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羅鉗吉網
羅希秉到了?
這個消息著實有些出乎王容的意料。昨天晚上她已經把朝廷要派酷吏羅希秉到安北牙帳城,徹查此前杜士儀遭黠戛斯襲殺之事告訴了玉奴,不外乎是勸玉奴和公孫大娘不要在此停留,以防節外生枝,玉奴也一口答應了。而為了防止羅希秉突然襲擊,從朔方到安北牙帳城這條路上的每一個驛站旅舍,全都得到了嚴密的指令,會留意每一隊通過的人。就在這樣的嚴防死守之下,羅希秉怎麽會突然來臨?
等等,如今開啟城門的晨鍾方才剛剛響起,羅希秉怎麽進城的?莫非人是昨天甚至更早就到了?
王容見枕邊的玉奴已經驚醒了過來,便言簡意賅地吩咐她先不要輕舉妄動離開這裏,隨即就讓莫邪替自己梳洗更衣。等她來到寢堂,卻隻見龍泉和阿茲勒已經等候在了那裏。後者因為起頭那一頓杖責的緣故,走路的姿態還有些勉強,她不禁暗歎一聲。當得知羅希秉得知杜士儀和仆固懷恩李光弼都不在,立刻先聲奪人,要求開節堂見文武時,她不禁哂然。
“你可知道,羅希秉到底是怎麽來的,什麽時候來的,一共帶了多少人?”
“回稟夫人,他應該是混在一行商旅之中來的,應當不會早於昨日進城。但即便這樣,算算行程,他也必定是在接到任命後快馬加鞭日夜趕路,然後到朔方後又和商旅接洽,用最快的速度到的安北牙帳城,如今隨他現身的隨從總共還不到十人。”說到這裏,龍泉見王容有些吃驚,他便又補充道,“而且,他才一來,便立刻要人護衛他的安全,把杜隨的前鋒營全都給要去了。正好杜隨因為之前受罰,暫解職務,所以沒人攔他。”
王容看了一眼阿茲勒,見其麵色沉靜並不說話,她知道杜士儀臨走前必定已經吩咐過他什麽,因此沉吟片刻後就開口說道:“無妨,那羅希秉既然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又打算趁著山中無老虎的機會作威作福,那就讓他去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看看安北牙帳城究竟有多少人是首鼠兩端,立場不堅龍泉,你去前頭節堂看看,羅希秉初來乍到第一把火,究竟是怎麽燒的”
“是”
等到龍泉應聲而去,王容方才對阿茲勒說道:“之前那頓軍棍並不曾留情,你的傷勢還未痊愈,為何不好好調養
“大帥雖解了我的兵權,可前鋒營終究都是我的人,羅希秉初來乍到就奪權,我如果還在那養傷,豈不是不符合我的性子?”阿茲勒解釋了一句,突然單膝跪地說道,“此前大帥見我時曾經說過,之前的苦肉計委屈了我,我此次不能隨軍,便呆在安北牙帳城中聽夫人指派。可羅希秉一來,不奪別處兵權,卻直接盯上了前鋒營,我懷疑他已經知道了我當時在節堂大放厥詞的事。如若他以此問罪,夫人可以把我……”
“胡說示敵以弱,卻也不是任人欺淩宰割”王容厲聲斥責了龍泉的話,隨即便淡淡地說道,“再說,羅希秉就算再能耐,也絕對不可能才剛到安北牙帳城,就問出你在節堂上說那番話的實情來。前鋒營是你一手帶出來的,你可是把恩威並濟,軟硬兼施的手段學了個十足十,從副將到旅帥隊正,每一個人全都是你精心挑選出來的,陽奉陰違,心懷叵測之人根本沒有立足之地,不是嗎?”
阿茲勒對杜士儀忠心耿耿,可治下的手段卻絕不同於他當年在中受降城拂雲祠中當帶頭老大的時候。即便那些跟他共過患難的兄弟袍澤,隻要他認為不適合呆在前鋒營,就會毫不留情用各種理由剔除出去。除此之外,違反他命令的人,小心眼太多的人,猶豫不決的人……這些年來他不斷從幼軍營中吸納新血的同時,也不斷裁汰舊人,務必讓這一支人數不過千五百人的親軍能夠如臂使指。所以,被王容道破自己這小小私心捅破,他頓時麵色一白。
“夫人,我並不是養私兵,隻是覺得虎牙大叔統帥牙兵,近身保護大帥,所謂前鋒營便是敢戰的死士,我一直都是這麽對上上下下灌輸的。他們需要的不是動腦子,而是聽命於我,聽命於大帥,如有需要的時候悍不畏死,衝殺在前”
說這話的時候,阿茲勒想起當初和虎牙裏應外合,重傷吉溫,使得其在抵達長安不久之後就重傷身死的事。他不知道杜士儀究竟是否告知過王容,但作為執行者,他本能地選擇三緘其口。
“那就對了,我的意思是,既然這是你一手精心打造的精兵死士,那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羅希秉挑選了一支如今安北牙帳城中最強力的精兵,如果他真的能夠順利掌控,無非表示,你這個主將這些年來並不稱職。你要記住,羅希秉初來乍到就抓了前鋒營的大權,是因為他隻有靠兵權,方才能夠對城中上下施壓示威,所以對這支兵馬,他隻會用恩,不會用威,否則萬一嘩變,他要命不要?”
