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蛟(4)

雷雲密布,電閃雷鳴。那一道身影,就像黑暗中的明燈,在重重疊疊的陰雲中,打開了一條通往極限的道路。

那路是白的,有些模糊,但卻令人驚歎。

雷霆在九天之上狂吼,仿若天神要降下滅世的懲罰。看著一道道金色電蛇衝水霧包裹的身影撕咬而去,我這心立刻揪了起來。

也許是剛才的動靜太大,連小美女都忍不住探出頭來看。當見到那抹白色後,她發出驚歎的聲音。

小男孩天生趁機擺脫她的手掌,歡喜的跑過來。

叔叔,那東西能吃嗎?他問。

不能……

哦……他皺著臉,滿是惋惜之色。

風來了……

緩緩的,慢慢的。

一開始是輕柔的,像隨意搖擺的麥穗,打過人臉上,隻有酥麻的感覺。

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隨風起舞。它們打著卷兒,互相碰撞的聲音,像兒童的歡笑。一片片,一溜溜,順著風,上了天,入了雲。

風漸漸的就大了,這一幕,就像在昆侖時,希有巨鳥的骨翅揮來。隻不過,沒那麽龐大驚人的聲勢。

地上的灰塵泥沙被吹動,梭梭的在地上滾動。一卷卷風迎著它們,抬著它們……逐漸的,風就迷了眼,遮住了天。

透明的風越來越大,呼嘯聲也跟著響起來了。

那聲音就像有人在吹口哨,大,尖銳,連綿……

轟隆隆隆……

風與雷聲交雜在一起,像我在課本裏學到的一句話:這是大自然譜寫並演奏的交響曲,涵括了自然的聲音與氣息,更是在向人類表達自己是多麽的強大。

轟!

雷聲響動,粗大的金色電蛇穿透水霧,落在了山頭上。巨響過後,狂煙四起,隻是立刻又被大風吹散。

水霧似乎淡了一些,但卻依然頑強的向天空攀升。我看不到蛟爺,隻能看到無數白色的水汽……

此時此刻,用擔心兩個字已無法形容我的心情。

那種心都扭曲著,翻滾著,卷成天津大麻花的感覺,別人很難體會到。你會覺得胸悶,窒息般的難以喘息。你會覺得心疼,像心被人用刀子慢慢的挖開。時間過的越久,這刀子就挖的越深。

我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睜大了雙眼,不想錯過每一個細節。

我要親眼看著蛟爺成功,或者……墜落。

風大了,卷走了很多東西,也卷來了很多東西。

我忽然覺得臉頰一涼,有什麽東西被吹了過來。用手一摸,濕潤的**。緊接著,又是一滴,接著,又是一滴。

這是……下雨了?

雷鳴動,風雨夾雜,化龍之象。看來,它真的成功衝破桎梏,達到那無法想象的一步。老道士在旁邊開口。

我看著他,卻聽他接著說:但區區半截仙屍手臂,就能補充那麽多損失的力量嗎?真是奇異,難以想象。

聽著他的話,我心裏不由一陣苦澀。

蛟爺看來真要化龍了……看著天空中,在金色電蛇不斷撕咬中,依然頑強登天的水霧,我這心裏,真是像打翻了五味瓶,什麽滋味都有。

那個喜歡卷在我手臂上,傻乎乎舔著臉頰,隻知道吃和睡的小家夥,已經不知不覺中要化作神龍,騰飛九天了。

這真是一種無法理解的巨變,讓人驚歎,又讓人難過。

雨漸漸的大了,打在道觀的磚瓦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在往日,我會很愜意的聽著,看著雨點落下的模樣。可如今,已沒有這個心情。

從天上落下的雨很大,如黃豆一般,打的人渾身都疼。我不得不用手遮住腦門,勉強抬起頭繼續看。

雷聲大作,不斷閃動的閃電,把整個天空都照亮了。

水霧隨著高度不斷增加,風雨交加中,已無法看清。但我還是執著的望著那片天,我要看到它真正的離去,我要看到它頭也不回的飛走,我要看到,滿天雷雲消散的時刻。

這時,天空中有一樣東西緩緩落下。

那東西就像一張紙,被風吹著,左搖右擺。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當它墜落地麵的時候,剛好在我身旁。

那是一片粉紅色的東西,說不清是什麽,我鬼使神差一般,走過去把它撿起來。

隱約的,從上麵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這讓我鼻子忍不住發酸。那東西上,似乎還殘留著溫度。

