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簷的滴水落到排水池中,樹葉摩擦聲讓人錯覺雨還大,實際已經停了。烏雲散去,露出夜空。雲霧中朦朧的月亮,仿佛模糊的淚眼。

他伏在床頭木杆上,傾聽水滴進水泊的聲音,那麽柔潤有趣。

“距離末日還有8年。你打算怎麽辦?”

“重啟先知。”

白村說了安卡和茵陳的事。

“預言隻有模糊的一個末日。怎麽引發的,什麽情狀都是未知。也許安卡早就從某個渠道得知了一切,計劃成為新中樞,幫助解決末日危機。”

“再見就知道了。”

“嗯。”

忽然,跡部想起。

“00年的冬至我真去到了那個世界,卻沒付出代價,也沒母親說的靈魂損耗。”

世界的深層真相沒讓白村有分毫表示,倒是這個消息讓他皺了眉頭。

“怎麽?為本大爺太過特別而苦惱?”

“白村夫婦辦過繼手續時,在相關機構留了血樣,我做了他們和竹原芥的親子鑒定。那具本該是我的身體,和白村清沒有親子關係,和竹原慧也沒有。”

“不排除血樣被汙染、調換,不排除親子鑒定不準確,也不排除我應是不存在之人。竹原慧的理論沒錯,兩個世界不可能由藍珠連通,我不可能從另一個世界換過來。”

“那個世界不曾有我。這個世界的我也是個無端的存在。”

跡部久久默默無語,忽然傾身攬過白村的肩。

實際上需要安慰的是跡部。而跡部隻是需要一個外物。即使是把椅子也一樣,反正都不會回應。

心緒一片散亂之際,他感到懷裏的人手臂動了動。以為壓了他傷口,準備鬆開時,一隻手按在跡部的背上,輕輕向下順了順。

跡部放鬆了,下巴抵在他肩上:“我小時候她離開我,也說隻是一次離別,十四年了,我不會期盼再與她重逢了。”

白村稍稍離開,想看他口型。跡部卻按住他頭頸。氣息拂在他頸間,沒有招致他的反感。

“如果哪天我們分別,互相都不必惦記。不用囑咐你都不會,所以你用不著聽見。”

末日真的會讓人直麵自己的內心。

“再說你肯定覺得我跟你定這種約定莫名其妙,那是因為我單方麵把你當作我生命難以分割的一部分。你是茵陳命定給我的,不容我抗拒……”

空氣沒那麽熱了,跡部睡前把收音機放進鐵盒,預備一周後帶走。

次日一早白村又一次消失,音訊全無。跡部心情冷卻下來,把今晚的一切拋之腦後……往常會是這個發展。

而他沒走。說是受他父親所托要看顧他安全。可住的隻這一間,桌子窄的像凳子,能躺的也隻有一張床。

一天半後跡部回英國。而白村為了推進重啟先知,居然常駐英國了。比最開始同住同校見的都多。

盡管那些話沒讓他聽見,跡部持續尷尬了一段時間,然後間歇想起來依舊羞恥,恐怕到末日都很難過去這個坎。

05年的冬至又是個晴天。

跡部從實驗室出來,被難得從霧中脫身的陽光晃了眼。金黃色的光在走廊上一旮一塊的長長地躺著。

師姐迎麵走來,神情揶揄。每次她這樣,準是他的追求者等在外麵。

跡部問她是誰,等在哪。

通常跡部都會鄭重的當麵拒絕一次;繼續來他就避著走。長此以往再執著的都自認沒趣。

“去見見吧。”

她往常不會多言,跡部正要問有什麽特別的;她指了指外麵,又在臉上晃晃。

“多看一眼都是賺到。”

跡部抱著極大的好奇去,原來是白村。她倒也沒說錯,但跡部難以用那種眼光看他。

“出什麽事了?”

白村仇家多,為免牽連跡部,幾乎不在人前找他。

校園僻靜的地方容易撞上情侶,跡部幹脆帶他往人多的地走,多少安全點。

“重啟了。訪問申請批下來了。”

白村留心他口型,沒注意路,被行人擠了下,跡部扯他袖子往身邊拽。

“你什麽時候有空?”

