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絲麗雅昏了過去。
穆卡放棄撿到的其他貨物,隻留下運算中樞酒神,背著伊絲麗雅回到狗窩。時近子夜,孩子們都在窩棚中睡覺。他背著伊絲麗雅走入鋼穀之心地鐵站,來到那個屬於頭狼的房間前。
這個房間,是孩子們的禁區。但廢海之上,可能隻有頭狼才能救伊絲麗雅。
穆卡咬緊牙關,努力支撐著身體不倒下去。他腹中抽痛,可能是腫瘤,也可能是別的東西—但他全都顧不上。救活伊絲麗雅這件事,此時是他生命的全部。
他忍住痛楚,顫抖著手敲了敲門。
門後沒有反應。
穆卡皺緊眉頭,又重重敲門三聲。
還是沒反應。
他猶豫了一會兒,推開門直接走入房間。屋裏一片黑暗,正在穆卡遲疑著是否前進時,周圍牆上忽然泛出柔光。
這是一間幾米見方的消毒間。四壁潔白,天花板吊著一排噴淋消毒頭,感應到穆卡的進入後,它們紛紛啟動,下探。穆卡愣了愣神,房間的整潔讓他很不適應,這種明晃晃的感覺讓他有些眩暈。
噴頭向他和伊絲麗雅噴出水霧。水霧中可能溶有微納機器人組,在沾上他們的一瞬就去掉了汙漬,同時進行消毒—穆卡皮膚上陣陣刺痛。他低頭去看,汙泥正從皮膚上層層剝落,露出黃褐色的肌膚和縱橫密布的傷口。清潔液沾上傷口時,一陣酸痛感讓他全身一抖。
他放下伊絲麗雅,靜待清潔結束。
兩分鍾後,熱風滾過,穆卡和伊絲麗雅潔淨一新。穆卡正要背上伊絲麗雅時,卻愣住了。
伊絲麗雅一頭纖柔灰發,麵容皎白清和,恍如月升初雪,大地之上眾竅安和,清風徐過,萬籟幽吟。
平時伊絲麗雅又黑又髒,原來這才是她本來的模樣?穆卡苦笑一聲。
熱氣散盡,後方隔門自行滑開。穆卡背起伊絲麗雅,走入房間。
房間內空間不大,天花板上吊著百餘件義體殘肢,像是倒生的血肉之森。血肉森林下虛浮著二三十麵投影屏,穆卡看過去,屏幕上閃著兩類信息:一是營地中所有孩子心理/生理狀態的日誌記錄;二是雜亂無章的義體設計筆記、靈感記錄、草圖和公式。
穆卡沒看見頭狼。
他朝前走了一步,踢倒了一隻玻璃瓶。他低頭一看,地板上零散躺著幾十隻玻璃藥劑瓶—他在廢海上見過這種破瓶子,是裝某種極效興奮劑的。
“誰允許你進來了?”頭狼懶散的聲音突然傳來。
“抱歉!”穆卡全身一震,退往門口,同時看向頭狼聲音的方向。
房間深處站著一個年輕女人,看著二三十歲,顏麵蒼白,眼神迷茫而無焦點。女人嘴角叼著一隻小瓶,正啜吸著瓶中的興奮劑。
“站住。”女人一鬆嘴,玻璃瓶“叮當”落地,滾出半個圓圈。
穆卡止住步子,低頭看著地板。年輕女人應該是頭狼—頭狼並不是他想象中陰沉變態的老女人,反而是一副清冷少女的模樣,這讓他不寒而栗。
“當年我媽叫我去學義體的時候,我很煩。”頭狼緩緩呼出一口氣,自顧自地說,“現在也很煩。嗑再多的藥,也複現不了那時的靈感。”
穆卡不敢說話。他不知道頭狼究竟在想什麽、做什麽。她似乎是在設計義體,但她為什麽要血腥統治這麽多孩子,還暗中記錄他們的身心狀況?
“你從038回來了。”頭狼的聲音迫近穆卡,周圍投影逐一熄滅,“她壞了?”
穆卡點點頭。
“Au1260的設計還真是中庸。”頭狼伸手撫過穆卡肩頭伊絲麗雅的臉,“四千分。—如果你願意把她拆開再拿給我……四千四。”
“她怎麽了?”穆卡抬頭看著頭狼。腹痛牽連血脈,正向他四肢放射。
“當然是死了。”
“怎麽死的?”穆卡努力保持著平靜。他檢查過伊絲麗雅的義體,全身停機,但是腦座還在工作。隻要在腦座供能的極限到來前修好伊絲麗雅的身體,就還有機會救活她。
頭狼盯著穆卡,“如果不想拆她,你可以把她賣給別的孩子。”
“您知道她是怎麽死的,您是這方麵的大師。”穆卡咬牙說。
“哼。”頭狼僵立幾秒,“羊腸斷了。四小時前,位置在腰部,原因大概是運動過度。”
四小時前。穆卡回憶著,他們和岩龜戰鬥的時候。
“謝謝。”穆卡點點頭,準備離開這裏。
“她死了。廢海上撿不到羊腸,你修不好她。”頭狼撥弄著頭頂垂下來的一條大腿,“你想留著她的屍體玩幾天也可以。全屍四千,拆了四千四,報價不變。”
穆卡默默離開。剛走出清潔間沒幾步,劇痛就如洪水般湧過他全身。他一聲悶哼,跪倒在地,而後整個人失去力氣,背著伊絲麗雅直直倒了下去。
他的身體,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