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踏入跡部宅,管家齊整的頭發又見花白,身板依然提拔的撐起那身總管家專屬的燕尾服,邁著穩重的步伐,引白村穿過大片露天網球場的綠地,去到花房旁的室內球場。

進入建築旁密集的槐樹陰影後便涼爽了,樹上有不知名的幼鳥鳴叫。

“這次來是問你聖經。”

白村朝球網走去,雖是衝跡部說,眼睛卻注視著網球場另一邊的涉穀。

她穿著明黃的運動短裙,黑發高束,皮膚濕潤,跳躍揮臂,散發著鮮活的生命熱力。

“本大爺收著呢,怎麽了?”

“肯定沒收好吧。”涉穀囫圇一把額頭的汗,緊握球拍盯著球,“學園祭邀請函的設計圖你都放忘了。”

“你們什麽時候成一國的了,”跡部幾近認真的發去一球,“副會長?”

她微微翹起唇角,狠狠把球擊回去。

涉穀現在的位置通常是忍足的。她與跡部的關係似乎從他搬離後就飛速轉好。

白村挨著網柱席地而坐,等他們結束。

他在和加奈同學溝通後查了涉穀。

涉穀氏從事生物科技機械設備及投資,涉穀夫婦為新教徒,涉穀照是其母的私生女,然而相當受其父寵愛。

突然,濕潤清涼的觸感襲麵而來,他讓濕毛巾蒙住了臉,此前他也不覺得熱不可耐。水滴到他從片場帶來的複印紙上。

他扯下毛巾,涉穀不知何時走了。跟前跡部嘴裏含著淡鹽水,從白村手裏抽走紙。

“話劇?”

“電影。”

跡部把日程表懸在他眼前:“你都看了?”

將近一半是情’欲戲,這種戲又有一半是和男主角的。白村懷疑自己拿錯劇本,發訊息多方確認,沒錯。

“沒看清楚就接了?”

“聖經在哪?”

“給忍足了。”跡部隨口回答後又回到這件事上,“往常怎沒見你這麽草率。”

好似打開了許久積壓雜物的艙門,跡部突然清晰的記起他在全校大會上的所作所為,而自己的出格卻變得陌生了。

“不把大眾和社會主流風氣放在眼裏,也該看管好自己的身體和隱私。”

白村不表示什麽。

跡部熟悉他的這種應對,他認真聆聽你的話,不反駁,不打擾,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對他能產生什麽影響。

白村在執勤人員表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敲響斜對麵病房。

病床和地板的盡頭是處於手術恢複期的幸村,他所坐的輪椅挨著窗沿。

聖經被忍足隨手放在了幸村這,又被隨後來探病的佐木拿走,說是道具需要。

幸村很配合。白村問到他的佐木的關係,他合起膝上的畫集。

夕陽在另一邊,因此隻能看到逐漸暗淡的風景和螞蟻似的人來去。

“你應該認識我。”幸村那雙罕見的藍紫色瞳仁淩光湛湛,充滿探究,“這次也不告訴我名字?”

“白村業。”

“佐木是我父親那邊的遠親。”

幸村挪開視線,重新打開畫集。

“能拜托你件事嗎?佐木和我家的關係有點複雜,有些事我不好追究。”

“什麽事?”

佐木對聖經的來源語焉不詳,不想被人知道幸村認識她,怕的就是發生這種對話吧。

“我的鄰居三重家有兩個女兒。可我明明記得是三個,她曾教我畫畫和色彩基礎知識,我對美術的愛好因她而起,結果佐木來我家待了幾天後,她就消失了。我不記得她的名字,家人不願多說,隻說我那時候太小,認錯了人。我不知道佐木對這件事有沒有了解,請你幫我確認。”

“如果她存在?”

“印象裏她和現在的我差不多大,十二年……”幸村指頭在畫冊上劃了幾個數字,“有二十七八了。”

幸村想找的人,年齡和假扮白村夫人的那人骨齡一致。

白村在處理舊宅屍體時記錄了各項體征,她身上有和佐木相同的紋身。

日頭隱沒,綻放著暗黃光芒的路燈驅散了一團團霧藍色的天光。醫院外不遠處,灰撲撲的公交站牌上本來積了一層疏鬆的落葉,讓幹燥的風吹落了些。

銀發的漂亮男人一屁股坐在白村旁邊,候車亭窄窄的棚子在他身上投下扭曲的陰影。

“灰崎的檔案還保留嗎?”矢代沒見白村反應,“明白了。”不吩咐就是維持原狀。

“相木家居那邊?”