“我也去?”跡部對安卡多少還有點耿耿於懷。

“對你的課業研究會有幫助。”

跡部從挪威回來就轉了專業,從事平行世界架橋的研究。

“不過中樞的地點……”

跡部同學看見了他們,遠遠打了個招呼,跡部揮了揮沒拽白村的那隻手。轉頭正對上白村凝視著他的視線。

“是你母親跳的那棟樓。”

跡部終究沒有來。

整個樓體就是係統中樞的外衣。

在中樞內部的一言一行都將被記錄。白村進來前身上的東西幾乎都被收走了,隻剩他兼做耳塞的助聽器。

他獨自身處機體間的裂縫,裂縫的兩壁純白平整,古板的電路層層羅列,抬首看不到盡頭。

走到尾,也終不過是個死胡同。怪不得他們輕易的批了他的訪問。

正當他準備原路返回時,助聽器發出即將損壞一般長長短短的電流聲。

猜想是摩斯碼,他默記下來。

然而翻譯成的文字無論怎麽排列都毫無邏輯,可能真是助聽器受到幹擾電路出錯。

他有別的事,便交給了跡部研究。

幾天後有了回信。

那是密碼,跡部熬了幾個大夜,終於用紀伯倫的《先知》做母本破譯了。

密碼有兩大篇,內容卻隻有短短一句——

又見麵了,主人。

白村又申請了訪問,幾次下來摸清了破譯的規律,第二重密碼的母本,依次是跡部中學時書架上的書。

跡部感幸還有書房的照片。

“兩個世界的分歧點在茵陳降落的時間。這個世界茵陳來的早。而世界既已分歧便各自獨立了,雙方保持著退相幹狀態,沒有交集。某些特殊情況,比如時空分裂,使得平行世界間有了相幹性,可以相互影響。末日足以幹涉兩個世界。”

白村把安卡透露出的信息轉述給跡部。

“11月7日,原係統捕捉到了一組數據,是這個世界單向連通那個世界的信號;簡單來說,是平行世界的定位。”

“正是這組數據大大完善了係統對兩個世界的基礎數值理解,得以在十天後預測到兩個世界共同毀滅的時間,並且運算達到極限,中樞過載宕機。”

“安卡目前對末日危機的解答是約書亞項目。一旦靈魂遷移成功,兩個世界會合並為一個,危機迎刃而解。”

11月7日是麗莎去平行世界的時間。

“看來她口中的「神」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幫我們的世界。”忍足說,“先知的預測都有跡可循,那麽三年增加一次的世界重置是基於什麽呢?”

白村搖頭。

有句話他沒轉述。安卡說藍珠的互換,先知重啟後補足的資料中都記錄在案。跡部和它的沒有。跡部是特別的。是他留下的鑰匙。

“他”是指茵陳?

它沒有回答。

接下來它不僅給攻克荷魯斯後遺症提供了方向,還計算出了聯通平行世界的關鍵點。

有了準確方向,接下來幾年,跡部所在的團隊連連取得突破。跡部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接受了校長頒發的學位證書。

下了講台,師姐祝賀了跡部,然後眼神跟他示意台下某處。那是白村的所在。

而此時他更在意白村身邊的跡部崇宏。

他來英國後,父親隻在他轉專業時來過電話。問了問,既不支持,也沒阻止。

“有你幫助,靈魂遷移技術基本成熟,隻差「超越之橋」臨門一腳。”

白村相信他不是親自來匯報約書亞項目進度的。

“訂婚宴那晚你也在?”跡部崇宏壓低聲音。

“怎麽?”

見跡部朝這邊來了,他盡量簡短的說:“不知受誰挑撥,耶利米知道你參與了塔姆斯項目。”

跡部對他們聊的不感興趣。

“有東西給你,關於母親的。”

人都聚集在禮堂,冷清的湖畔,跡部拿出錄音機播放麗莎訣別的錄音。隻放了關於跡部崇宏的那段。

“這是什麽時候……?”

“機緣巧合,我三年前才拿到。”

事情發展至今,不是跡部崇弘一個人的責任。他不過是這不可抗拒的世界進程的一個軸承。

他最初要的不過是家人的安全。麗莎的死讓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偏離了目標。進入新世紀以來他竭力脫身,隻是徒勞。

反複聽了幾遍,他戀戀不舍地關了機器。

“這是轉錄的。你拿著吧。”

他抿著嘴角,緊握著錄音機,仿佛忍耐著什麽。

“景吾。”

良久,他問。

“可以原諒我嗎?”

“你背負了很多,可你造成的傷口還開裂著。我會原諒你,但不是現在,而是在我生命終結時。”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跡部的頭,卻隻碰了碰學士帽的穗子便收了手。欣慰而苦澀的笑了。

……

畢業後跡部並不清閑,學業、工作上都有忙不完的事,好不容易即將迎來假期。

“我們將前往中國完成最後的藥物合成,根治荷魯斯後遺症。”灰崎找過來。“一起來吧。”

跡部把旅行手冊壓在文件下:“為什麽?”

“隻有和你一起的時候,他才比較像人。”

“這個理由既沒有道理,又沒有吸引力。我不是為自己在他那的特殊而自滿才跟他工作的。”

“所以你不去?”

“去中國旅行倒也不錯。”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