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簽字時工作人員在整理作廢學籍,其中有加奈。

“她去領聖餐了,回家了。”工作人員如是解釋。

白村蹲在學籍室外的走廊,幹熱空氣驟然變得濕冷,樓前稠密的樹林在深秋褪去了大半葉子,細枝密杈交織在一起,在網球場的綠地映襯下像繞成一團的黑發。

他等來了矢代的兩條消息:

“領聖餐是普遍的宗教行為,自願成為祭品,將血奉獻給其他教徒,將此世生命奉獻給神,以求永世生命。問這種路人皆知的常識性問題,難道是想我了?”

“剛接到消息,貓貓於東京綜合醫院遇刺,失血而亡。”

在院方按協議處理掉屍體前白村打算去一趟。

他沿走廊走,途經一間化學實驗室,裏麵有些動靜。

門沒關嚴,涉穀正沿著實驗台走來走去,折返到頭時,她側過身,盯著藥品櫃,氣息深重而顫抖,大顆大顆的淚從眼眶湧出來,她哭,卻不傷心,兩隻手僵僵的伸在兩邊,張不是,握不是,好像拿自己的情緒全無辦法。

終於她挪開眼,左手掏出美工刀,推出刀片捋起右邊袖子。

白村推門進來,涉穀一個激靈,刀掉了。她要越過他離開,被其輕輕攔下。

“怎麽?”她若無其事的問。

“謝謝。”

“如果說霸淩的事,他們的行為違反校規,我不過履行職責。”她用袖子抹了把臉,揣起手扭頭問,“還有事嗎?”

白村把手伸到她手邊,她猶豫片刻,任其帶她靠到實驗台邊。

左手撐著,涉穀不客氣地坐上不矮的桌台,白村從旁邊架子上拿了酒精棉,俯首用跡部那順來的傷藥給她處理傷口。

疤有新有舊,最舊不過一月,在緊實的手臂上垂直於血管,琴鍵般均勻排列,臂彎處最新一道的深度足以顯示她沒有自殺的意思,而是冷靜的自殘。

“你長高了。”

白村抬頭,正見她斂下眼睫,心思不露分毫。

“我沒長高,還胖了。”

他不想開口,又覺得不合適:“很健康,很勻稱。”

“真的?”她笑問。

“其實我不懷疑你的誠實,就是想讓你再誇幾句。”

“真的。你的靈魂是隻五彩斑斕的鳥,碩大活躍,隻有這具年輕強健軀體關得住。”

“你誇人的方式真奇怪。”

她瞅著他拿出紗布在自己手臂上一圈圈纏,恍惚了,手意圖撫上他曾被劃破過的左臉。她及時住手,道了句謝,匆匆走了。

也許互換不是偶然事件。

望著她的背影白村思索,她本和原主沒有交情,突然為白村業出頭,以懲治之名遠離曾經的朋友,並開始自殘,她看自己,心疼勝過心虛,眼神像……加奈。

一周前的上午加奈活著,身心統一,神態自如。而當天下午和跡部打網球的涉穀已經變了。

白村走到涉穀盯著的藥品櫃,他也從中看這個自己。

互換的規則難以捉摸,原主可能到他的世界,也可能到這個世界的他身上。即使他明年出生,具有時間差、空間差的互換並非全無可能。

比如未來的加奈與過去的涉穀發生互換。

假設加奈知道了什麽,在互換的時間節點領聖餐,永遠成為涉穀。可她不知道,那個女孩的人生沒有超出尋常的地方,知道也沒有那樣的膽色。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估計是涉穀回來取落下的美工刀。

他走到門口,看到門底的陰影,他側身貼牆,伴隨著悶響,門把的位置瞬間開了硬幣大的洞。

他沒帶槍,猶豫之間聽見走廊同側學籍室的門開了,那個工作人員煩躁的喊話戛然而止,伴隨窗玻璃破洞和身體倒地的聲音。

可以想見,穿過那人腦門的子彈來自相隔一個網球場的對樓。

白村回身打開藥品櫃,幾樣化學試劑混在一起配出藥品的難度比爆炸高得多,同時他看向這間屋子外麵光禿高大的櫻樹。

抻開的紗布兩端,一端係於門把,一段粘在呈托最後一種參與爆炸試劑的玻璃隔板上。拉開窗,向下望,三樓倒還好,問題在那輛滿載荷槍實彈男人的車。

門軸有了轉動的趨勢,他踩上窗沿躍向所能及的最粗的樹幹。

哢嚓!

