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三章 定子媳

楚國公宅,當薑度得知杜士儀來訪的時候,不禁有些莫名訝異。兩人前天才剛喝過酒見過麵,初步商議了一下兒女婚事,卻恰逢牛仙客重病,杜士儀就先走了。可無論如何,如果牛仙客真的死了,其死後空出的左相位子,這才是眾所矚目的焦點,杜士儀和牛仙客交情還算不錯,這等時候不在牛家想辦法,跑到他這裏來於什麽?

而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杜士儀匆匆進來之後,讓他屏退閑雜人等之後,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有些傻眼。

“你之前誇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的閨女,領出來讓我看看”

薑度在呆愣了好一會兒之後,到了嘴邊的打趣卻吞了回去,隨即麵色凝重地說道:“出了什麽事?是陛下想讓你家兒子尚主?”

杜士儀哂然一笑道:“陛下沒這意思,但處境卻也差不多。如果讓我選擇,我寧可讓他尚主,也不願意他娶皇太子的長女”

薑度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他沒有任何猶豫,當即快步走到門前道:“來人,去把小娘子叫來”

當年薑皎因為什麽事而受杖身死,薑度至今都還記憶猶新,所以,他固然表現得對天子全無憤懣,忠誠而恭敬,可心底裏的恨意卻從沒有一天消弭過。正因為如此,皇太子李亨明裏不顯山不露水,暗地裏卻算計這種勾當,他可謂是深惡痛絕。

於是,從杜士儀口中得知他如何設計了姚閎,牛仙客又如何竭盡全力提醒此事,他不禁搖頭歎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幫牛仙客報了一箭之仇,讓那居心叵測的姚閎自食惡果,又白送了李適之一個人情,讓他不得不照拂牛家,也難怪牛仙客不惜點醒你。不是我自誇,雖說我隻是個閑散國公,可越是如此,這樁婚事越不容易被人詬病,更何況我家六娘可是優秀得無以複加。”

他正說到這裏,門外便傳來了一個悅耳的聲音:“阿爺叫我?”

“六娘,快進來。”

隨著薑度的聲音,一個少女便大大方方地進了門。隻見她一頭秀發烏黑發亮,簡單的螺髻上隻有兩枚蝴蝶紋蔓草金簪,和公侯之女常有的富麗發飾大相徑庭。身上輕容衫子杭綢半臂,下著鬱金裙,走路不疾不徐,環佩無聲,顯得極有教養。大約是因為事先知道屋子裏還有客人,她見到杜士儀的時候也並不驚訝,襝衽行禮後,隨著父親的指引叫了一聲杜叔叔。

盡管自己早就不是第一次被人叫做杜叔叔了,可是,用選兒媳婦的目光來審視一個未婚少女,杜士儀卻還是第一次。這種事情他原本還打算托付給固安公主,或是等王容回京再辦,可兒子既然已經被人惦記上了,他也就顧不上這許多。乍一見麵,薑六娘給他的印象頗為不錯,可想到自家上躥下跳好武爭強的長子,他不禁生出了一絲擔心,但隨即就被他硬壓了下去。

不論如何,總比迎娶一個公主或是郡主進家門的好而且大唐不比後世,若是定下婚事或是婚後不和諧,退婚和離婚也不會過分傷及女家

可這終究關乎到人家的終身,杜士儀還是看了一眼薑度。薑度恰也在此時看了過來,見他麵露憂心便嘿然笑道:“你不用擔心,我薑度算是長安城有名的不要命,誰敢和我搶女婿,我非得和他好好理論不可你家廣元我見過,雖說皮實不安分,可男子漢大丈夫,都和你一樣沉悶有什麽趣味?我家六娘保管能把他管得嚴嚴實實的,你放心,這天底下盲婚啞嫁的夫妻多了,沒那麽多不和”

薑六娘這才醒悟到父親和這位杜叔叔竟是在談論自己的終身大事。大唐的女郎沒有那許多嬌羞,她幼承庭訓丨落落大方,此刻隻是微微紅了紅臉,耳朵卻豎了起來。她固然是第一次見杜士儀,可這位名聲赫赫的朔方節度使她卻聽過不知道多少次了。無論是其傳奇的科場連中三元之經曆,還是其出乎意料娶了富甲關中的王元寶之女為妻,抑或是其二十多年仕途始終平步青雲,每一樣都讓她好奇極了。

可她沒有聽到杜士儀說什麽豪言壯語,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長歎:“薑四,你我相交不止一日,我雖第一次見你家六娘,卻也覺得舉手投足嫻雅不凡,可我家廣元從小就愛舞刀弄槍,書固然是在我和他阿娘的逼迫下沒少讀,可卻談不上什麽文采,隻能說不粗鄙罷了。他年方十三就被我送到了東受降城軍中操練,弓馬嫻熟,武藝也還說得過去,軍中將卒倒對他頗為信服,可對於兩京貴女來說,他那樣的可未必就是良配,所以,我得先對你家六娘提個醒。”

薑六娘見杜士儀朝自己看了過來,她就是再大膽也有些慌亂。可見杜士儀的眼神並沒有長輩的居高臨下,而是溫和可親,她便漸漸鎮定了下來。哪怕兩京貴女如今多可經常出門,呼朋喚友,可並不代表在婚事上就能自主,這樣的大事,杜士儀竟然肯詢問自己,她不禁生出了一個念頭。

弓馬嫻熟武藝卓絕,軍中將卒信服,縱使文采稍遜,可人無完人,總比兩京那些隻會在脂粉堆中廝混的貴介要出色吧?

