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年前的一天。

乞丐在東區遇到了一個嬰兒。

嬰兒躺在破爛的搖籃裏, 但是包裹住她的布料看上去十分幹淨精致。她麵容沉靜,似乎絲毫不知道自己處於多麽危險的處境,被放在一個拐角的陰影中。

乞丐看著自己身上。他的衣服是撿的, 好幾個地方被劃破, 他連補丁都不會打, 有時候還有蟑螂從裏麵爬出。

從他記事開始,他就沒見過這麽好的布料。

這裏是東區, 被感染最為嚴重的地方。這裏的人類多少出現了點變異,變得攻擊性很強。剛剛就在不遠處發生了一場鬥毆, 雙方生生把對方打死,隻有乞丐靠著狡猾的遊走和躲避活下來, 還將剩下的活人割了喉。

然後乞丐轉頭就看見了繈褓。

現在他的狀態並不好,剛剛殺過人搶走大量食物, 讓他變得敏感多疑。

乞丐看著她,陰影拉得極長,像一個魔鬼一樣, 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

——但幸好女嬰安安靜靜,沒有刺激乞丐敏感的神經。

他冷眼移開視線,沒有任何表示,冷漠地離開。

不要期望有人會救她, 這裏所有人朝不保夕, 他光自己活下去就用盡了全力。留她一命已經十分仁慈。

不過當天夜裏, 他又一次來到這個角落。

當然, 他不是出於可憐,也不是出於內疚, 他隻是沒按捺住好奇。女嬰出現在垃圾場, 就像原本平靜的死水突然出現一絲波紋, 讓人忍不住擰著眉頭看去。

垃圾場的生活沒有光明與希望,每個人渾渾噩噩,像屍體一樣行走,突然出現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存在,讓人忍不住湊近。

她會怎麽死呢?

乞丐一開始抱著這種惡意的想法,這從他的動作可以體現出來。

他移開了充作遮擋物的垃圾堆,讓她更加暴露出來。

如果這時經過了其他饑餓的流民,恐怕會忍不住……

也就是這時,乞丐發現女嬰臉色不正常地紅,似乎在發燒。

那天晚上,乞丐回去後輾轉反側,一閉眼眼前都是那塊精美的繈褓。

難道第一天她就會因為發燒而死嗎?

不……他知道,發燒可能是被感染的征兆,他就有過這種經曆。他踏入東區後莫名其妙發燒一場,差點死亡,那段時間他感覺自己有時候會變得很奇怪,再清醒後他發現自己的手會流出腐蝕性**。

他知道這叫輕度感染,也許有一天,他會變成真正的感染體。

——那個小東西也會變成感染體。

乞丐冰冷無情的心,不知怎麽,突然在這個夜晚變得無比悲涼。

人類和感染體,這仿佛是兩個物種之間的鬥爭,而人類正在節節敗退。認識到這一點後,乞丐已經完全失去了生的意誌,既然早晚都要死,那他為什麽還要拚命活著?

但是第二天,他又一次按捺不住好奇心去看女嬰的時候,直接愣在原地。

沒有被感染,女嬰居然一切正常。

她似乎發燒厲害了,一直在哭,乞丐走過去查看她的狀況,隻能看出她鼻息很微弱,可能快死了。

發燒一晚上,她居然還有一口氣。

乞丐鬼使神差將孩子抱走。也不知道她戳中了乞丐哪點,也許是沒有被感染,也許是她極其凶險地活下來,都讓乞丐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反正,他也不會養多久。

等退燒就將她扔出去。

垃圾場裏有過期的退燒藥,乞丐撿過不少,當下他也不管小孩會不會吃死,一股腦用水衝了給她喂下去。

“你要是死了,就隻能說明運氣不好,變成感染體了也別來找我。”

“你要是活下來……我就將你賣給有錢人,去換食物。”

他就是社會底層的老鼠,能有什麽愛心?

