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慢回頭望天空看去。原本迷霧因為盲者變成血紅色, 現在更是像煮沸的開水般沸騰起來。

原本末世後不再有四季變化,隻有因為區域規則形成的高溫區或極寒區,而現在, 陸慢卻感覺到自己身邊忽冷忽熱, 瞬間變得幹燥和濕潤。

就像在極短的時間內經曆四季變化一樣。

“別看。”謝玉聲音從前方傳來, 他沒有回頭,“跟緊我。”

陸慢收回目光, 不過即使她不刻意去看,也能看到視野中詭異的變化。

他們在往山下跑, 但是天空中仿佛出現了很多……通道?

這些通道通往哪裏?陸慢隻隱約閃過這一絲念頭,立刻停止思考, 她總覺得,如果去想這些事, 她會很快進入那些通道中。

無數通道從虛空中延伸出來,似乎都在通往同一個方向,或者說有什麽東西正從其中走出, 而在場的存在如果不立刻逃離,就永遠沒有再次逃離的機會。

謝玉帶著陸慢,兩人來到半山腰,且準確無誤地找到了一個生鏽的觀光纜車。

謝玉打開門, 讓陸慢先進去。

出於對謝玉的絕對信任, 她立刻坐進去, 沒有耽誤任何時間, 卻見謝玉沒有上車,而是留在原地, 拉下啟動纜車的閥門。

她站起來往後看, 雙手貼在玻璃上, 一時間不知道謝玉想做什麽。

也隻有這點時間,足夠陸慢看清楚謝玉的模樣。

原來他還保持著人類的模樣——隻不過臉上和身上都被大片蠕動的陰影覆蓋,隻有在陰影挪動到另一側的時候,陸慢才能看到謝玉的臉,雖然已經蒼白冰冷,但那雙眼睛中依舊流露出熟悉的光彩。

纜車遠去,大山徹底被迷霧籠罩的時候,謝玉也隱入陰影中消失。

但是陸慢鬆了一口氣,因為她知道謝玉還在,正在她身邊注視著一切。

暫且不提謝玉和陸慢單獨開啟的旅程,西臨澤和斯嘉一群人回到避難所後,都炸開了鍋。

“謝玉沒有死!他回來了!!”

“隊長回來了!!”

西臨澤和斯嘉還習慣叫謝玉隊長,不止他倆,所有巡邏隊的人都還保留著這個習慣。兩人回到避難所後,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告訴兩個管事的副隊長。

沈嬰知道後隻驚訝了一下,立刻恢複平靜,就像早知道有這麽一天。

楚南鳴倒是爆發出一聲驚天爆哭。雖然他平時嘴上不饒人,而且經常在謝玉雷點上跳舞,但謝玉消失後,他一直是最傷心的一個。

以前謝玉在的時候,他怎麽作都無所謂,因為知道會有無敵的隊長兜底。不隻是他,很多巡邏隊隊員都這麽想,謝玉是一個類似精神支柱的存在。

而這根支柱塌掉後又出現,無疑讓很多人大喜大悲,無法穩定情緒。

“那他人呢?為什麽不回來?”楚南鳴抹了一把臉,“他狀態怎麽樣?還、還是我們的隊長嗎?”

西臨澤和斯嘉麵麵相覷,居然都沉默了。

楚南鳴覺得不對勁:“你們說話啊,不是都見到人了嗎?情況還能糟到哪裏去?”

他打心底就沒把謝玉變成感染體當做可能,謝玉幹掉的感染體比他走的路還多。

但是他說完後,還是沒有人回答。

沉默的氣氛蔓延,楚南鳴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倒是沈嬰在旁邊一邊給兩個後輩治療,一邊歎氣。

還能怎麽樣,在廢土上生存那麽久還活著,隻有一個下場。

“你別看我,治療天賦並不能治愈感染體。”沈嬰睨了一眼楚南鳴,那個眼神中什麽意思她一清二楚,“如果可以,我倒是想代替所有不該變成感染體的人變成怪物。”

她很羨慕名字叫小老鼠的女孩的天賦,將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從而治愈其他人,即使這對當事人來說並不是一個安全的天賦。

但是沈嬰從出生開始就在救人,越救越無能為力,她意識到自己並不是改變末世的關鍵,救世主另有其人。

所以,她一直是巡邏隊的副手,輔助過的人沒有一千也不下一百,她曾經輔助過上一任總隊長,謝玉接手巡邏隊後,沈嬰就輔助他,謝玉消失後,她才將目光放在陸慢身上。

自從陸慢出現後,就一直在探索高危區域,並且永遠全員存活回來。

沈嬰將最後的寶壓在陸慢身上——她將自己一手打造的情報機構,也就是郵局,移交給了陸慢。

以後避難所內,再也沒有東西能瞞過她的眼。

“不管隊長現在是什麽模樣。”她語氣沉沉,“隻要他們倆回來,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將避難所打造成最安全的後盾。”