都說蛇是冷血動物,但蛟爺已經不是蛇了,想起它的時候,我心裏隻有暖意。

老道走過來看了看,說:這是它褪下的皮,不過這麽久才褪下第一塊,看來它的外殼堅固程度,超乎想像。

嗯?我心裏一顫,連忙想問個仔細。

老道士說:蟒蛇化蛟,不過是增加身體堅硬程度,讓血脈更靠近神龍。有極少數,會在化蛟時便可翻江倒海,那是難得一見的異類。而化龍之時,便要舍棄一切舊的事物,激發血脈的潛力,讓自己融血骨而化形,成為真正能翱翔天際的神龍。到那時,呼風喚雨不過其遊玩的興致所使。

它如今呈化龍之象,卻在即將登天時才剛褪下第一塊皮,想要成功,看來並不容易。老道士最後總結性的說了這一句。

你是說,它有可能會失敗?我詫異的問。

沒錯。老道士點頭:再好的玉,想美的極致,也需要雕琢。工匠的力量大了,玉狀會走形。工匠的力量小了,就無法雕刻出完美的線條。雷霆就如同工匠,為它這塊璞玉進行最終的洗禮。但如今看來,難!

我低頭看著手中粉紅色的皮,恍然中有些失望,又有些欣喜。

矛盾的心情,是每一個人都擁有的情緒。因為我們大多數時候,都分不清真正想要什麽。

我們能幫它嗎?我問。

不能。老道士很肯定的說:化龍靠的是天,成功與否在於天意。你看那天上,行走的雷霆很常見,但那代表了天威。我們都不是仙,不是神,怎麽能去幫它。更何況,沒人知道該怎麽做。古時的神龍,多為天生,蟒蛇後天遇到機緣而化形的例子很少。像它這種,更是獨此一家。我們貿貿然,不但無從下手,還可能會對它產生難以估量的傷害。

老道的話,讓我更加沉默。我當然知道他說的對,但在我問出能不能幫的時候,心裏就有了真正的決定。無論如何,我都要讓蛟爺化龍。哪怕以後再也看不到它,我也不想讓自己再愧疚了。

小男孩天生在旁邊悶悶不樂,不時抬頭看著天,一臉的饞鬼像。我怕他會搞出什麽古怪名堂,便直接扭著送進小美女的房間。

看好他,不要讓他出來!我一臉嚴肅的叮囑著。

小美女看著我,點點頭,把天生摟在懷裏。

當我轉身出了門之後,天空忽然有一道閃電像貫穿天際的利刃,把整片雷雲劃成了兩半。

這雷聲大的離譜,連山都被震動了。我扶著門柱,眼見天上飄飄灑灑,落下幾片東西。

待那東西落下後撿起來看,還是與之前一模一樣的皮。

我遮住腦門,抬頭看天,心裏念著:雷再大點吧,再大點吧,讓它化龍吧!

八索的道法精髓在於,以意誌行使天意。也不知是不是我執著的想法產生了作用,雷聲一次比一次大,哢嚓聲響徹天地,逐漸連成了一體。

一塊又一塊粉紅色的皮從空中落下,每一塊都不超過巴掌大小,仔細翻看還能發現,皮下有不多的血肉留存。我心裏一陣顫,難道每一塊皮都是被雷電硬生生撕下來的嗎?這得多大的痛苦!

什麽化形,根本就是活生生的剝皮!

想象一下自己身上的皮膚連著血肉,卻被人硬撕下來。一塊一塊,一次一次,這要怎麽忍受?

以蛟爺那嬌嫩的身子,怎麽能受的了?化龍對它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我忽然間想到,雖然蟒蛇得了機緣可以化蛟,甚至成龍。可是,它們究竟想不想化蛟成龍呢?是不是想要離開自己居住多年的地方呢?是不是想要舍棄自己的身體,變成另一個完全陌生的東西呢?

沒人知道,所有人隻知道,力量達到,你就自然而然要去了。

而如果你不成功,一切都會被抹去。從前得到的力量,在那時就像令你喪命的前奏。

這就是天意嗎?

為什麽我忽然覺得它有些殘暴,像一個完全不考慮他人感受的暴君。他認為你要做什麽,你就必須要去做什麽。他覺得你不需要做什麽,你付出再多的努力,也終無法成功。

這就是天意?

如果這就是天意的話,人的意誌又算什麽?

我忽然想到母親要做的事,老道說,母親所做的或許與八索一貫的意誌相違背。

她是不是也像現在的我一樣,感受到天意是不公的?

雖然我說過,世上許多事並不是你覺得不公平就一定是公平。但我們是人,當我們擁有自我意誌的時候,活著,就是為了努力走向公平。

這,就是我們活下去的意義。為了大範圍,或者小範圍的公平而活。

昂!

一聲怒吼驚天,雷雲中像有一顆炸彈爆開,方圓數百米範圍,都被一掃而空。

我看到,一條長長的身影,在附近雷雲中穿梭,忽隱忽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