隻是他沒想到,他一直沒能將女嬰出手。

一開始他找到黑中介準備出手,但是因為價格不滿意和對方打起來;後來他找到買主,聽說對方喜歡虐殺弱小,買小孩就是為了滿足變態愛好,乞丐權衡再三,還是沒有出手。

再後來,他嫌棄買主是中年單身男而不是夫妻,不賣;他懷疑買主太有錢了,買小孩有其他可怕目的,不賣;他開始挑買主的人品、生活能力、責任心,越來越不滿意。

女嬰也就一直在他身邊留了下來。

從走不動路,到歪歪斜斜走向乞丐,再到對他說出第一個“啊”字,她都沒有再離開乞丐身邊。

不過那場發燒還是讓她聲帶受損,她隻能發出“a”一個音節,除此之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乞丐也不會手語,很多時候女孩也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隻會啊啊啊胡亂比劃一通。不過乞丐看不懂女孩的意思,女孩倒是看得懂乞丐,乞丐一個眼神過來,她就會乖乖拎著垃圾袋跟上。

比語言都要好使。

乞丐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身後會跟著一個小跟班。

但是他也在某個深夜突然驚覺,自己變了,他變得似乎期待起明天來。

不像以前前路一片黑暗,他的結局隻有慘死和變成感染體兩條路。現在他開始想明天能去哪裏弄到食物,明天要給小孩撿一件外套,還要盡快教會小孩垃圾場的生存技巧,不要在他走後受欺負。

最重要的是,他以前覺得呆在東部爛死也好,就像臭水溝裏的老鼠那樣死去。

但現在他腦子裏盤旋著越來越多的念頭,他要離開這裏,去西區或者南區,或者離開垃圾場,不能讓小孩被感染。

這是他一手帶大的,從什麽都不懂的白紙,變成現在能跑能跳,會揮拳頭偷東西的小老鼠。

如果不是那天突然發生的事故,他會帶著小老鼠一直這麽過下去。

他被一拳打倒在地上,半邊臉都凹進去,半死不活地攥緊手裏的塑料袋。

其他人罵罵咧咧地去搶東西,有人看上了他手裏的塑料袋,也踩斷他的手哄搶走,此時乞丐才無比慶幸自己被感染,不然斷骨早就刺穿他的內髒,讓他流血而死。

但是也不太妙,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腦子變得更加古怪。

他變得沒有情緒波動,鼻腔裏滿是血腥味,一隻眼睛死死盯著其他人,準確來說,是其他人身上的傷口,突然間變得無比饑渴。

等乞丐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撕下一條不知道誰的胳膊,狠狠咬在口裏。

一根鋼管在他眼前放大,毫不猶豫穿進他的肩膀,將他釘在地上,血水和腐蝕性**流了一地,他的周圍滋滋作響,凶狠的流民很快就怕了,他們扔下乞丐和屍體,一邊罵一邊逃走。

乞丐就這麽一邊嚼著胳膊,麵無表情地望著天空——其實看不到天空,大部分時候,這裏隻能看到被濃霧包裹住的穹頂。

他快死了。

不是□□上的死去,而是他會變成怪物,徹底失去對自我的認知。

這樣也好,他真是煩透了這個糟糕的世界,幹脆所有人都別活下去,所有人都留在這裏給他陪葬。

也就是這時,他聽到了微弱的哭聲,混亂的腦子才稍微清醒一點。

一個人哭著趴到他身邊,乞丐動著眼珠子,勉強抬起頭去看她。

小老鼠和他一樣蓬頭垢麵,但是一雙眼睛非常靈動,如果不是出生在垃圾場這種地方,她長大後一定是個美人。

怪不得當時買主搶著要。

可惜了,跟著自己這種渣滓,她隻能學會偷雞摸狗、□□燒,他能教給她的隻有髒話和對世界無盡的惡意。

現在自己又變成了這副鬼樣子,更加不能給她帶來什麽。

“滾。”他撐著清醒的腦子,張嘴道,“滾遠一點,別靠近我。”

小老鼠驚恐地看著他,連連搖頭。

乞丐勉強將咬了一半的胳膊重重扔向她,小老鼠連躲都沒躲。她從小跟著乞丐見這些東西,沒有絲毫恐懼和惡心的心理,還是睜著清澈的眼睛看著乞丐。

乞丐惡從膽邊生,舉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砸向她。

小老鼠被砸地倒下去,腦袋上出現傷疤,她癱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掙紮著動了動手腳,這一下似乎差點將她砸暈過去。

“滾遠點,你這個拖油瓶!”乞丐張嘴就罵,一句句髒話飆出來。

“如果不是你拖我後腿,我會變成這樣?你就是個沒用的廢物!讓你殺人也不會,讓你打架也打不過!”