王容見阿茲勒凜然一驚,便頷首示意他站起身來,隨即沉聲說道:“隻不過,你確實會是羅希秉的眼中釘肉中刺,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去了。我這裏有一位來自遠方的貴客,從現在開始,你先替我寸步不離保護她。”
盡管自己此前才讓玉奴盡快離開,但如今羅希秉突然不期而至,王容隻覺危機撲麵而來,反而不敢讓玉奴就這麽徑直離開了。因為時機不對
果然,當龍泉前去節堂打探消息之後,須臾就帶回來了羅希秉以欽差的身份下的第一條命令。
這位以羅織罪名興大獄出名的酷吏,在得知杜士儀竟然出兵黠戛斯之後,並沒有就這個問題大動於戈,而是以杜士儀以及仆固懷恩李光弼都不在,容易有奸人圖謀作亂,危害安北大都護府為由,從前鋒營中抽調整整三分之一,統共五百人守禦安北大都護府,盤查進出人等。此外他又抽調三分之一,前往各處城門加強城防,還有三分之一則是充作城中巡視,以及隨時聽候他本人的調遣。
“好啊,到底是當初吉溫前車之鑒還在,這羅希秉的第一步做得很聰明。顯然他也知道,前鋒營就算給他抓過去了,一時半會卻也休想指揮得如臂使指,還不如用冠冕堂皇的名義,給他們派一件給咱們添堵的事”
杜士儀不在,卻並沒有因此而封閉鎮北堂,而是把這個地方全權委托給了張興。此時此刻,王昌齡對於羅希秉的這第一條命令著實有些惱火,偏偏又挑不出刺來,說完這話,又罵了一聲卑鄙無恥,見風使舵。而岑參則是瞅了一眼同樣愁眉苦臉的曹佳年和幾個諸曹參軍,便向張興問道:“張長史,羅希秉來得突然,卻氣勢洶洶,咱們接下來又該怎麽辦?”
“他是奉欽命而來,我們能怎麽辦?”張興出人意料地說出了這麽一句無奈的話,見每個人頓時沉默了,他仿佛還嫌這句話不夠狠,加重了語氣說道,“除非我等打算叛逆,否則即便在背後罵過多少次奸臣,都不能真的對羅希秉如何更何況,這次羅希秉已經變聰明了”
王昌齡是開元十五年的進士,年輕他許多的岑參在天寶三年前去應試,中了個進士不等守選就重新回來,仍舊做他的幕府官,而不是在長安謀職。曹佳年等諸曹參軍,或由明經,或由辟署,其中也有兩個世家子弟,忠君愛國的禮法深入人心,一時全都啞然。等到他們沒能商量出一個所以然來,最終不得不鬱悶地起身離開之後,張興卻沒有露出多少挫敗的表情,反而輕輕交握雙手,仔仔細細推演羅希秉的行動。
羅希秉的這第一步動作,不但讓安北大都護府的幕府官們覺得有些棘手,就連公孫大娘也感到行動受限。被羅希秉這麽一鬧,安北大都護府的防務一下子變得嚴格了許多,她派人試探過,整整五百人守在牆外,除卻文武官員本人,餘者進出都要抄檢,根本不可能逾越一步。這樣一來,她進不去,玉奴也出不來。退一萬步說,就算王容勉強把玉奴送了出來,這出城又是一個難題
安北牙帳城中官員和軍民的小小**,羅希秉當然全都看在眼裏。在王忠嗣身上最後豪賭的一把卻最終失敗,李林甫又在節骨眼上病故,死後甚至沒能保全家人,他本以為自己會落得個淒慘下場,誰知道他已經快要掉到萬丈深淵的時候,楊國忠卻丟下了一根繩子。可這根繩子卻不是讓他用手去抓的,而是要讓他直接把脖子套進去,至於會不會活活吊死,就隻能看他是否能用最快的速度聚齊足夠的墊腳石
“吉七,你當初既然用死告訴了我,杜士儀此人賄賂不得,而他又根本不屑於和我碰頭,那也省卻我一樁麻煩。你不在了,這羅鉗吉網四個字,我少不得全都擔起來”站在自己臨時征用的安北牙帳城中最大的牙帳驛最正中的館舍之中,羅希秉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背著雙手輕哼道,“人人都以為我是酷吏,這次我倒要讓你們看看,我羅希秉不僅僅會嚴刑拷打,構連誣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