踩空後他抓住斷掉樹幹的茬口作為緩衝,躍向下方的樹幹,衝力使這根也斷了。此時他距離那輛車不到兩米,車裏的人有所察覺,同時爆炸發生,人體組織同熱浪衝出窗戶;雨點衝破雲層。

他跳到車頂前一秒,駕駛座窗戶半降著,他們剛解開校門口保安一再要求他們扣的安全帶,把槍從駕駛座窗戶伸出來。

不確定哪隻腳先落到車頂,兩條腿一樣疼,他俯身握住駕駛座伸出的槍管,手心血肉模糊但不妨礙施力扭斷其手腕,把自己的手指塞進扳機,調轉槍口。後座的人在車頂開的彈洞暴露了他們的位置,他因此沒有浪費子彈。

後麵來了一輛相同的車,方五十米就架出了槍。他翻下車,艱難地擠進車門,沒時間掉頭,他看著後視鏡調整方向倒車,油門踩到底,子彈的颯颯聲終止於他所在車的車尾將其撞出十數米之際。

他抬頭,感到臉上盡是濕熱。棄車後補槍,扯了死人的外套罩在頭上,雨漸大了,夾著雪傾盆而下。學校各路沒有學生,遠處安保人員向他離開的那裏跑。他查看手機裏的消息,多處據點遭到報複性襲擊,現已平複。對方主要是衝白村來的。

斬盡殺絕是這行的傳統,白村到了對樓,那個槍手的確在天台,死的。

觀察了一番,確定了他們的主顧。白村加入公司的敲門磚,伊塔洛的報複總算到了。有仇必報也是這行的傳統。

這位槍手顯然不是自然死亡,他是被手臂勒固頸骨錯位而死。

如果有什麽關於那個幫了白村的人的線索,也被雨雪衝沒了。

白村往回走,又兩步拐了回來,鼻尖湊到屍體脖子上,捕捉到一點血的氣味。

警車在在接他的車遠離校門後駛去。廠子門口的坑本來用水泥填平了,現在它凹凸不平,裏麵還有隻靴子。

露天空地上並排擺著三個人的屍體,兩個是敵人,有一隻腳沒穿鞋的是利亞姆申,灰崎渾身濕透的站在他頭頂。雨水在他們身邊集結成泥紅色的水泊。

白村徑直走進廠子,與拿著兩把傘的田田擦肩而過。

田田給灰崎一把傘,他不接。

“又不是你害的。”

他揮手打掉傘:“你懂什麽!”

“你爹走人後,債明明都是你姐在還,你媽也是你姐日日夜夜邊打工邊照顧。查你消費記錄,你沒了零花錢,在學校勒索同學,從這掙的和跟利亞姆申偷的錢全撒在遊戲廳和歌廳了。家庭完好就叛逆,崩潰就以之為恥,逃避現實,你的人生比你以為的好懂。”

田田把傘撿起來撐開,傘柄塞進他手裏。

這回灰崎握住了。

這會兒白村帶人出來,他們興致高昂,躍躍欲試。

“其他據點人手集結好了。”

“幹吧!”

矢代附在白村耳邊:“感覺他們老大和你有點什麽,沒事嗎?”

白村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忘記了所有重要的事,但他和他兒子覺得他手指漂亮,於是一人收藏了一根他還略微記得。

“無關緊要。”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見到這樣一雙完整的手,就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身體。

田田也檢查了自己背著的、挎著的和揣著的槍,跟上他們前,她跟灰崎說:“找半田組複仇,一起來。”

是不是半田組無所謂,社團上下都覺得是,而且想幹架。

灰崎一聲不吭的追了上去。

“唉……滿身狗血。”

護士反手摔上地下停屍間的門,把裹著白布的狗屍推下台階,不知哪裏受了壓迫,血飛噴而出。她打了個寒顫。

“占著床位和醫療資源,一般人的命還比不上條狗……不過也因為是那種人的狗才受到報複死了。”

為了壯膽不停自言自語很蠢,不過勉強算有效。

“燒了數不盡的鈔票和資源不還是死了。”

她把沾滿血的床單拖布扔進火盆,點火。

“這段時間隻照顧它一個是最輕鬆、業餘時間最多的了,清閑日子就要沒了。”

她正從櫃底拖出大瓶的化屍藥品,忽然聽到彈珠落地的聲音,以及呼吸……不,是哈氣聲。

她身後,血跡斑駁的白布搖搖晃晃地升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耶穌說: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你們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人子的血,就沒有生命在你們裏麵。

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複活。

——約翰福音6:5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