“但憑什麽你又這麽幸運,隻有你沒有被感染,隻有你活的像個人,我們都是垃圾,憑什麽?!”

小老鼠從來不跟他生氣,也不覺得這是在罵她,她從出生開始就對這些語言和動作習以為常。

她甚至還眼巴巴湊上來,乞丐不讓她碰自己的手,她就用稚氣未脫的臉頰,去貼貼乞丐。

如果她沒有做出這個動作,乞丐還沒有發現,他的臉上已經長出牙齒。

從他臉上凹陷的地方長出來,一直連接到牙根,左臉的肌肉已經完全壞死,暴露出他的口腔。隻有從顴骨一直長到牙齦的牙齒勉強擋住。

“喂,把我肩膀上的鋼筋□□。”

小老鼠忙不迭站起來,兩隻手抓著鋼筋努力往外拔。她的力氣不大,光是舉起鋼筋就已經讓她出了一身汗。

鋼筋從乞丐肩上帶著血肉被□□時,他麵無表情,沒有一丁點表示。

等小老鼠將鋼筋扔到地上,對他露出一個邀功的笑時,乞丐已經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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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被拖回兩人的家。

也不能叫做家,垃圾場的人大多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躺下,然後一覺睡到大天亮。隻是乞丐以前出門找食物,為了藏好沒有自理能力的小老鼠,隨意用廢物搭的一個棚,結果一直住下來。

乞丐清醒的時候,旁邊小老鼠笨拙地用毛巾給他擦傷口,用布料給他包紮,但因為力氣太小,幾次都沒有成功。

其實根本不需要,他已經被重度感染,就算受傷了也能像喪屍一樣行動。

還有臉上的牙齒,暴露在外的牙齦……

乞丐看見小老鼠看向自己,下意識轉過頭不和她對視,但又忍不住偷偷回過來瞥一眼。

即使見到他這麽醜陋的樣子,小老鼠的眼睛依舊清澈懵懂,全心全意對他信任。

不要信任我……很快我就會變成感染體,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將你撕扯成碎片。

“啊——啊——”

小孩看不懂他的痛苦,也不不知道麵前人的模樣已經成為在普通人看來極其恐怖的狀態,即使是見多識廣的實驗員,也會因為目睹他的模樣而渾身發冷。

她很自然窩進乞丐臂彎裏,像一隻蜷縮的倉鼠,和大貓相互取暖。

乞丐恨極了,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如果他有力氣,他真想狠狠將她扔出去,再也不要在自己麵前出現。

但是他真的沒力氣了,眼睛一閉就暈過去。

這期間他渾渾噩噩,似乎有時候在發高燒,又似乎有時候在夢遊,肚子餓極了,卻也醒不過來,他差點以為自己要餓死。

更多時候,他覺得自己走在茫茫灰色的濃霧中,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變得無比巨大,骨頭從身體裏刺出來,像被萬箭穿心了一樣。

他要變成感染體了……

不行,小老鼠還在身邊,他不能這麽快,起碼要將她趕走……如果小老鼠也變成感染體呢?

夢境中的他笑容古怪,又迅速清醒。

不可以。

全世界的人類都變成感染體也和他無關,但是她一定不行。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希望。

乞丐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醒來的一天。

從稀疏的屋頂看向灰霧蒙蒙的天空,他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自己是誰。正準備挪動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臉似乎便正常了。

他摸了摸。外露的牙齒已經縮回去,凹陷的臉也長回來不少,隻是他嘴角依舊裂開一道口子,看上去很可怕。

乞丐看向蜷縮在一邊的小孩,她睡得並不安穩,但一隻手緊緊攥著他,似乎生怕他醒來後,扔下自己走了。

乞丐不知道自己怎麽做到恢複正常,他差點以為這次清醒就變成了怪物,但好在,他沒有被心底邪念吞噬,現在他依舊屬於輕度感染。

小老鼠醒了,看見乞丐靜靜盯著自己,歡呼一聲,啊啊地湊過去,想讓他摸一摸自己的頭。

她沒有走,一直是她在照顧乞丐,甚至沒有睡過一晚上好覺。

乞丐摸了摸,冷聲道:“你想去找你父母嗎?”

