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睡覺時媽媽果然沒有陪她,隻把平時她睡的單人床整了整,再好好看了看她的氣色就留下一盞帖地的小燈掩門出去了。柳葉把眼睛移向小燈那裏看了一會兒,燈光微弱地泛出一點淺白的光,若有若無地照出地麵一小塊地方,絕大多數黑暗便從那模糊的邊界無聲無息地湧向她睡著的床,她的枕邊和被麵。沒有媽媽的陪伴,她突然覺得那燈不再讓自己安心了,連從鼻間進出的呼吸都顯得那麽空洞和響亮,她急忙屏住呼吸,並且努力撐大眼睛,生怕吵醒了房間角落裏正潛伏著的某種東西。它們無聲無息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爬進自己夢裏。她把眼睛四處遊動著,不安的縮了縮身子,黑暗如流沙一般一層一層堆疊上來,把她的呼吸越壓越淺,那一點點淺白的燈光便漸漸模糊了。

它們還是出來了,就在黑暗裏蹲著,似乎還帶著獸一般的呼吸。柳葉也在黑暗裏地站著,惶惑而驚恐地把目光投向黑暗深處,仿佛一個孤單的演員在沒有燈光的舞台上站著,台下是一排排空無一人靜默的座椅。她知道那些椅子空著,沒有一個人,但又好像不是,有什麽,到底是什麽,它們滿滿排排地坐著,靜默無聲,然後一點點沿著能攀附的東西移動到台上,隻一會兒就能摸到她的腳背,然後一路攀援而上,冰冷的或者粘膩的……

柳葉打了個寒磣。

但是看不見,什麽也看不見。

“媽媽!”她怯怯地叫一聲,往後退了一步,雖然知道每次都不會有回應。

“爸爸!”她又叫一聲,然後就想哭了。

那些東西離她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她慢慢的向後退去。不能哭,她對自己說,不能哭,我已經長大了。她知道,那裏確實有東西存在,而且一直看著她,穿越黑暗牢牢的把目光釘在她臉上。她還在往後退,希望能靠上一個什麽東西,一顆樹或是一麵牆,但經驗告訴她每次都會落空,而且越退那東西就跟得越緊,越跑那東西就追得越快,如果不是媽媽聽到她的呼救及時喊醒她,她一定會被它抓住,然後……她不敢再想了,腳後跟不由自主地頓住,停了下來。於是,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住四肢的顫抖聲音幹癟地問了一句,“誰,誰在那裏?”

沒有回答,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感到這次一定會有答案。

果然,不久她看到一束光從遠處射來,隨著光束越來越鋪展開來,她看見一個人影出現在亮光裏,從頭到腳一片黑,讓人覺得像一個站著的被拉長了的影子,高挑而細廋的身形幾乎遮住了背後所有的光線。是一個人,隻是一個人而已,她狂跳的心一下有了可以歸位的感覺,但還是半懸著,直到看見一雙眼睛,一雙安靜的煙波微瀾的眼睛,淩駕在一副黑色麵具上麵。

隻能用這個詞來形容,因為沒有哪一雙眼睛能讓人這樣毫無雜念地迷失自己,忘掉自己,即使煙波之中暗藏殺機。柳葉看得呆了,一種很熟悉的安全的感覺讓她的心跳漸漸恢複正常。

“你是誰啊?”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好奇的好聽,身子不由向前移了一步。

那個人影沒有回答,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她也就接著呆望著那雙眼睛,直到看累了才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這時她覺得周圍的黑暗一點也不可怕了。但是再睜開眼時那束光和人影突然不見了,隻留下那雙眼睛還在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她打了個哆嗦,立刻覺得那雙眼睛不是在看而是在盯著自己了,而且越盯越緊。她害怕了,全身的皮膚就像被尖碎的牙齒密密啃過一遍般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時,那雙眼睛居然慢慢地閉上了。就在她不知道是不是該鬆口氣的時候,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淒厲的呼嘯,她的心頭一顫,那雙眼睛一瞬間就目眥欲裂地圓睜著向她迎麵飛撲而來。她嚇呆了,忘了逃跑,隻任一個冰冷的東西抵到她額上,透骨的涼,那雙眼睛就在距她眼球幾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再也沒有眨一下。她看清楚了,那雙眼裏布滿了細細的鮮紅的血絲,如蚯蚓般扭曲突起在熒熒的眼白上。

“啊!”她終於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

“醒醒,葉子你快醒醒!”一直沒睡踏實的媽媽這時早已從隔壁房間衝過來,拉亮大燈拚命把女兒從惡夢中推醒。

“媽媽!”終於從夢境中逃出來的柳葉一看見媽媽立刻抱住她大哭起來,肩膀抽搐著,臉上既有汗水也有淚水。

“別哭,乖,別哭,我們不怕!”媽媽一邊揉著她的後背一邊安慰著,隻覺得鼻子裏酸酸的,這一次孩子好像被嚇得很厲害。爸爸端了杯溫水過來,柳葉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差點沒嗆著。好一會以後才漸漸恢複正常。

慢慢讓孩子重新睡回被窩,媽媽就在她身邊躺下,一邊輕拍著她一邊拿眼睛望向窗外,臉上安靜地陷入回憶。爸爸躺在自己的**怎麽也睡不著,索性開了床頭燈坐起來,腦海裏不由記起一年前在附屬一院門口碰到的那個全身髒兮兮的討飯婆,那時他正帶孩子到醫院檢查身體。你的孩子愛做惡夢呢,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當時她接過他給的一塊錢硬幣後拉著他神秘兮兮地說,五根手指幹枯得像樹枝,卻很有力,把他的手腕抓得硬生生的疼。看他不信的樣子,她立刻加重語氣更低聲的說記住了,一根簪子,是她五百年前要了的緣分。緣分知道嗎,妖精一樣的東西,嘿嘿嘿,她陰惻惻地笑起來。一定要找到它,不然她得做一輩子的惡夢。一輩子,她肯定的點點頭。

想到這裏他煩躁的翻了個身,搞不清楚那個老太婆怎麽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偏巧被路過的一個醫生聽到了,狠狠訓了他們一番。他決定不再去想它,先好好睡一覺再說。可是孩子確實不太正常,蒼白的皮膚微微泛青的嘴唇,看到她的人稍微有點醫學常識都會說像是有貧血和先天性心髒病的樣子,可到醫院檢查過好幾次了,除了血色素低一點,都說一切正常。身體也沒生過什麽病,隻是瘦,還有就是愛做惡夢。他想著又翻了一個身。

天終於亮了,那些東西重新隱退到角落,陽光照在那裏,什麽痕跡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