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恃強逼淩
“不識抬舉”
當王守一氣衝衝出了景龍女道士觀上馬之後,口中便忍不住罵了一聲。此次他令宮中的王皇後下定決心,隨即在外散布天子意圖廢後的流言,又令嗣滕王灌醉了薑皎的次日前去禦前陳情,一環一環的連環套,終於成功斬斷了薑皎這條武惠妃最得力的臂膀。然而,這之後的種種就開始完全不順遂。
長安城內權楚璧等人的逆謀,他是早就打探得知,因而選在這之前陷了薑皎入罪。可誰知道王怡正奉旨到了長安,大張旗鼓地辦案審理,把他想要這些人說出來的東西給問出來稟報天子之前,薑皎竟然就這麽死了不但如此,王怡的大肆株連下獄更是引起了長安官員的激烈反彈,早知道如此,源乾曜舉薦杜士儀的時候,他就應該讓張嘉貞竭力反對,那小子已經不止一次壞了他好事
“郎主,是回去還是……”
隨從小心翼翼的詢問更激起了王守一的惱怒。他回身就是重重一馬鞭抽在人肩頭,見其不敢躲閃低下頭去,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為了妹妹王皇後的處境能夠有所緩和,前幾年父親和他積攢雖則豐厚,可這幾年開銷也實在不小,若非王元寶家境豪富卻長袖善舞,於王侯公卿之中多有美名不說,就是士人對其樂善好施也頗多美譽,而他又不敢再有大錯處落在禦史手中,他何至於為庶子求娶一個商賈之女,直接謀了王家產業就是
當初天後寒微時,便是厚惠結交宮人內侍,使窺伺皇後淑妃之失,而從前阿姊每每疏漏失察,便是犯了和當年那位王皇後相同的錯誤,如今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回去聽說王元寶已經到了洛陽,另派人去他家,就說我要見他”
盡管王家已經不如從前,但王守一兩個妹妹,一為中宮皇後,一為嗣滕王妃,他自己亦是世襲祁國公兼駙馬都尉,因而,王元寶即便這兩年長安首富的位子坐得更穩當了,卻也不敢怠慢王守一的召喚。然而,他卻也並非招之則來,而是足足耽擱了大半個時辰,這才騎馬來到了淳化坊王守一宅。
這是當年王仁皎在世時的賜第,而蔡國公主的宅邸則是在溫柔坊。名義上是夫妻,可王守一和蔡國公主感情不過平平,大多數時間都是分開住,各管各的兩不相於。這座偌大的宅邸烏頭門高聳,正門富麗堂皇,內中亭台樓閣極盡恢弘大氣,都是當年李隆基登基之初感激老丈人曾經的慨然資助,因而令工部著力督造的。
時隔十餘年,屋宅曆經修繕依舊盡顯富貴榮華之氣,可人事卻早已並非當年。當王守一身著一身閑適便服,在書齋中見到了王元寶的時候,昔日也被人稱作是溫文佳公子的他風霜之色盡顯,嘴裏用居高臨下的口吻直截了當地說道:“今日請你來,隻為一件事,為我家二郎向你提親。”
路上王元寶猜測過王守一請自己所為何事,此種可能本就在料想之中。可王守一開門見山就是提親,他在心中暗自叫苦的同時,隻能使勁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躬身說道:“祁國公所請,本是我之榮幸。可小女自幼性子古怪,兩年前更是一意入道清修,不問俗事,更不用說婚姻,因此隻能辜負祁國公美意了。”
剛剛在景龍女道士觀,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讓他碰了個硬釘子,王容更是當麵回絕,如今回到家請了王元寶來,竟然又是一口回絕,王守一登時怒火高熾。他砰的一聲拍在麵前書案上,聲音冷冽地說道:“你家千金多年以來拒婚不計其數,可我卻是為二郎求娶正妻,莫非她就自視高到天下男子盡皆不屑一顧?倘若連我家兒郎你們父女都看不上,兩京之中難道還有其他好兒郎?王元寶,別藏著掖著,到頭來反而成了破家之因。這一家家一戶戶被你回絕過的人家若是惱火上來,嗬嗬……”
盡管從前王元寶回絕其他人家的時候,也常有人不忿之下口出威脅,可王守一這番話不但更直白,而且還流露出了另一重意思,那就是聯同其他各家一塊打壓而且,此前薑皎之案,官場民間不少人都覺得其冤枉,幕後主使是誰不問自知,那種狠辣王元寶自忖難以招架。
因而,在沉默良久之後,他不得不勉強笑道:“祁國公此話言重了,我一介從商的士人,怎敢有此狂妄不敬之心?茲事體大,容我回去考慮考慮吧。”
“好,你自去。隻不過我的耐心有限,別讓我等得太久”
當王元寶心煩意亂地回到了自家私宅時,便得知女兒已經從景龍女道士觀中回來了。原本這種難得的團圓是他最高興的時候,可此刻他卻沒那個心情,隻是在踏進自己那起居見人的客室時,他方才打疊精神笑容可掬地說道:“幼娘,不是說今日貴主壽辰,你怎有空回來?若是早說,我早就令人預備你最喜歡的熏鵝脯了。”
“阿爺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王駙馬請你去,可是為了我的婚事?”見王元寶立時語塞,麵色也為之凝重了下來,王容便苦笑道,“阿爺不用瞞我,他今日先去的景龍女道士觀,於二位貴主麵前當麵問的我,卻被我一口拒絕。沒想到他竟然還不死心,又請了你去,不為此事卻為何事?”