小老鼠愣住,不解地看向他。

“我準備幫你找到父母,就算找不到,也要找一個人收養你。”乞丐自言自語,“你多學一點生存技巧,有價值才會有人收留你。也許垃圾場外麵的世界更加糟糕,但應該還是有幸存人類的聚集點。”

他想通了,前幾十年的人生不由他自己掌控,整個世界都在讓他去死。但是現在他有了唯一能夠掌控的東西,那就是小老鼠。

他會安排好一切,讓她按照他的想法存活下去。

乞丐開始教一些常識,告訴她如何分別好人壞人,如何利用自己外表優勢獲取同情和食物,以及看到哪種人需要跑,要提防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然後乞丐帶著她開始移動,他胡亂挑了個方向,反正隻要能走出去就行。

當然,他們還帶了所有食物,中途不免被人盯上——但是在看到他那張臉以後,所有人都害怕退縮,這是一個醜陋的感染者。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個醜陋的感染者,身邊居然跟著一個更小的人類女孩。

堪稱垃圾場裏最詭異的組合。

他們用了幾年時間,掃**了周邊城市,大部分城市已經蕭條,掃**之後他們還是會回到垃圾場,然後再去新地方。

乞丐一直在想方設法找到小老鼠的父母,隻是他內心不抱什麽希望,因為末日降臨後,大部分人類都逃走了。

這期間,他的感染狀況一直時好時壞,有時候惡化了,想到小孩還沒一個去處,隻得生生熬著,第二天醒來又恢複過來。

跟在自己這種感染者身邊,她也一直沒有感染。

簡直就像一個奇跡。

掃**完周邊最後一個城市,兩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垃圾場。乞丐撿到一件厚重的軍大衣,他將大衣裁成兩半,小一點的蓋在小老鼠頭上。

他扭頭看著兩人,披著同款破爛大衣,仿佛兩個真正的親兄妹,不禁心裏一暖。

要不就這樣,將她留在身邊,和自己一起生活下去。

他自己的情況一直很穩定,小老鼠似乎體質特殊,並不會被感染,他們兩人簡直就是天生的親人。

如果能一直這麽走下去,就好了……

.

“後來怎麽樣了?”斯嘉聽陸慢說完後,迫不及待追問。

“一個所謂的‘父親’出現了。”陸慢心裏也很不是滋味,“那人自稱是小孩的父親,因為長相相似,甚至能夠說出小孩丟失的時間點,乞丐就相信了他。”

斯嘉覺得不可思議:“這麽久的時間他沒過來找女兒,在這兩人快成為生死至親的時候,父親反而出現了?”

他不滿道:“那乞丐呢?把小孩給他了?”

不應當吧,乞丐又不是什麽好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會將小孩交出去,那已經不單純是他妹妹了,而是他的精神支柱。

“當然不會。”陸慢搖頭,“乞丐打不過那個父親,小孩被搶走了。”

乞丐一定意識到了,那根本不是小孩的父親,而是一個擅長偽裝的神秘感染體。

所以後續就朝著崩壞的方向發展。乞丐一下子崩潰,壓抑許久的惡念爆發出來,讓他瞬息間惡化成感染體。而且這還不算完,變成感染體後,他的等級持續飆升,D級、C級……居然直接成為了一個B級感染體。

要知道,在末世初期,連C級感染體都不多見,更別說B級。

變成感染體後,他就將垃圾場完全封鎖,不允許裏麵的東西出去。

雖然他成功留下了小孩,但是神秘感染體卻惡劣地將小孩藏起來,兩百多年都沒讓他找到。

甚至有閑心將這裏布置成解謎遊戲場,自己再拍拍屁股離開。

“所以神秘感染體一定是個十分詭異的存在。”斯嘉麵容嚴肅,“他雖然帶不走其他,但是他自己能離開,要知道乞丐已經成為了B級感染體。”

陸慢說:“是的,而且現在我們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隊長他們……無法擊殺B級感染體。”

斯嘉急著出門,一回頭看到陸慢還在看著小孩,甚至蹲下來和她對視。

“走啊!你怎麽不著急。”斯嘉隻好又退回來,“還是說我們逃出去的線索在小孩身上?”

