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是獨自前來的, 安嶺在她手腕上呈待機模式。她第一次踏進五星級酒店,被這裏的富麗堂皇震驚到。
來來往往的都是聯邦高級公民,他們服侍華麗、衣香鬢影。她的靴子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磚上, 走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把地板給弄髒了。
總統套房在頂層,零乘坐直梯上來,看見一群戴墨鏡的保鏢分列兩側, 他們恭敬地替她打開一扇扇門, 仿佛邀請公主進入城堡。
哪怕這位公主其實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訓練服。
“少爺, 零小姐到了。”
掛著複古吊燈的客廳裏,一個男人背對著站在窗邊,手工裁剪西裝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
聽見聲音後他回過頭, 原本平靜的眉眼好像瞬間從冬天到了夏天, 盛開出花朵來。
“零,你來了!”赫爾曼背後好像長了尾巴,再也維持不住紳士風度, 高興地跑了過來。
“你想吃點什麽?勞倫斯很會做蛋糕。口渴了嗎?我幫你倒茶,還是說要果汁?”
剛才還對著牆默念“我要優雅、我要優雅”的男人, 此刻完全將優雅拋在了腦後,變成了活潑的小狗。
零看見麵前越堆越多的食物飲料,忙擺手:“赫爾曼, 你太客氣了。其實我今天來, 是想來找你聊聊關於第三研究所的事情。”
赫爾曼手指一頓, 幫她把茶杯推到麵前:“零已經了解了多少?”
她掰著手指想:“我知道第三研究所一直在進行人體實驗。過去十年, 我一直以零號機的身份存活, 被動替他們升級係統權限, 因為身體越來越虛弱, 康拉德想要對我進行克隆實驗,但失敗了。目前隻掌握了這麽多訊息,但總覺得還有很多疑點沒有解開。”
赫爾曼默默聽她說完才開口。
“零,你知道YH銀河計劃嗎?”
“其實早在第三研究所之前,你可能就已經存在。”
他從終端裏調出一張照片的掃描件,將其放大,投影在桌麵上。
“你看看照片裏的人是誰。”
圖片裏的男人擁有和赫爾曼六成相似的五官,但看起來比他要老一些,穿一件十分複古奢華的燕尾服。
他身邊的女孩更不用說了,和零自己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即便是幼童期,也看得出是一個人。
她有些遲疑:“這是……我和你?”
赫爾曼搖頭,語氣認真:“是我爺爺,和你。”
零徹底愣住,她的視線往下,在角落裏的空白處看見兩個小小的字母:YH。
又是銀河。
銀河空間、銀河女神、銀河計劃……就連係統權限等級,也都以星際命名。
“這是40年前的照片了,那時我爺爺34歲,而你8歲。”
零:“……你是說我今年48歲了?”
這時候,始終為手表形態的安嶺開口了:“我為零進行過身體掃描,她的生理年齡確切為18歲,這點沒有錯。”
赫爾曼點頭:“對,這是因為她在第三研究所裏正常長大,這十年,你的時間流速和我們是一樣的。隻不過再往前的三十年,你的時間暫停了。”
他手指點了點,調出一則陳舊的新聞。
“當年最著名的一件大事,就是聯邦進化研究院解體,一批科研工作者無故死亡。之後,研究院一分為三:第一研究所主攻軍工武器,第二研究所主修人工智能,第三研究所則是生物科技。”
“響徹一時的進化研究院徹底沉寂,雖然我們並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一定和你有關聯。”赫爾曼嚴肅道,“我的爺爺,也正是在33.4歲的年紀,突然從行星級升到恒星的,聯邦內唯一有這種力量的存在,隻可能是你。”
“勞倫斯調查了當年科研機構的全部新興技術,找到一種沒有推廣開的人體冷凍術,可以在活體情況下將人冰封20至50年,對象不會有任何痛感。”
“零,也許你的記憶缺失是冷凍後遺症的一種。至於為什麽要將你冰封30年,我們無從得知。當年了解內情的人,幾乎已經全部消失了。”
