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寂從京郊的莊上將自己的東西全部搬來,日後便落戶在這方小宅子裏。
虞姑姑買了菜籽,花了半日的功夫在院前開墾出一塊菜園。
衛寂每日澆澆花,幫著虞姑姑一塊拾掇拾掇菜園,日子過得倒是很清閑自在。
薑簷隔三差五便會派人來給衛寂送些東西,有時他也會親自來,但大多都是晚上,來了還會挑剔虞姑姑做的飯菜不好吃。
虞姑姑的手藝沒得說,便是精致的茶果子她都能做出來,遑論一道簡簡單單的菜了。
隻是衛寂跟她的口味偏清淡,薑簷正好相反,他喜食葷腥,見道道都是素菜自然不滿。
即便虞姑姑用魚頭煲了湯,魚身燒了豆腐,他也挑嘴,因為在他眼中,魚蝦都不算葷菜。
衛寂隻好讓虞姑姑每晚多燒一道葷菜,以防薑簷晚上來這裏吃飯。
除卻在吃上,薑簷其他倒是沒再說什麽,隻是跟缸裏的魚過不去,每次來都要折騰它們一番。
許懷秉過去那種拿手撚魚食的喂法,以後怕是不能了,因為被薑簷霍霍了幾日,小魚們如今變得很警惕,聽到動靜便會躲在荷葉
原本的牌匾也被換了下來,薑簷親自題了字,做成牌匾掛了上去。
隨園變成小衛府。
衛寂不想要那個‘小’字,薑簷堅持給他加了上去,說等宅子換成大的,再給他重新題字。
屋內那個春水碧天、畫舫賞荷的屏風,薑簷也說太素,從東宮抬了一個喜慶的百鵲叫春。
在衛寂吃了第一頓晚飯後,薑簷又覺得膳桌不舒服,也給他換了新的。
七七八八換下來,哪還有原來宅子那份閑適素雅的田園之風?
陸子鳴離京之前拜別衛寂,一進來看到大變樣的宅院,大為震驚,“衛兄,你這何苦要換?”
衛寂不好跟他說實情,又一時找不出合適的借口,半晌憋出一句,“手中有一些閑錢,想花一花便都換成新的。”
陸子鳴聞言默默良久。
行罷。
陸子鳴這次來京城科舉,全都是被父親逼的,他自知這次考不上,不想被許太傅教訓,因此趁著皇榜沒下來準備開溜。
在沒來衛寂這裏之前,陸子鳴還不知道他跟許懷秉認識,直到看到了虞姑姑,心中一驚。
衛寂隻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陸子鳴,包括自己是京城人士,但沒提鎮國侯府。
陸子鳴也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言,會讓他那位性情淡漠的表兄記到心中。
他跟許懷秉算是自幼一塊長大,對許懷秉多少是了解的。
他這位表兄看似溫和,待人接物挑不出半分錯,實則性子冷淡得很。
若是陸子鳴不寄書信給他,他很少主動反過來與他聯絡感情。
與許懷秉相識這麽多年,除非有必要的禮節,陸子鳴就沒見他訪親走友,都是旁人來找他。
雖然心中好奇倆人的關係,但陸子鳴也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甚至沒問衛寂故意隱去的家世。
在衛寂吃過午飯後,飲了兩杯茶,陸子鳴沒有多待。
他沒打算直接回家,回去了也得挨訓,想著出去好好轉上一圈,臨走時陸子鳴還跟衛寂說,若是他在途中尋到好東西,定會給衛寂寄上一份。
衛寂親自送到他門口,“路上多保重。”
陸子鳴沒有說話,隻是衝衛寂搖了搖手臂,背影恣意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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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鳴離開沒多久,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衛寂一夜沒有睡好,雙腿發虛地去了貢院,皇榜貼在貢院外麵的牆上。
長長一張榜單,衛寂從三甲之末開始看起,手心被汗濡濕,緊張得他大氣都不敢喘。
虞姑姑也提著心,陪在衛寂身邊幫著他一塊看榜上的名字。
薑簷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透出來,倒不是他故意要衛寂著急,而是根本出不了宮。
放榜前,主考選了十份最好的考卷遞送給皇上過目,一甲前三由皇上欽定。
考卷遞上來時,薑簷便在他父皇旁邊,他父皇看完之後交給他,讓他好好讀一讀。
這些考卷封著姓名籍貫,怕出現徇私舞弊,每份考卷都由人重新謄寫了一遍,無法靠字跡辨別。
直到放榜,薑簷一直待在他父皇的眼皮底下。
衛寂盯著人名逐個看時,去榜首查看的金福瑞撥開烏泱泱的人群,喜道:“小衛大人——”
他一句‘小衛大人’讓不少人投來疑惑的目光,心中納悶怎麽來一個‘大人’?