小孩有些膽小,一直呆在樹洞裏,也不知道這裏是誰建造起來的,小孩在樹洞生活兩百年,居然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她的時間被停止了。

“既然無法擊殺B級感染體。”陸慢抬頭,“我們如果把他的妹妹還給他呢?”

斯嘉眼睛一亮:“是個好主意。”

乞丐就是為了找回妹妹才變成感染體,而且B級感染體不像C級,陸慢帶回來的情報稱B級感染體有獨立思想,可以和人類交流。

既然無法武力無法解決,為什麽不嚐試交流?

“這個工作可以給我。”斯嘉說,“我比你戰鬥力高一點,也有武器,我把她當做人質過去和感染體談判。”

話音剛落一根樹枝就抽過來。

由於太沒有殺傷力,斯嘉甚至沒有躲,隻是很詫異地看向樹洞裏,憤怒盯著他的小女孩。

“她隻是不會說話,不是聽不懂人話。”陸慢拍拍她的肩,“這項工作不能交給你了,她現在看來很討厭你。”

斯嘉:“難道她不討厭你?”

陸慢:“你看我的。”

她繼續蹲在樹洞前,用和藹溫柔的語氣神情:“你躲在這裏幹什麽,拖油瓶?”

斯嘉:??

“你哥哥在外麵找你找快瘋了,結果你躲在這裏?你很叛逆啊。”

“如果你能聽懂我的話,你就應該知道,現在你哥已經變成怪物了,是因為你,不要急著瞪我,我說的都是實話,你以為他真想讓你滾遠點嗎?不是的,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他在說滾的時候,其實內心哭唧唧讓你別離開。”

斯嘉:“啊這……”

小女孩的眼神越來越懷疑和動搖,陸慢還在輸出:“噢我可以給你翻譯一下那些話。”

“他說讓你滾,其實是在說你敢滾試試。他說你離他遠點,其實是在說我是個沒人要的小可憐,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隻要哄哄我我就滿足了。他說你是個廢物,其實是在說如果你敢嫌棄我我就哭給你看。”

斯嘉:“等等……”

我讀過書的你不要騙我!真的是這些意思嗎?

小女孩已經愣住了,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陸慢,迫切地想要她給自己一個答案。

“我沒有騙你。”陸慢眼神軟下來,在小女孩麵前壓低聲音,“他之前說的都是氣話,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敢去找他吧?”

“可能神秘感染體跟你說了什麽,讓你覺得害怕。”

“但是你得聽從自己的想法。還記得你哥哥教過你什麽嗎?他教你如何分辨壞人,什麽人可以信什麽人不可以信,你自己可以判斷。”

斯嘉也插了一句:“反正神秘感染體肯定不安好心。”

陸慢:“我直說了,神秘感染體就是個樂子人,它隻想看我們和你們消耗,最好兩敗俱傷,我們雙方折磨地越久,它越開心。我們也不會等你猶豫多久,機會隻有這一次。”

她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她:“要不要跟上來,你自己決定,這扇房門關閉前你要是不出來,那就當我們沒來過。”

說罷,陸慢拍了拍褲子,從桌上拿走了那幾張記錄。

斯嘉連忙跟上,還很詫異:“走了?我們直接去東區?”

陸慢點頭:“強迫人的事我做不出來,我們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雖然嘴上這麽說,眼睛卻一直在往後方瞥。

強迫做不到,但是心理戰……她可沒說自己不擅長。

她數著步數往前走,離房門隻有一步的時候,突然感覺衣角被攥住。

看,她可以讓人自覺跟上來。

.

趕往東區的路上,陸慢一直在想整件事的古怪之處。

神秘感染體自己都有辦法離開,真的無法帶走一個人類嗎?