赫爾曼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聲聲驚雷響在她心裏。
和她有關聯的人全部都已經死去。
多麽令人難以接受的結果。
露天陽台上光線漸漸昏暗下來,零顫抖著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用茶香緩解自己身體的緊張情緒。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錫德明明服役了二十年,卻還叫我母親,因為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在四十年前,我的家人可能也都跟隨進化研究院一起消失了。”
少女麵色蒼白令人心生憐惜,赫爾曼安慰她:“零,一切真相都會水落石出的。”
“銀河是靈魂的升級空間,你擁有的這項能力與生俱來,它雖然珍貴,但也更加危險。我想不管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當初為你進行冰封的人,一定是全心全意為了你。他想讓零躲開禍事,安安全全迎接幹淨的未來。”
不僅是赫爾曼,待機著的安嶺、一旁侍立著的勞倫斯和一眾機械人侍從,它們全都在等待著、注視著。
靜靜望著它們靈魂中最重要的女人。
零擦了擦眼角,紅著鼻頭抬頭:“赫爾曼,謝謝你告訴我那麽多。”
“不,是我……我原本還有些擔心零會因為第三研究所的事討厭我,畢竟我也是去那裏進行係統升級的。”雖然是家族安排。
赫爾曼沒給自己找理由,他有些赧然,白皙的俊臉悄悄紅了。
少女對著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第三研究所也不是毫無用處,你看,起碼他們讓我和你相遇了。”
赫爾曼十分感動:“零……”
他站起身行了一個紳士禮:“尊敬的女士,我有幸占用您夜晚的時間嗎?我從家中帶來了經驗豐富的廚師,會為您舉辦最精致的晚宴。”
零一時間沒有聽懂,耳機裏的安嶺適時翻譯:“他在邀請你留下吃晚飯。”
有免費的飯不吃是傻子。
“沒問題!”
赫爾曼的總統套房比零住過的幾間房子麵積加起來都要大,別提住一個人了,甚至可以住下一窩人。
他們將她安置在華麗舒適的次臥,一群穿圍裙的機械人甚至推來一個移動衣架,裏麵擺滿了漂亮的裙子。
絲綢的、蕾絲的、蝴蝶結的。
零從來沒有穿過裙子,起碼,是從她有記憶以後。
她緩緩伸出手,小心翼翼探向一條粉色的泡泡裙,但看到自己手掌上纏著的創口貼後又收了回去。
女孩略顯局促地把手背在身後,她是訓練完過來的,還沒有洗澡。
站在旁邊的服務型機械人上前詢問:“女士,我來幫您試試吧?”
“謝謝,但是不用了,我怕把裙子弄髒。”
機械人很不解:“怎麽會呢?您的喜愛是它們存在的唯一意義,如果不能被欣賞的人穿上,這些衣服的美麗不會有任何價值。”
零還有些猶豫。
這時,機械人們又拉來好幾個移動衣櫃。除了裙子,赫爾曼還送來了各式各樣的漂亮鞋子、帽子和首飾。
看得出,他是真的在挖空心思對她好。
因為晚宴隻有一位賓客,為了不顯得空曠,貝克家族的保鏢們真身上陣,端著餐盤晃來晃去充當人流量。
菜品都是私人廚師製作的,這些大師傅用盡了十八班武藝,力爭在少爺麵前大展拳腳。
“不知道她喜歡什麽口味,每樣都來一點。對,那邊再注意一下擺盤……”男人正在指揮。
“赫爾曼。”
聽見聲音他回過頭,正看見零牽著裙擺走出來,他微微一愣,眼裏流露出驚豔。
她此前從未打扮過,如今,女孩子穿一件簡簡單單的粉色連衣裙,臉頰泛紅,略微有些羞澀,如一朵盛開的薔薇花。
太多的人被零的身份背景吸引,都忘記了她還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而已。
赫爾曼低下頭,彎腰伸出右臂,紳士地牽引著她緩緩步入餐桌。
儒雅的機械人管家走上前,手中托盤裏是熱氣騰騰的牛排。不想猜就知道,不是人工合成肉,而是天然的。
兩人麵對麵分享美味,赫爾曼作為貝克集團的太子爺,見多識廣,桌麵上的話題歡聲笑語不斷。
等吃的差不多了,他興衝衝離開:“零,你等我一下!”