另一邊,內城得知謝玉回來的消息,反應各不一樣。

有兩家露出忌憚的神色,謝家四平八穩,申家麵色複雜,隻有陳家看似最年輕,實則最年老的怪物還沒表態。

陳小曲輕輕擦拭著一柄手.槍。這是一個無法發射子.彈的手.槍,是淘金隊從避難所外帶回來的古董,仿佛是某段曆史的見證。

她想起來自己在陸慢身上看到的。

和沈嬰之類的人不同,大多數人隻能看到陸慢的表麵,她擁有特殊的天賦,極強的運氣,幾乎完美克製感染體的行為邏輯,她的特殊讓人以為她很強大。

但陳小曲能夠奪取身體——事實上,她不能隨意奪取身體,每次選取的人都和自己有極為糾纏的命運,仿佛兩人本該一體,就像是從一個身體死去後,從另一個身體裏活過來。

是的,她能看到命運線。

普通人的命運線隻有一根走到底,但陸慢身上有許多命運線,這讓她在陳小曲眼中,仿佛黑暗中亮起的燈光。

如果變成感染體的是陸慢,那陳小曲一點兒也不奇怪——她是什麽都行,她本該是超高級感染體中的一員,也可以是人類,都無所謂。

身為活了幾百年的老怪物,別人以為他們最害怕的是死亡,其實陳家家主最害怕的是平淡。

而陸慢會帶來改變。

他們這些老古董,就像從幾百米高空上往下跳海,平靜無波的水麵會像堅硬的水泥地一樣讓他們粉身碎骨,但一顆小石子激起的波浪,能夠讓他們存活。

“我同意開放避難所。”她隨意道。

原本爭吵正歡的幾個人立刻震驚,失聲道:“你說什麽?”

他們討論的是這個問題嗎?!沒聽錯吧!

“我的意思是,人類踏出去。”陳小曲平靜的說,從座位上走下來,背對著眾人走向窗戶。

“我們的先鋒已經深入危巢,其他人,自然不能再做籠中鳥。”

這一天,人類第一次正式對末日發起反攻,這也是第一個超高級感染體隕落的日子。很久之後人類再回頭審視這段記憶,隻會感覺到,那是瘋狂、絕望和希望交織出來的必然結果。

陸慢沒有預言到很久之後的這副畫麵,她現在正在纜車上,看到自己的終點,是一個沉睡在黑夜中的永恒教堂。

這片區域有時間上的規則,永遠停留在晚上,以教堂為中心,一道長長的圍牆將其圍繞起來。

不過這道圍牆並不高,看樣子也沒有阻擋防禦的功能,唯一的用處是將教堂與其他區域隔開。

謝玉為什麽要帶自己來這種地方?

陸慢後知後覺,這並非回避難所的途徑,01號和小紅也在消失前,告訴自己從纜車離開。

想到01號和小紅,陸慢難免黯然。

陸慢在末世的生存之道,很多時候是從她倆身上悟出來的,也正是第一次就碰到了小紅這樣特殊的感染體,陸慢才沒有普通人的恐懼心,也就沒有束縛過自己行動。

01號更是認識這個新世界的第一窗口。

現在驟然消失,還變成了自己天賦的一部分,陸慢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會為自己做到這一步呢?就連人類和人類之間,恐怕都不會付出到如此地步。

小紅說,自己會在纜車盡頭得到答案。

那就是這座教堂裏。

陸慢推門而入,很快就穿過圍牆後的荒地,進入教堂內部。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這座教堂外麵看上去空空****,實際上裏麵居然坐滿了“人”。

所有“人”低頭,將額頭貼在交握的雙拳上,口中虔誠地念念有詞。

“這些都是靈魂。”

謝玉的解釋聲在耳邊響起,陸慢不用回頭,就知道他似乎露出了本體,正站在自己背後。

也正因為謝玉的出現,那些往陸慢耳中鑽的禱詞才一滯,也讓陸慢忍不住去聽的神誌被拉回來。

靈魂?

這不是陸慢第一次見到靈魂,之前在神塔偽造的六道輪回中,陸慢就看到過大量的靈魂。

不過當時她隻當是領域規則特殊,讓感染體變成了靈魂形態,現在看來,也許靈魂本身是感染體的一種。

陸慢視線滑過靈魂,看向教堂中央,站在花窗前純白色的感染體。

在花窗和教堂的加持下,它更像一位天使了,渾身散發著柔和親切的氣息,讓人看一眼,恐怕就忍不住被蠱惑。

明明它的危險程度不比盲者低,但是就給人無害的感覺。

然而這種感覺很快消失。天使不說話,隻是對著陸慢詭異一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