而且她問過小孩,樹洞的存在才保證她生存至今,樹洞和房子應該都是神秘感染體的手筆。它在陸慢這裏一直表現出惡意與玩樂的態度,怎麽對小孩就突然有了好心。

總覺得其中缺了一環。

但是現在也沒有時間去思考了,他們正在飛快往東區趕路。

斯嘉負責解決攔路的感染體,陸慢背著小孩,一路上行進速度還算快。

說起來,陸慢覺得自己的體質比之前好上不少。

“那是當然。”斯嘉隨口解釋,“天賦帶來的不僅是特殊能力,還有身體強化,我們受傷後恢複的速度也比普通人要快。”

“迷霧對我們就沒有任何作用嗎?”陸慢問。

斯嘉:“巡邏隊經常在外跑動,迷霧也會對我們的身體進行改造,增強我們的體質,所以我們的天賦技能可以升級。”

那和陸慢腦子裏的探索度就是一回事。

斯嘉補充道:“天賦本來就是一種扭曲,和感染對應,又同宗同源,我們的天賦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護我們不被感染,但是所有東西都過猶不及。”

陸慢點點頭:“我懂了,當天賦也強大到一定程度,可能已經從人類變成了其他東西。”

等一下,天賦……

陸慢瞥了一眼靠在肩上安安靜靜的小孩,內心的疑慮越來越大。

這小孩在感染體身邊長大,居然沒有被感染,簡直是奇跡。

如果不是奇跡,而是她具備天賦呢?

兩人即將踏入東區,前麵斯嘉突然急刹車,連帶著陸慢也停下來。

“這是……”斯嘉砸吧嘴,臉上第一次露出淡淡的俱意。

他離開避難所後,雖然碰到過幾次棘手情況,但一直都沒有露出害怕的情緒。陸慢看的很清楚,之前他還十分從容。

“這裏的霧氣,太濃了。”陸慢也轉回目光,放到眼前的景象上。

仿佛一麵極高的透明牆橫亙在東區前,透明牆內的霧氣已經濃鬱到無法看清裏麵的狀況。

他們進入垃圾場後,大部分地區的濃霧可見度沒有低於200米,至少幾十米以外還能看見感染體,但是在東區,恐怕離遠一點就迷路了。

陸慢說:“跟著我走,我還記得路。”

當時她通過附著在記錄上的鬼畫符,看到了乞丐的記憶,多虧那些記憶讓她稍微記得路。

如果乞丐呆在東區,他應該隻會呆在一個地方。

陸慢抬腳,走進了迷霧中。

斯嘉沒有懷疑陸慢,也跟了上去。他已經認清楚兩人定位,隊長可能打算讓新人組成一個新團隊,以陸慢的資質一定是隊長,就算不是隊長,也一定負責指揮,他自己就負責打架。

巡邏隊就是這樣,從來不看你是內城區人還是外城區人,有能力就上。

也許兩人真的沒有走錯路,沒走多久,他們就聽到了濃霧中傳來若有若無的怒吼。

當然還有楚南鳴罵罵咧咧的聲音。

顯然雙方正在激戰中,貿然衝進去萬一幫不上忙,還會連累隊長。斯嘉停下來詢問陸慢的意見。

也就是這時候,他看著陸慢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慌。

陸慢見他一句話都沒說,突然看著自己身後露出古怪表情,頓時也心裏一凜,猛地轉頭看去。

“啊——”

趴在她肩上的小孩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輕輕扯了扯陸慢的頭發。

而她本人已經變得無比怪異。

小孩的脖子上長出許多孔洞一樣的深坑,密密麻麻延伸進領口,她抱著陸慢手上也逐漸覆蓋,像被人燙去了皮膚,用猩紅的烙鐵戳了進去。

【這是她的天賦,治愈。】01號淡淡開口,【隻不過似乎這種治愈很特殊,她並沒有治愈自己本身。】

【那麽她在治愈誰呢?】

陸慢震驚的時候,突然聽到迷霧中楚南鳴驚喜的聲音:“他好像變弱了!快快隊長攻擊他的弱點!”