零好奇地探頭張望。身邊的機械人管家適時上前為她添飲料。
“謝謝。”
“不客氣,零小姐。”
勞倫斯擁有和錫德差不多的程序,但它顯然更高級。鐵皮做出肖似人的五官,他穿著一身筆挺的紳士禮服,此刻正溫柔地望著她,仿佛一位長者的慈愛。
“零小姐,自從遇見您,少爺再也不用到處苦苦尋找了。”
“感謝您的出現,也感謝您沒有放棄我們。”
零沒聽懂,歪了歪頭:?
勞倫斯就隻是微笑。
這時,赫爾曼終於推著一個華麗的小推車出現,車子一層是滿滿的鮮花,二層是一個躺在羽毛裏的絨盒。
“零,你能收下這份初遇的禮物嗎?”
盒子裏放著一條堪稱華美的女士機械臂,是鉑金色的,每一寸關節都被細細打磨,和莫桑無送給她的機械腿義肢堪稱異曲同工之妙。
手表中的安嶺迅速進行了掃描,這條機械臂製造精妙,很適合零。
除了擁有基礎的定位功能,其還搭載了微型脈衝軌道炮、跟蹤式爆裂狙擊彈、電磁防護屏障,對近戰遠戰防守都有保證,質量還十分輕盈。
麵對這麽貴重的禮物,零猶豫了,她並沒有立刻收下。
“謝謝你赫爾曼,可是這太貴重了,我沒有能回報你的東西。”
男人並不在意,他輕輕摘下花籃裏最鮮豔的一朵玫瑰,羞澀地送至她跟前:“零賜予了我無價的升級,這隻是微不足道的回禮。”
她光是站在那裏什麽都不用做,他就愛她。
回到宿舍時已經很晚了,屋子裏漆黑一片,錫德已經進入了晚間充電模式。
零摸索著脫掉鞋。
“回來了。”
一個慢吞吞、涼颼颼的聲音響起。
吊燈“啪”一下亮起來,零這才看清那個懶洋洋的男人模樣。
冬已隻穿著條單薄的長袍斜躺在沙發上,蓬鬆的長卷發在肩頭散開,他看見她,一隻手支著下巴坐起身。目光看見她身上穿的裙子,眼裏閃過一瞬驚豔。
零把手裏的盒子和花都放下:“冬已,你在幹什麽?”
“給你做晚飯,等你回來。”
桌麵上放著豐盛的三菜一湯,不過已經涼透了。
其實這種事隻要把菜譜輸入錫德的程序,機械管家完全可以代勞,但冬已更喜歡自己親手來,他享受為零付出的每一刻。
零愣了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已經吃過晚飯了。”
冬已笑著站起來,朝她靠近:“沒關係,我怎麽會怪你呢。”
他瞥到桌上昂貴的禮物盒和玫瑰花,忽然彎腰,在她發頂聞了聞。
零抬手扒拉了一下頭發:“怎麽了?”
“有氣味。”冬已眯了眯眼,臉色不善,“是一個年輕的、正在求偶期的陌生男人的氣味。”
“他是誰?”
零莫名其妙:“是一個新認識的朋友。”
冬已眯著眼微笑,瞳孔裏的思緒看不清:“是朋友啊,那下次可以介紹給我認識嗎?”
零:“好啊。”
聞言,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忘了說了,零,這條裙子很適合你。”
冬已是聰明人,聰明人一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也很清楚應該如何反應。
麵對俊美男人的誇獎,零一下子就臉紅了,“謝謝……!”她風一樣衝進臥室換衣服,完全忘記了還在桌上的禮物盒。
冬已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隨她的背影,直到房門重重拍上。
目睹全程的安嶺涼颼颼開口:“機械教團的叛徒,你在說謊。”
冬已開始收拾桌麵上的碗筷,語氣隨意:“小保鏢,你怎麽知道我在說謊?”
“你完全不想和別人做朋友。”
“嗬。”冬已牽動嘴角冷笑,“你說對了。”
雖然小姑娘穿裙子很好看,但在零身上發現陌生男人的氣味時,他已經嫉妒得要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