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遲玥在外麵和房屋中介看了一整天的房子,沒有找到一個能住的,最後隻能打車回家。
夜色朦朧,遲玥坐在車後排看著窗外,昏黃的路燈滑過她的臉側,車裏光線忽明忽暗。
奔波一天的疲憊席卷而來。
恍惚中,她想起了第一次見男人的樣子。
……
七年前。
盛夏的夜晚,蟬蟲鳴叫不似白天令人心煩,幾聲雷響後,輕拂麵的斜風細雨頃刻間便成了豆大的雨點。
遲玥渾身都濕透了,她剛從醫院裏照顧奶奶回來,沒成想半路會下雨。
樓下巷子裏年久失修的路燈呲呲響著,感覺隨時都會罷工。
垃圾桶旁邊是鄰居搬家扔掉的洋娃娃,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有些令人發毛。
遲玥閉著眼睛心裏默念“快到家了”,腳下突然踩到了什麽東西。
軟軟的,瞬間讓她汗毛倒立。
娃……娃娃活了?
本來就被嚇個半死哪敢再睜開眼看是什麽東西,用另外一隻腳用力踹了幾下趕緊就跑了。
身後傳來男人的悶哼,聲音不大不小,和嘈雜的雨聲一同鑽進遲玥的耳朵。
遲玥猛地頓住腳步。
她慢慢回頭,用手機手電筒對著剛才那個位置照了幾下。
“啊!”
是個渾身是血的人,他原本應該穿著淺色的運動衫,但已經全部被染紅,身上的傷口看起來令人觸目驚心。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腹部在微弱地上下起伏,遲玥就真的要被嚇得魂飛魄散了。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距離那個人兩米遠的地方。
“你…你還好嗎?”
她都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抖得不像話。
雨勢漸大,磅礴的雨聲蓋過了那個人嘴裏的囈語。
她慢慢挪動步子,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結果下一秒,那人突然伸手拽她的胳膊。
遲玥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拽得坐倒在地上,脖子被一個銳利的物體頂著。
背後濃重的血腥味嗆得她睜不開眼睛。
“他派你來的?”
遲玥被嚇得屏住了呼吸,“誰?沒…沒人派我來。”
身後的人輕笑一聲,聽得她毛骨悚然。
等到她渾身上下都被摸了個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顫音裏帶著懊惱。
“你…在幹嘛?”
那人摸了她外套上的口袋,又把包裏的東西全部都倒在地上。
確認沒有什麽可疑物品的時候,脖子上尖銳的物體才消失。
等身上的束縛一輕,遲玥瞬間站起來,這才看清這人手裏拿著的東西。
一把沾了血的匕首。
男人仰頭迎著光看她,遲玥看到那張臉,屏住了呼吸。
這是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男孩,五官精致度堪比bjd娃娃,簡直是女媧炫技之作。
但那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睛裏卻充滿了陰沉的戾氣,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眼神。
他好像並不在意身上那些可怖的傷口,在看到遲玥的時候眼裏像有一絲意外閃過,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遲玥的手心濡濕,不光有雨水,還有她因為緊張而滲出的細汗。
“你,要不要我幫你報警?”
男孩的黑眸不再那樣陰沉,聲音帶點虛弱的嘶啞。
“你叫什麽?”
遲玥腦中快速閃過無數個殺人案的新聞,張了張嘴,沒回答。
“幫我。”
男孩的胳膊微動,露出了腕上精致的手表。
盡管表盤上已經有了裂痕,但遲玥仍能認出來那是這個季度新出的款式。
手工製作,全球隻有三塊,屬於頂奢。
男孩靜靜看著她,似乎是想告訴她,他不是什麽壞人。
遲玥咬咬牙,最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帶回了家。
這裏是遲玥奶奶的房子,繼爺爺去世後,遲玥就和奶奶一直住在這裏。
男孩靠坐在沙發上,目光掃過角落的那台白色的鋼琴。
“你會彈琴?”
遲玥覺得都什麽時候了這個人怎麽還在問這種無關痛癢的話題。
手裏拿著藥箱胡亂點點頭,“你真的不去醫院嗎?”