變……弱了?

怎麽可能?

陸慢氣沉丹田,突然大喊一聲:“隊長!”

“把他引出來!離開這片濃霧!就說他在找的人在我們手上!”

楚南鳴氣急敗壞:“你們倆來湊什麽熱鬧,這裏是你倆能來的嗎……”然後他就收聲了,因為謝玉說了一句話:

“退!”

陸慢和斯嘉撒丫子就跑。即將離開濃霧的時候陸慢似乎看到鎖鏈在濃霧中一閃而過,帶著一絲寒冷的光。

兩人一路衝出東區。陸慢還回頭看了一眼肩上的小孩,情況居然好多了。

至少抱著她脖子的兩隻手上已經恢複了50%正常皮膚。

兩人一路衝出很遠,才氣喘籲籲停下來。碰到的感染體不知怎麽回事,原本還打算衝上來,卻在下一秒又十分害怕地倒退,一轉身跑沒影了。

斯嘉恢複後就立刻警戒起來,同時稀奇地看著小孩。

“她居然又恢複了這麽多。”他摸了摸下巴,“這是怎麽回事,從沒見過這種情況。”

陸慢:“我也沒說我知道,你問我幹嘛。”

斯嘉輕笑一聲:“別裝了,我們大家都清楚,隻是互相尊重對方的隱私而已。”

陸慢呼出一口氣,還是給他解釋一下。

“她擁有天賦治愈,治愈的條件恐怕類似等價交換,治愈別人的同時自己會受到同等程度的傷害。”

斯嘉唔一聲:“這不就相當於痛苦轉移?”

說話間,楚南鳴也從濃霧中衝了出來,遠遠地朝兩人全速衝過來。

“煩死了啊啊啊啊!!!”他憤怒地大喊,“你們倆最好有辦法解決那個怪物!”

謝玉遲遲沒有出來,但是地麵已經開始輕微震動。

陸慢也緊張起來:“隊長呢?”

楚南鳴沒有說話,他突然凝滯在原地,隨即一個淩空側翻。

幾乎瞬息之間,一團透明的**如絲線般,射入剛剛他站著的沙地上,沙地頓時被腐蝕成黑色。

陸慢手腳冰涼。

我天,這是B級感染體的攻擊嗎?如果不是楚南鳴這種精英成員,而是她自己被追殺,剛剛那一下她肯定躲不過去。

下一秒,謝玉終於衝了出來,隨著他出來的身影,身後還跟著一個骨質鐮刀,一起衝破濃霧,出現在幾人麵前。

包括精英成員在內,幾人終於看清了怪物的全貌。

真是一個巨大的怪物,他全身被外露的骨頭包裹,用來攻擊的鐮刀就是從它腹部長出來的肋骨。他沒有頭,但是眼睛分布在每一根骨頭的末端,直立起來的時候像一個白骨刺蝟。

現在這個刺蝟的每一隻眼睛,正冷冰冰地俯視著謝玉。

“把她還過來。”它直起上半身,壓迫感極強,“垃圾們,把她還過來,我給你們留個全屍。”

“你找的人在我這裏!”

陸慢立刻把仇恨拉走。謝玉趁機壓下嘴裏的腥甜,迅速離開感染體的攻擊範圍。

這個怪物具有腐蝕特性,而且全身都是骨頭,被砍斷手腳也能很快接回去,根本殺不死。

而且它沒有頭,謝玉也找不到它的弱點在哪。隻能看陸慢發揮了。

“乞丐”一眼就看到了陸慢,和她背上虛弱的小孩,無數眼睛裏瞬間燃起怒火。

“你活膩了。”它朝著陸慢的方向開始移動,“竟敢把她害成這樣……我要撕碎你,把你的骨頭踩爛,讓你變成一灘爛泥!”

“你看清楚,到底是誰讓她變成這樣!”