“唉……你兩個阿兄當初也就罷了,頂多是下聘的時候多給禮金,可你卻……早知道如此,當年我就該早些給你定下婚事,也省得如今讓你在道觀中還躲不了這些糟心事。”
“即便訂婚,那些王侯公卿憑借權勢,又哪裏不能使人退婚,甚至於鬧出人命?縱使成婚,一樣也未必長久。”王容哂然一笑,聲音清冷地說道,“阿爺不用自責了,隻需告訴我,王守一可曾恃強逼淩,語出威脅?”
“你阿爺也不是被嚇大的。等拖延幾日回絕了他,以前又不是不曾遇到過這等情形。你是金仙貴主的弟子,她總能護得住你,其餘事情你不必擔心……”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王守一能夠以那種罪名令薑皎喪命,此人之言,不可隻以為是威脅”王容搖搖頭打斷了父親的話,隨即安慰道,“阿爺,事情因我而起,我會設法,你不要告訴兩個阿兄,免得他們擔心。”
“幼娘”
見王容轉身要走,王元寶頓時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又追了上去攔在她麵前。從一介貧漢到如今的關中首富,他性子本就堅韌,這會兒沉吟了好一會兒,方才黯然問道:“這些心有所圖的家夥也就罷了,這麽多年來,幼娘你就真的不曾有過心儀之人?道觀雖能躲避一時,可總不能躲避一世,等阿爺不在了,你兩個阿兄都另有妻室兒女,難道你便要孤寂一生?”
父親的臉上滿是真正的憐惜和牽掛,王容怎會看不出來。沉默良久,她方才輕聲說道:“阿爺,我入道固然是想避人糾纏,可也並非打算就此孑然一生。我已經與人定下鴛盟……”
“什麽”王元寶簡直不敢相信,一貫對男人不假辭色的女兒竟會有了意中人一瞬間的呆滯和不可置信之後,他登時質問道,“既是如此,緣何他也不上門提親?難道他以為我是那等嫌貧愛富的人不成?”
“阿爺,王侯公卿覬覦我,不過是圖謀嫁妝和王家家產,如王守一之輩,我若入誰之門,豈不為其招禍?”
“那家夥是誰?若是他要迎娶我女兒,怎麽也該和我打個照麵。再者,沒有婚書,他日他悔了怎麽辦?男人年紀大了依舊有的是女人遠嫁,可你若為他白白耽誤了……”
見王元寶一副擔心負心郎的樣子,王容不禁微嗔道:“阿爺”
等父親訕訕然住口,她方才含笑說道:“阿爺日後自會知道他是誰,也會知道他絕不會悔婚。此次之事,我會請他設法謀劃,阿爺盡管放心。我已經長大了,會自己保護自己。王守一必然會盯著阿爺,你千萬不要四處求告,免得他狗急跳牆”
直到送了王容出門,王元寶的腦海中依舊亂糟糟的。女兒有了意中人,而且還訂下嫁娶鴛盟,甚至於對那人有相當深的信賴,他這個當父親的竟然連那是誰都不知道兩京才俊他也不知道見過多少,會是誰?還是說是哪家窮小子花言巧語騙了人歡心?陷入胡思亂想的王元寶第一次感到,那時兩個兒子的婚事有多省心
回了一趟家裏,在回程的牛車上,王容的臉上就再也沒了剛剛在父親麵前軟言安慰時的自信。這時候,一旁的白薑便隻得沒話找話說地勸慰道:“娘子,杜郎君隻要知道,就一定會有辦法的。”
“希望如此……”
喃喃自語了一句,王容便對一旁的白薑說道:“回觀中之後,就按照之前我吩咐你的那條線路,悄悄送一封信出去。”
話到此處,白薑便輕聲嘟囔道:“要是嶽娘子在洛陽就好了,那時傳書多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