“死不了。”
男孩的目光落在遲玥身上,眼神有一瞬間的晦暗,隻不過隻是一瞬,隨後語調帶了點嘲弄。
“你不冷?”
遲玥差點忘了,她剛淋過雨。
絲質的防曬外套已經濕透,更不用說裏麵的白色連衣裙了。
從上到下緊緊粘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澀但已初露鋒芒的迷人。
遲玥啊一聲捂住胸前,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間,啪的一聲關上房門。
出來的時候換上了一身寬鬆的棉質家居服,看起來很綿軟可愛。
女孩站在門口,瞳眸清亮,那雙精致的細眉輕蹙,看起來很是苦惱。
最後還是下定決心走了過來,聲音小小的。
“你要不要也先換身衣服?”
男孩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校服,抬手接過。
遲玥下意識轉過身去,努力讓自己忽視身後的窸窸窣窣,但耳尖早已紅透。
“好了。”
寬鬆的校服長褲居然在男孩腿上變成了七分褲,至於上衣……
“你怎麽不穿衣服?”
男孩垂下眼睛,漆黑的眼眸中攜著恰到好處的無辜。
“有傷口。”
哦,好像確實很合理。
遲玥坐在旁邊看他用棉簽一點一點擦拭傷口周邊的血漬,眼皮子開始打架。
今天她一大早就去醫院照顧奶奶,跑前跑後的精力早就耗完了。
“困了就睡。”
這是遲玥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早上的第一束光照進屋內,耀得遲玥睜開眼睛。
昨晚不知道什麽時候靠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還蓋著校服上衣。
沙發上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隻有桌上染血的紗布和一塊有裂痕的手表。
仿佛在提醒她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夢。
男孩走了。
遲玥這才發現她還沒有問那個男孩的名字。
***
“女士,到了。”
伴隨著出租車司機的話音,遲玥思緒回籠,付款後下車。
走過那條熟悉的巷子,如同亂麻的思緒不斷翻滾,幾乎要將她淹沒。
過去這麽久了,其實她什麽都沒忘。
早就物是人非了。
奶奶去世後,這間房子變成了她在這座城中唯一有歸屬感的地方。
而現在,這曾經的唯一港灣也不屬於她了。
出電梯後遲玥下意識喊亮樓道的聲控燈,角落的一團黑影差點讓她嚇得尖叫出聲。
男人雙腿交疊著靠在她家門前,襯衫領口微開,若隱若現的鎖骨有些微微泛紅。
稍亂的發絲垂下,遮住了那雙眼中深深淺淺的情緒。
和當年的男孩不一樣。
現在的他身上帶著股不容拒絕的威壓,和他單獨相處遲玥總覺得緊張。
“過來。”
低沉的聲音,簡短的命令。
遲玥站在原地沒動。
她不敢。
“那我過去。”
男人邁著步子幾步走到她麵前,好像帶了點急躁,把人逼到角落裏。
“你來這裏幹嘛?”女孩的緊緊抓著手裏的包,星眸在暖色調的燈下泛著熠熠的光。
祁彥霖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就這麽怕我?”
“你把我拉黑了,我隻能來這裏找你。”
遲玥因為疲憊而有些混沌的腦子開始極力運轉。
好像是拉黑了的。
“那你也不能來這裏…唔……”
祁彥霖捏起她的下巴,垂下頭咬住那一小塊果凍。
心想,和那晚一樣,還是草莓味的。
高檔酒的香味混在冷冽的雪鬆味裏,身下人巴掌大小的臉頰紅撲撲的,像是跟著醉了。
不能怪遲玥。
她的下巴被男人牢牢鉗製,後腰也有一隻手在用力將她按向男人的方向,逃不掉。
最後隻能任由那條用力作亂的舌在她柔軟的領地裏大肆征伐。
等她都快要喘不上氣的時候祁彥霖才鬆開她,眼裏仍泛著似狼似虎的光,意猶未盡。
遲玥推開他,用力擦了幾下被咬得生疼的紅唇,長睫顫抖,眼裏漸漸泛起水霧。
男人捧起她的臉,用拇指輕輕撫過她像醉酒一般酡紅的臉頰。
聲音是從未有過的低沉溫柔。
“怎麽親一下就哭。”
遲玥看到他的另一隻手撐在門上,用力到青筋暴起,但扶在她腰上的那隻手還是那樣克製。
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慢慢平複心跳。
“祁彥霖,你到底喜歡我什麽,我改還不行嗎?”
