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告訴貓貓,身體他隨時都能用,隻要別給他弄出太大亂子。

開始在休息時共享視覺,後來跡部行走坐臥都能自如地用貓貓的眼睛和耳朵,貓貓也能用他的;他們仿佛擁有了另一個自己、相隔千裏的另一套感官。

從貓貓共享來視覺聽覺,跡部能感受到他澄明的精神世界。

婚約的事他早就懶得管了。根本沒人在乎的婚約,就他一個人煩惱,有些尷尬。

而無憂無慮的貓貓不是客觀上沒有煩惱,是主觀上不在意。

他的存在不為人知,實驗室專門配給他輔助操作的專員,知情人都簽過保密協議。

人類和犬類,沒有任一方是他的歸屬,他回不到犬類中去,也不可能被人類完全接納,養大他的人類全都離開了,隻剩一個不知所謂的借屍還魂者。他和人類主導的世界的唯一聯係……或許還能算上自己?

隨著共享和轉換愈發頻繁,跡部明顯感覺到他在逃避什麽,快樂在減弱。

貓貓共享來的視野中總有白村的身影。

整個冬天,跡部觀察他,嚐試弄明白這是個什麽樣的人,把他歸納起來。結果觀察得越多越混亂。

今年深冬的氣候同近幾年的一樣詭異。不知何時異常成了正常,沒有人類適應不了的氣候。

上個月海外寄來了母親的遺物,一些信件和私人物品,除此之外,還有父親每月固定寄來的一本書。

“紀伯倫的《先知》,伯父挑書品味一如既往的好。”

忍足手指略過一本本精裝書籍,停在惠特曼左側,將《先知》放進去。

“你真的會看?”

“嗯。”

“全都看完了?”

“嗯。”

“就這麽接受了他的布置?”

“又沒一本是他寫的。”

“這倒是。”

“你比預計回來得早。”

“托你可愛弟弟的福。”

忍足剛要借題發揮,就聽跡部說:“他那人向來莫名其妙,如果有地獄的話,他肯定下到最底層。”

“不至於,”忍足笑著搖頭,“地獄還是我這樣的比較適合去。”

跡部翻看信件的手頓住。

“看小說看漫畫,我一貫是沒有到實在看不下去的程度,就看下去。白村業被霸淩的時候也是。”忍足麵朝書架,指尖一下一下敲在書脊硬殼上,“目之所見,沒有到實在看不下去的程度就任其自然……”他聲音隨意、輕蔑,好似在談論別人,“我這種「機靈」的人生觀,怎麽看都十分卑怯。”

跡部不予置評。

“都說惡行的旁觀者更可恨,但我覺得還好。”忍足從書架上爬起來,坐進一把椅子,無目的地巡視天花板上巴洛克風格的花紋,“我們差不多也是弱者,擁有的東西沒一樣是牢固的,盡最大的努力也隻能讓自己不去傷害更弱者。”

“沒有絕對的弱者。”

跡部按日期整理好書信,逐件放進盒子,淡淡說道。

“所謂弱者,都是些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具備的力量的人。”

忍足往下滑,癱躺在椅子裏,目光定在木籠裏正在飲水的鴿子的紅腳爪上,沉默了。

此時,白村剛問出「你在聽吧?」。

無論多少次,無需任何科技設備輔助就能聽到、看到自身空間以外東西的感覺都很奇妙。

那雙黎黑的眼睛近在麵前逼視著自己。

幸好隔得很遠,他更好奇白村想說什麽。

“剛開始安卡意識不在,你才能用這雙眼睛看,最近似乎不用了。”

跡部還想過暴露了白村會怎樣,給予警告,甚至做出可怕的事。但目前白村看起來心平氣和,一點都不介意。

瞥了眼忍足,跡部繼續整理。

“白村業複生到我來的那段時間裏,他的精神不知何故完全不能控製身體,所以表現得像行屍走肉。和安卡先前用不了你身體不同,他應該是精神韌度不夠。”

“照我的研究成果,”跡部可能會混亂,安卡開口解釋,“精神力可以劃分為強度和韌度,簡單說來就是聰明且脆弱和愚笨且頑強的區別。”

“當前的我不是沒有感情,隻是不做停留,無法回味和沉浸其中。”白村說,“就像金魚的記憶,一直產生但沒有持續性,存留不住。不同於金魚的是,我能記住情緒。”

把濃烈多彩的情緒作為一種失色的黑白照存檔在記憶相冊裏,他可以隨時翻看,如同瀏覽資料一樣。

“對不起。”白村又說。

跡部不小心碰到了什麽,盒子啪地合上。

“你應該聽見了,事情與你父親關聯不大,他接受了我父母的托孤,是我們的恩人。”

得知父母為他而死時他毫無表示,一點也沒被感動,但他說「我們」。

上次不歡而散,白村選擇這樣隔空道歉,是為了避免尷尬麽?