於是,她在輕輕咬了咬嘴唇後,便抬頭看著杜士儀道:“有杜叔叔這樣的父親,想來杜郎君定然是出類拔萃之人

“六娘說得好,這才是眼光”薑度對自己女兒的這句話滿意十分,當即笑看杜士儀道,“杜十九,怎樣,我女兒可是已經肯了”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多不喜歡你家六娘,非得這麽快把她嫁出去。”杜士儀嘴上這麽說,手卻在腰間解下了一枚懸著紅絲絛的玉佩,隨即走上前遞給了薑六娘,“這是取西域於闐美玉,玉匠精工雕琢成的,雖不算貴重,但倉促之間,便先以此物文定。”

見薑六娘連忙收下拜謝,他便轉身看著薑度道:“內子既是不在京師,我隻能舍下一張臉去求玉真觀主替我張羅一下了。至於剩下的,你也悄悄預備一下,先把八字送去,找個可靠的卜者合一合,爭取立時把婚事定下,以防節外生枝”

直到杜士儀告辭離去,薑六娘方才有些迷惑地抬頭看著父親道:“阿爺,杜叔叔似乎是……很急切的樣子?”

“你說對了,雖說我本來已經替你去遊說了他一番,可真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轉折,不過這也說明,杜廣元那小子是注定了要當我女婿。”

薑度笑吟吟地摩挲著女兒那螺髻,這才低聲說道:“如果不是有人盤算上了杜廣元,隻怕這一樁婚事還得再磨磨。別人不知道,我卻猜得到,杜十九那家夥當初和他媳婦絕不是僅僅天子賜婚那麽簡單,而是恐怕早就相識相知了,所以他才這麽擔心盲婚啞嫁。六娘,你記住,杜十九和他媳婦教導出來的兒子,自然不會差可是,他們這一雙舅姑,那才是最省心的”

牛仙客病發五日之後便驟然過世,在朝中一時引起了軒然大波。李隆基對此極為惋惜,得知牛仙客將昔日賞賜全都封存不敢擅動,他對這位宰相的節操更加讚歎,不但追贈牛仙客為尚書右丞相,而且命內府賜絹千匹,布五百端,以助喪事,甚至親自定下了貞簡二字作為諡號。而在百官無不翹首等待著新任左相之際,他也並沒有拖遝此事,幾乎立時宣布了人選。

以刑部尚書李適之為左相

消息一下,幾家歡喜幾家愁,為杜士儀抱屈的大有人在。可幾乎隻隔了一天,另一個大消息就橫空出世,讓無數人目瞪口呆。

杜士儀為長子杜廣元聘嗣楚國公薑度女為婦因為其妻王容不在,他竟是親自去請了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代主定禮之事。

杜士儀是什麽人?朔方節度使兼安北都護,關內道采訪處置使,上柱國,涇陽侯。剛四十歲的他被無數人視之為炙手可熱的名臣,出將入相指日可待。

薑度是什麽人?嗣楚國公,太仆卿員外置同正員,閑散的貴介,出了名飲酒作樂不務正業。當然還另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李林甫的表弟。這樣兩個人,昔日有過交情大家也是都知道的,可兒女親家是多重要的事,尤其這還是長子的婚事,杜士儀竟然就這麽突然決定了?

就連李隆基驟然聽聞此事,也不禁意外得很:“京兆杜氏乃是關中著姓,更不要說杜君禮如今正是得意之時,也不知道多少人上趕著想要嫁女兒給他,怎麽會讓薑四搶了先?”

侍立一旁的高力士便笑道:“大家忘了,當年杜君禮能夠連中三頭,薑度還幫他造過勢,更何況,已故楚國公的事,也多虧了他直言,所以和薑度一直交情不錯。薑度沒有兒子,女兒也隻一個,聽說之前在長安城幾乎挑花了眼,如今杜君禮回來,他死皮賴臉一定要和人做兒女親家,杜君禮興許也拗不過。”

薑度沒有兒子,女兒也隻一個,李隆基也隱約記得聽說過,此刻高力士這一解說,他想起當年薑度那熟悉的憊懶嘴臉,當即大笑了起來。

不論如何,又不是和宰相或是其他邊臣聯姻,杜士儀長子娶了薑度之女為婦,倒是令人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