祁彥霖先是一聲不吭地到她家門口堵她,然後又這樣不顧她意願地親她。
男人周身的氣壓突然變低,目光沉沉地看她。
就在遲玥開始害怕他會做出什麽的時候,帶有酒氣的呼吸鑽入她的鼻腔。
“你今天出去看房子了?我說過不準,為什麽不聽?”
他的聲音低啞得不成樣子,滾燙的呼吸撲在遲玥的耳側。
“我不想欠你的,我也不喜歡你,以前就沒喜歡過你。”
祁彥霖修長的手指微頓。
“那就從現在開始喜歡。”
這句話讓遲玥有些恍惚。
他好像一直都這樣霸道,七年前就是這樣。
***
“哎你聽說了嗎,咱們班這學期要來一個轉學生。”
“啊?高三轉學?這也太少見了吧。”
班主任進教室的時候,遲玥抬頭看到了跟在他身後進教室的人。
是那天晚上受傷的那個男孩。
男孩站在講台上,視線漫過眾多學生,目光最終落在後排的遲玥,不緊不慢開口。
“我叫祁彥霖。”
班裏有幾個女生小聲驚呼,一臉花癡狀,也有男生不屑的聲音。
班主任咳了一聲,“好了都安靜,祁同學你去坐後麵那個空座位。”
整個教室唯一空著的就是遲玥後排的位置。
男孩一腳一腳像踩在她的心尖上,路過的時候還輕飄飄看了她一眼。
下課鈴一響,就有膽子大的女生圍在祁彥霖座位旁邊。
“同學同學,你是從哪個學校轉過來的?”
“同學,你是不是學霸,以後可以給我講題嗎?”
遲玥沒有回頭,但耳朵也在密切關注著後麵傳來的聲音。
隔了半晌才傳來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
“其他學校。不是。不可以。”
真高冷,沒有女生會喜歡這樣性格的男生,遲玥心裏暗暗想。
結果凳子突然被輕輕踢了一下,後麵飄來男孩的聲音。
“同學,你叫什麽?”
“她叫遲玥,成績可優秀了,一直是年級第二名呢。”旁邊有個女生搶答。
遲玥緩緩回頭,對上那雙漫不經心的眸子。
“我叫遲玥。”
後來,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沒發生過一樣,兩個人都沒有再提起過。
直到有一天下晚自習回家,遲玥看到巷子裏三個不良青年對一個女孩的霸淩。
那一瞬間好像所有血液都衝向頭頂,她跑過去大喊,“你們在幹什麽!”
那三個混混轉而麵向她,將遲玥圍住。
剛剛被霸淩的那個女孩跑了,昏暗的巷子裏隻剩下她和不懷好意的三個青年。
“這妞長得不錯,還一身名牌啊,先把身上的現金都掏出來。”
“老大,掏什麽錢呐,讓她把衣服都脫了不就好了。”
三個混混獰笑起來,還有一個下流地吹口哨。
遲玥有點慌了,往後退了一步,卻撞到其中一個混混的身上。
那些人笑得更放肆狂妄。
“你們要多少錢。”
她是故作冷靜地問,腦子裏卻在瘋狂地想著逃跑路線。
“你先別急啊,先和我們哥幾個玩玩再說。”
眼看著那個黃毛混混向她伸出手,遲玥用力把帆布包朝他頭上砸去!
黃毛被擋住了視線,沒能抓住她。
“給老子把她按住!”