“他們承認近郊白村宅內現有的那批新家具是旗下產品,那批不小的批訂單他們本來就賴不掉。不過依舊說什麽簽了協定,不肯告知買方的報銷單位。”矢代冷的不住抖腳,“這家公司涉黑,背後的半田組最近和我們有些生意和地段上的衝突。”

“查個人。原姓三重,女性,出生地神奈川,出生年份1971左右,往佐木蘭的方向查。”

公車駛來,矢代起身跳上車:“這班。”

白村跟上,空座不多,他坐在一名挎著菜兜的女士身旁。矢代坐過一站便下了車。

“這麽晚出來買菜嗎?”白村問鄰座女士。

“下庭回家。”她笑著回,“法庭附近菜市場比較便宜,是我最近發現最好的事了。”

“怎麽了嗎?”

“沒什麽。就是我老公的公司不肯賠喪葬補助金,因為他是派遣員工,不是正是員工。”她見他沒不耐煩,繼續說,“他單位告訴我合同是以人力資源公司的名義,勞務派遣員工出事由他們負責,他們又告訴我什麽合同款項沒有,讓我去找他單位,自殺保險也不賠錢。我暈頭轉向,就把他們全告了,反正我有時間,法院旁邊的菜便宜。”

間隔均勻、樣式統一的路燈佇立在大路兩側,橘色的光影流過環線公車寬闊的地板,仿佛周而複始的放映一場單調古樸的老電影。

“自從他進了這家公司就有些行為反常,可能是壓力太大了,我早該察覺的,但我什麽都不懂。”她十分平靜,少有悲傷。

車停靠,播報聲響,還有三站是終點。她走到車門前,跟他微笑道謝。

其他人陸續下車,白村獨自坐到終點站。

司機敞著車門匆匆下車去吃飯,為跑下一程做準備。

白村留在車上,拿出跡部給的手機。他褪下後蓋,電池扔進相應分類的垃圾桶。手機放在地上,一腳踏碎。

他蹲身在碎片中挑揀,發現了一個紐扣大的裝置。收拾好殘骸,將那裝置塞進座椅縫隙。

果然,離身後的東西再回來就不可靠了。

“他有自己長得很美的自覺,更清楚這種美對人起的作用,這對他而言微不足道,隻會讓他更加蔑視眾人。”房間布置成畫室模樣,佐木坐在半身雕像頭上跟白村強調,“你隻要放鬆一些,自然一些就好。”

場務過來,白村上交手機。佐木狀似不經意的問:“換新的了?”

第一場是白村的獨角戲,敦賀在另一個場景。兩個場景由佐木和副導演AB組同時拍。

白村需要裝作身後有人在的邊畫邊念獨白,諸如:

“六欲、七情、八苦、貪嗔癡,乃至你我都隻是自神肺中吐出的一團煙霧。神要撇開自身,於是創造了世界。”

“世界不過是夢幻,是神的虛構;一個神性的不滿足者吹出的彩色煙霧。我們盡可以為所欲為!”

“為自己創造自由,也包括一種對義務的神聖否定。”

這邊結束,佐木去B組。那邊在拍**,已經清好場了,隻剩下十多個必要的演職人員和敦賀的女友最上恭子。

問題出在光線。佐木不滿意燈光掃過來的角度,然後覺得燈光顏色差點意思,接著她認為光掃過來時要有人的影子一並投過來……布景的牆壁、服裝的配色和女演員的皮膚——搖鏡加上女演員的七秒特寫,成片至多三十秒的戲,她拍了五個小時。

結束不是因為她滿意了,而是她餓了。

過了兩天白村去看,她還在拍那場戲。

不得不說,第一條和第一百條呈現出的東西果然不一樣。

演員真正的情緒成了渾然天成的戲。厭倦、疲憊和生無可戀然而強自驅動身體、竭力表現得享受的頹廢恨世狀態,普通的在鏡頭前沒法表現得這麽淋漓盡致。

初次合作**的尷尬**然無存,雙方都足夠自暴自棄,乃至終於足夠**。

這種張力讓同為演員的恭子驚歎,佐木喊停時她情不自禁地拍起了手,黃瀨跟著起哄鼓掌,帶動之下,在場演職人員掌聲雷動。

女演員臉紅了,繼而羞憤交加的大哭,恭子手忙腳亂的從旁安慰。

“灰崎成績進步很大。”

白村回頭,見是黃瀨。

“幹嘛一臉事不關己?在帝光你總跟他一塊麽。”黃瀨說,“不過他好像不知道獎學金名額都是內定的。”

“然後?”

“鬧去了校董那,他們空口承諾了什麽,安撫住他,下次考試他就被抓作弊,開除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