“雖然我不覺得你父親動機有多高尚,大概率存在著某種利益交換。”

……說句稍微中聽的話這人都得渾身起疹子。

“怎麽?”

忍足被關合聲喚回神,轉眼就見跡部忽然笑了。

“想起了件特別的事。”

“特別好?”

跡部抿嘴角,收住表情。

“特別怪。”

辛西婭的任務失敗後,買凶者並未試圖收回訂金,線索斷了。

她留下過了個業務繁忙的聖誕,年節前夕以放年假為由跑了。

新年前夜,研究所的人紛紛放假,安卡的助手休假,他能做的過於有限,隻好窩在他的小沙發裏,看鬧哄哄的人們走來走去,把屋子布置得跟民俗書上的節日圖片一樣。

“聽說刺死我的人是你安排的。”

安卡頭也不抬,問走到身邊的白村。

誰告訴他的?有什麽居心?白村猜得到。安卡自己查證推理出來,聲稱是道聽途說。這孩子學會繞彎子了。

“我一早猜測地下室的血跡是白村業的,隻是聞著不像,也想不到這具身體真的死過,直到我發現我身體傷口的愈合速度可以讓我近乎不死。”

白村坐到安卡讓開的地方,反手把他摟進懷裏,用隻有他聽得清的音量說。

“你根本挺不過手術,但是你麻煩纏身。如果苦艾會和我的複生有關,以他們對我一貫的懷柔策略,應該也能救回你。”

“我睜開眼以後,明裏暗裏苦艾會的監視就沒斷過,所以不用安排,隻要利用伊塔洛就好。憑他和赤司氏的關係,以及從赤司氏的帝光畢業的苦艾會成員,暗中看著我的苦艾會的某決策者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

“那時耶利米讓社團殺帝光校董,一方麵是出於他的苦艾會的未知布局,鏟除異己,另一方麵是在跟我打招呼吧,倒是我反應遲鈍了。”

按拆屍工廠高層變動,和進一步的調查來看,苦艾會和利益緊密的赤司氏穿的也不是一條褲子。

“耶利米、荷魯斯有了答案,奎師那不難猜。”安卡歎氣,終於放鬆趴在白村腿上,“苦艾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宗教熏陶下長大的學生們,在教會背景的學校每月去「領聖餐」,活下來的進了苦艾會。

苦艾會內部依舊需要「領聖餐」,而後領過聖餐的都由帝光校董的拆屍工廠供應人體給奎師那:一個以改造軀體為主旨,以人體實驗為手段的地下項目。同用神話人物為名,必定跟研發荷魯斯的伊西斯項目存在某種聯係。

“以苦艾會在社會和上層政治的影響,它巴結的是誰?”

觸犯法律踐踏生命而肆無忌憚,無法想象這些項目的後台是什麽手眼通天的人物。

安卡沒等到白村回音,掛著訪客牌子的凱文款步而來,魁梧的身軀側後方跟著名從未見過的年輕人。

“亞久津仁,我在帶的。”

凱文用下巴跟白村示意身後的年輕人。

他長得俊俏,表情很臭,透著股凶悍。

“被三重輝送進監獄的人可以不用擔心了,他們依照你的指示在獄中發展和培養組員,很有幹勁……這次來是確認資助的貧困街區有沒有刪減。”

白村接過他遞來的地圖,在安卡肚子上展開:“沒有。”接著囑咐,“送年貨的時候帶上傳單,態度真誠的告訴他們戶口不是問題,讓小孩上學,好好看傳單上的社區學校入學條件和補助規則。”

“我們不是黑’道嗎?”亞久津問。

“新人少插嘴。”凱文回頭瞪他。

“探訪犧牲和入獄者的家屬,你親自去。”

“東京那邊有田田,不會出差錯。”凱文點頭,又皺眉,“組員家屬特殊關照還能理解,為個名聲還關照養老院孤兒院之類的,搭出去一個季度營收。”

白村不解釋別的:“今年就按我的主張,明年組內投票。”

如果整頓成功,他的主張就將是來年投票結果。

盡管聽起來不合理,現下的社團成員們比起做慈善,寧願數倍於這個數目的錢都讓白村拿去揮霍了。

白村此舉讓他們很不舒服,仿佛跟他們劃分開了界限,折損他們的麵子,跟他們吃喝嫖賭沆瀣一氣才是對他們的認可和喜愛。

另外,他們不信也不屑平等,他們喜歡不平等;無論是高人一等,享受別人享受不到的東西,還是低人一等,做別人的奴才聽從安排。總之隻有白村揮霍,他們才能上行下效,心安理得的揮霍。他和他們才是團結一致的集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