遲玥狠狠踢向另一個綠毛混混的下體,伴隨著一聲激烈的慘叫聲,綠毛倒下了。
但她還是跑慢了,有一個高個子追上她,一把拽住她的馬尾辮。
好痛……
綠毛走了過來,用力掐著遲玥的臉。
“操你媽的,你再跑啊,怎麽不跑了?媽的疼死老子了。”
大概是遲玥眼裏的不屈和恨意惹惱了他,他反手就在遲玥臉上扇了一巴掌。
“還敢瞪老子,信不信老子馬上就辦了你。”
遲玥抬頭瞪他,眼神裏突然摻雜了點別的東西。
綠毛以為她是在害怕,笑聲****,“這就怕了?一會有你受的。”
但如果順著遲玥的目光看去,會發現綠毛後麵出現了一個黑影。
一塊石磚高高舉起,擋住了他頭頂的光源。
下一秒就狠狠砸在他的頭上,黑紅色的血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綠毛甚至沒有反應的時間,那塊磚將他拍倒在地上,對著腦袋一下又一下。
整個巷子裏都是綠毛撕心裂肺的尖叫。
祁彥霖的臉在燈下忽明忽暗,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眼神。
“算…算了吧,報警……”遲玥鼓起勇氣開口。
祁彥霖一腳踢開綠毛,蹲下身子看她。
靠近時一陣淡淡的血腥味混著男孩炙熱憤怒的氣息裹來,高大的陰影籠罩了遲玥的全身。
遲玥的眼睫上還掛著淚,表情怔怔的,右臉的巴掌印在慘白的小臉上很是明顯。
男孩的下頜繃成一道直線,猛地站起來,轉頭看向那幾個混混。
“誰。”
黃毛顫顫巍巍伸出了一根手指頭,指向癱在地上的綠毛。
他朝綠毛那裏走去,走得極慢。
但遲玥就是出於本能開始害怕,因為她看到祁彥霖的手裏多了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插進綠毛的右手,死死釘在地上。
旁邊的兩個混混早就嚇傻了,其中一個的**還流出了腥臊的**。
綠毛本來還躺在地上小聲呻吟,這一刀下去,徹底沒了聲音。
男孩再次向遲玥走來。
他的整張臉背光,但不知為何,表情看上去似乎柔和了許多。
他一言不發,抱起遲玥。
這是遲玥第一次聞到雪鬆的味道。
男孩抱著她走到家門口,從她包裏找出鑰匙開門,把人輕放在沙發上。
“謝謝你。”
遲玥驚魂未定,在沙發上縮起身子,長睫撲簌得像振翅的蝴蝶,說話聲音也小小的。
剛才混亂讓她的頭發散亂成一團,臉上的巴掌印已經快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幾道新鮮的淚痕。
男孩的手緩緩抬起,又落下。
下一秒,一個溫熱的東西落在了遲玥的眼尾,吮去她的淚珠。
他的動作輕柔到像在對待一件價值連城的易碎品。
柔和,輕軟,又帶著一點點安撫的意味。
當遲玥意識到他在做什麽的時候,那一片溫熱已經移到了她的嘴角。
但祁彥霖的身子也離開了。
遲玥卷翹的眼睫輕輕閃動,水紅色的唇微啟。
“你……”
“做我女朋友。”遲玥的話被打斷。
那時候的祁彥霖就表現出了不似正常人的冷靜。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在說“借我一本書”這樣輕鬆平常的話題。
墨黑的瞳眸盯著遲玥,裏麵的情緒濃稠晦暗,像是一眼能望進她的心裏。
遲玥的呼吸一滯,臉上的表情也呆呆的,澄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麵前這個男孩。
好像想要確認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隔了好半晌,她才從嘴裏呼出一口氣,聲音又輕又軟。
“祁同學,謝謝你救了我,但是…我,我還不想談戀愛。”
祁彥霖若有所思,“那你什麽時候想?”
“等我遇到我喜歡的人……吧。”
越往後說遲玥的聲音越小,因為她能感覺到男孩的眼神變得有些陰沉。
想起剛才他打綠毛的那個樣子,遲玥心裏更害怕了。
“那你就從現在開始喜歡我。”
沒想到七年過去,祁彥霖一點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