…雖然我知道區區一頓飯根本算不上什麽…”

“不用了。”荀齊淡淡道,“舉手之勞罷了。”

齊敏聽得他們的對話,不著痕跡地掃了荀齊一眼。

田澄感到了荀齊的冷漠,又聽得他一口拒絕了自己的謝意,心裏不禁感到有些淡淡的失落。

“哦…”田澄微微耷拉下肩膀,隨即又微笑道,“那…那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了,荀少爺、荀太太,再見。”

“要不要…”荀齊的目光在她微微失落的表情上逗留,開口道,“你去哪兒?要不要順便帶你一程。”

田澄有些微訝,隨即笑道:“不用了,這裏坐車很方便的…”

荀齊沒有再出聲,齊敏已然重新戴上墨鏡上了車,他看了一眼田澄的背影,表情有些鬆弛,接著轉身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