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刺蝟先生,你在幹嘛?”

端木雯轉頭看了賀小滿一眼,嘴角浮起了意味深長的笑。

“你是不是又想多了,我讓你找你爺爺問答案,隻是請讓你把下馬陵三個字寫在紙上,然後,拿給他念一念……”

“是嗎?”

“愛信不信,要進城了!”端木雯說。紅色牧馬人像一尾紅鯉魚一樣,和它眾多同伴一起,在細雨涼風中穿過和平門最右側的門洞,進入了城牆內。

和平門總寬40米,擁有四個門洞,開通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為了表達飽經戰亂的華夏兒女對世界和平的渴望,取名和平門。它與大雁塔、大差市、火車站、大明宮含元殿在一條軸線上,幾年後連通南北的地鐵四號線也將馳騁在這條線路上。從某種意義上講,和平門是一座連通古今,又飽含著美好願望和建設熱情的新時代城門。

賀山河並沒有紅色牧馬人,當年他進城奔走的時候,也經常穿過和平門。

最早的時候完全靠腿走,後來有了一輛二手的鳳凰牌二八自行車,他又心懷感恩地騎著這輛自行車,更加拚命地奔走。時代在變,國家在崛起,作為年輕人總該要為國家做些什麽吧,他無數次這麽想,無數次地對商學誠等人說。其實,並不是他一個人這樣。在那個火熱的年代,所有年輕人都有種行走在春風裏的解脫感和奮發感。要說心裏時時燃燒著一團火,動不動就會熱淚盈眶,那也並不過分……

當遮擋板再次升起來的時候,賀山河看到熟悉的一切在一點點變小,當然了,也在一寸寸,不,應該是以更大的尺寸,讓這座城市盡入眼底。

八水繞長安的盛況雖然不再了,但是城市的輪廓還是讓你很容易就認出來,渭河、涇河、灃河、澇河、潏河、滈河、滻河、灞河……水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條件,古今中外最輝煌的城市,向來都建立在水源豐沛的地方。事實上,這個現象也可以反過來看——水源豐沛的地方容易誕生輝煌的城市。

《詩經·大雅·文王有聲》有雲:既伐於崇,作邑於豐。

說的是周文王在討伐崇侯虎後,從渭河北岸的岐山遷徙到了灃河西岸,並在這裏建立了最古老的周王朝故都豐京。也是西安十三朝古都的起點。

作為變法的重大舉措之一,商鞅升任大良造之後,便向秦孝公建議遷都鹹陽。鹹陽位於渭河平原,地勢平坦,沃野千裏,靠近中原,既可以指揮作戰,又可以往來於東方諸國。此次發生於公元前359年的遷都,無疑為大秦帝國的崛起創造了地利條件。

再往後是由漢到唐的十一個王朝的國都,特別是大唐國都長安,不但在隋代的基礎上更加清晰地勾勒出了整座城市的輪廓,還讓這塊八水環繞的豐饒之地,成為了全世界的人夢寐以求的聖地。甚至到了一千多年後的今天,長安仍舊是一個令人神往的地方。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賀山河不自覺地想起了詩聖杜甫的千古名句。

西安,這座城市裏無疑留存著人類曾有的輝煌——甚至是全人類走過的曆史中,最珍貴的記憶。幾乎沒怎麽仔細看,四四方方的城牆和千百年來始終環繞著它的城牆就出現了賀山河眼底。馬可波羅曾在他最著名的遊記裏,把華夏描繪成遍地黃金的地方。作為黃河流域最為璀璨的明珠,西安從某種意義上講自然是一座遍地黃金的地方。

特別在那些利欲熏心,把盜掘陵墓、倒賣文物視為攫取巨額財富的機會的盜墓賊、文物販子眼裏,西安更是黃澄澄一片,遍地都可以挖上幾鏟子的地方。

時代早就變了,賀山河穿著母親補了又補的千層底追趕過時代,騎著二八自行車追趕過時代,坐著擁擠的公交車、綠皮火車追趕過時代,現在又在越洋飛機上爭分奪秒……然而,那種催人奮進的緊迫感,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

過去的幾千年裏,為西安這座城市提供過最大安全感的,無疑是堅實、牢固的古城牆。可是,城牆畢竟屬於冷兵器時代,它可以抵擋得了千軍萬馬,鋒鏑如蝗,卻沒辦法在和平年代把老祖宗留下的寶貴財富繼續留在這座城市裏。更令人感到悲涼的是,就連城牆本身也有人惦記,秦磚漢瓦,哪一件不是誘人的金磚銀瓦呢?

人生恍如白駒過隙,上蒼留給賀山河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有限的歲月裏,他願意化身為一片瓦當,一塊青磚,用他的血肉之軀和誌同道合的人一起,重新構築起一座新的城牆,永遠屹立不倒,永遠不朽的城牆。把古老的城牆,連同它想保護的一磚一瓦,全部抵擋在無數貪婪的靈魂和看不見的刀槍之外。

其實,這次佛羅倫薩之行並不簡單。

從兒子突然找他,要他登報向所有人宣布他是他的兒子開始,事情就不簡單了。賀山河原本隻是出於內疚,想趁著工作不忙時,出國見見自己的妻子,跟她說句對不起。可是兒子的古怪行徑,讓他不由得多了個心眼。也許,自己還能再當一次誘餌。

文物交易對象,亞洲收藏大鱷四眼金蟾的真實身份很可能早就泄露了。但是,與警方合作,設下陷阱企圖抓捕他的文物專家賀山河還在啊。昆汀就是再大度,對賀山河也會恨入骨髓。因為,賀山河不但讓他的暴富夢化為烏有,還險些讓他鋃鐺入獄。

作為全球通緝的要犯,昆汀就是再恨賀山河,也不會貿然潛入國內行凶。不過,賀山河要是自己出國,那就另當別論了。

心裏有了這個想法,賀山河主動找了周怡。周怡並沒有立刻表態,卻安排人秘密保護賀山河,沒想到很快就有了意外的收獲。確實有人在暗中留意著賀山河的一舉一動。

然而,這些人到底跟昆汀有沒有關係,卻沒法在短時間內下結論。不過,周怡和市局的幾位領導都想試一試,畢竟這是渺茫之中的一線希望。隻是,賀山河的安全問題如何保障,他萬一要是在異國他鄉出事了,該怎麽辦?警方雖然不反對這個行動,卻遲遲難以做出決定。到最後又是賀山河主動出麵做工作,才讓警方下了決心。當然了,周怡等人在國外雖然沒有執法權,但是她們還是對賀山河的安保工作做了嚴密的部署。

事實上,周怡、張揚等人早在兩天前,已經抵達了佛羅倫薩,並且安排了兩名“生麵孔”和賀山河同行。

至於陳興祖等人為什麽始終都摸不清賀山河出行的目的地到底是哪裏,是因為周怡做了特別安排。她在極力削弱著這次行動的目的性,想讓昆汀和賀山河來個毫無準備的偶遇。畢竟,佛羅倫薩是昆汀的老巢,他認出賀山河,就一定會有所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