金福瑞捂住自己的嘴,快步走到衛寂旁邊,壓低的聲音都掩不住他的喜悅,“您是探花,一甲第三。”
衛寂如被人定在原地,周圍的熙攘聲漸漸遠去,他隻看見金福瑞一張笑臉,嘴巴張張合合,卻沒有任何聲音。
這樣失聰了好幾息,喧囂聲再次灌進耳中,衛寂聽到虞姑姑與金福瑞關切的聲音。
“小公子怎麽了?”
“小衛大人,小衛大人?”
金福瑞的手搖在衛寂眼前,見他沒有反應,正要掐他人中時,人忽然眨了兩下眼睛,七魂六魄全部歸位。
衛寂囁囁地問,“我考了第幾?”
虞姑姑道:“第三,是一甲第三。”
衛寂呆呆地,“啊?”
金福瑞與虞姑姑相視,然後兩人皆是一笑。
“小衛大人樂傻了,但小小年紀就中一甲,文曲星下凡不過如此。”
衛寂被金福瑞誇得有點麵熱,心中還是不太敢相信自己是一甲。
他前三場是有把握的,但最後一場策論心裏卻沒有主意,也不知寫得怎麽樣。
薑簷問過他很多次策論寫了什麽,衛寂不好在放榜之前跟他說太多,萬一薑簷審到他的考卷存了私心怎麽辦?
他是寒窗苦讀十年,旁人也是,那些寒門子弟更是如此,他怎麽好奪了別人的前程?
衛寂親自去榜首看了看。
三甲是用墨色寫的,二甲是朱筆,一甲則是金筆。
衛寂的名字在榜首一甲之末,前麵是一個叫楊柏騫的人,再之前便是狀元郎,上麵赫然是許懷秉的名字。
許懷秉並沒有親自來看榜,隻派了自己的小廝西竹來。
西竹徑直走向榜首,看見自己公子果不其然是狀元郎,便昂著下巴,一臉傲氣地離開了。
而那位排在衛寂之前,許懷秉之後的榜眼,楊柏騫。
他跟衛寂一樣是從榜單之末一路看過來,越看心越涼,看到二甲前十名時雙眼含淚,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這時有人喊他的名字,告訴他,他是一甲第二名。
楊柏騫瘋了似的跑到榜首,還撞到同樣看榜的衛寂,他也沒有致歉,嘴唇發著顫。
看清自己的名字那刻,身子向後一仰,竟激動得昏了過去。
身旁的人趕緊扶住他,衛寂也被他嚇一跳。
聽說這個楊柏騫考了十二年,人是很有才華的,隻是怯場,一進貢院便跟耗子進了貓窩似的,身子抖得能篩糠。
次次考,次次考不中,衣上的補丁一打再打,連客棧都住不起。
因為考不中的次數太多,他在京中也算小有名氣,有心善的店家便讓他幹一些零碎的活計抵房錢。
衛寂以前覺得自己不受父親重視很苦,貢院前的眾生百態讓他覺得自己算是蜜罐裏長大了,至少他沒為銀錢發過愁,能不愁吃穿的安心讀書。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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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大庸的規矩,前三甲要在放榜的第二日進宮麵聖。
想到明日還要見皇上,衛寂難免不安。
他在薑簷身邊伴讀多年,麵見過好幾次回聖上。但見跟殿試還是有很大不同的,萬一答不上話怎麽辦?
衛寂坐著馬車回去時,一路上都在想這件事,越想心中越慌。
到了他所住的巷子,衛寂走下車,便見家門前站著一道修長英氣的身影。
隨著對方的望來,衛寂心中的憂慮瞬間消散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