陸慢的聲音沒有刻意控製,在平曠的沙地裏傳出很遠,很快就傳入“乞丐”的耳中。

它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就頓住,陸慢心裏大鬆一口氣,幸好賭對了,B級感染體果然還保持著部分生前理智。

陸慢將背後的小孩放下來,讓她靠著自己站著,隨著“乞丐”走進,她胳膊上的感染痕跡越來越多。

“乞丐”愣住了,幾百雙眼睛中的怒火熄滅,變成了茫然。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乞丐”痛苦地發出聲音,“她怎麽會變成這種醜陋的模樣,是不是你!”

“可惡的人類,卑鄙的人類!人類的卑劣讓我們無家可歸,現在你們還讓我唯一的親人變成感染體,你們等著……遲早有一天,我要把所有人類都吃了。”

陸慢什麽話都沒說,隻是用可憐的目光看著“乞丐”,它就已經怒不可遏,又拖行巨大的身軀朝她而來。

“可憐的垃圾場老鼠,我以為你隻是愚蠢才被那個感染體騙了。”陸慢表情都沒有變,“現在看來你變成感染體也並沒有聰明多少,原來你隻是沒有腦子。”

“你再過來一點,你就可以看見你心心念念的孩子變成比你醜陋幾百倍的感染體。”

“乞丐”果然頓住了,但它也似是終於崩潰,發出淒厲的吼叫聲。

“我要殺了你們人類——!!”

陸慢直接嘴炮技能全開,看的謝玉和楚南鳴兩人目瞪口呆:“那你再過來一步看看!你為什麽不過來了,是不是怕了!”

“你看看你,說話都不過腦子了,你想殺了人類,但是你家孩子變成感染體又不肯,我從沒見過你這麽邏輯不清晰的感染體,哦對不起我忘了你沒有腦子。”

斯嘉在一旁小聲:“姐……姐……差不多可以了,惹毛它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他都開始叫姐了!

陸慢安慰他:“放心,我心裏有數。”

“小傻瓜,你看看你在這裏浪費了幾百年,你做到了什麽?”陸慢說,“你丟了孩子,幾百年都找不到,然後像懦弱的老鼠一樣躲在你們住過的棚屋裏,平時隻敢欺負欺負那些不如你的感染體。”

“你以為變成感染體你就成功了?不,你和人類時一樣失敗。”

“你甚至沒有勇氣留下神秘感染體。你明明是為自己的無能而狂怒,卻偏要認為是人類的卑劣讓你痛苦。”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感染體的攻擊朝著陸慢過來,但是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陸慢背後都是冷汗,還要故作堅強。

“你以為你變成感染體後很強?強到可以支配這裏的一切?”

“你錯了,這都是你以為被你保護著的人給你的力量,不然你早就成為一個失去理智的低級感染體,被其他同類撕成碎片。”

“乞丐”暴怒地盯著她,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陸慢早就灰都不剩了。

“我不信……”

“你已經信了!”陸慢深吸一口氣,“你回憶一下,你感染程度惡化後,憑什麽還能恢複正常?憑什麽之後你複發又能很快恢複,你以為感染是小感冒?!”

“不……不……”

“乞丐”的理智已經瀕臨崩塌。

這也是陸慢的目的之一,乞丐狡猾且好強,還極其厭惡掌控不了人生的自己,和它好好說話不一定會聽,但是威脅加上辱罵可以擊破它的心防。

就是要讓它認為自己的無能,陸慢才能達成最終目的。

接下來不用陸慢說,乞丐也能自己意識到問題。

正在躲避“乞丐”暴怒之下無差別攻擊的另外三人,終於發現攻擊慢了下來。

“是、我自己。”猙獰白骨立在沙地上,慢慢地,退了一步,“是因為……我。”

他記起來了,那天他的確快死了。

他的意識已經扭曲,視線變得模糊,他的腹腔和背後長出了白骨。但是等他清醒過來,他又變成了人類的模樣。

那時候開始,小老鼠和自己都穿上了厚厚的破衣服,她遮住了自己脖子以下全部皮膚。

甚至之後幾年,也再沒有脫下。

她不想讓自己看見她感染的模樣,但是自己一直沒發現。

原來他每一次感染,每一次扭曲,那份痛苦的源頭都轉移到了小老鼠身上,所以自己才能勉強保持人類的身份。

她如果再和自己生活幾年,恐怕不知道會變成什麽存在。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