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三 長安 上
丁當聲中,一片銀片被打成銀環,套在了一根三尺長的細銅管上。銅管上鐫滿了咒文,大多是增強禦火、韌性的咒文。緊接著兩根吹彈得破的纖指輕輕一捏,那銀環就生生地嵌進了銅管當中。
“你這婆娘在幹些什麽!我的陽火禦鬼笛啊!就這麽被你給毀了!”旁邊傳來一聲哀嚎。
雲舞華分毫不去理會那漢子的鬼哭狼嚎,右手掌心中亮著一朵淡青色的真火,火中一塊赤銅,已被溶成一團銅水,飄浮在真火正中。她右手微微一傾,銅汁就此滴下,將那隻三尺長的陽火禦鬼笛的笛孔一一封死。
在她身旁一株大樹上,正縛著一個麵皮白淨、書生模樣的人物,他麵有青色,身有鬼氣,顯然是常年與屍道鬼畜打交道的修道者。他顯然對這支禦鬼笛極是心痛,哀號不已。
此人本是湘西萬鬼宗門人,乃是禦鬼喚屍的高手,隻是今日時運不濟,剛用陽火禦鬼笛召了些符鬼行屍出來,就不知因何惹到了從旁路過的雲舞華,被她驟然發難,一擊而倒,奪了陽火禦鬼笛去。
雲舞華名頭不小,這人倒也是認得的。隻是他連問數遍何處得罪了雲舞華,她不與理睬,隻是開始動手改造這支銅笛。那人愛笛如命,一身道法倒有大半需靠此笛施展,一見之下簡直心痛得如欲昏去。他本非什麽善類,急火攻心之下也就口不擇言,罵道:“你這千人騎的**,憑什麽如此強凶霸道……”
他尚未罵完,忽然倒吸一口涼氣!雲舞華已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他,雙眼中透出的寒意殺機,幾乎可以將他的魂魄凍僵!
他這才從怒火中醒來,剛想求饒,雲舞華右手一揮,那一團用剩的銅汁已脫手飛出,盡數澆在了那人胯間!他連叫都叫不出來,隻吸了一口氣,就已暈死過去。
雲舞華不再理會那人死活,隻是凝神製出一枝長二尺的細長銅箭。然而是在箭身上刻螺旋紋還是刻直紋上,她終於猶豫起來。
她自幼性情剛烈,素喜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殺伐果決。因此學藝之時即選了無垢山莊中從未有女子練過的冥河劍錄。她雖然也習過暗殺潛行之道,但當時隻是匆匆掠過幾眼而已。雲舞華嫌這等背後下刀,暗中動手的伎倆上不得台麵,是以她雖然真元、劍氣、劍術、道法俱是無垢山莊弟子之冠,惟獨暗殺處於末流。
可是現在算算已沒有多少時間,紀若塵自己就很是滑不留手,雲風更加難以對付。當日在洛陽城外,雲舞華一陣傾力狂攻尚攻不破隻能運起七八成真元的雲風守禦,如今他們有了防備,要靠正麵突擊堂堂正正地擊殺紀若塵,幾乎是全無可能。無可奈何之下,雲舞華隻得選擇暗殺。無垢山莊精擅暗殺之道,雲舞華雖隻知一二皮毛,自忖應也遠遠強過了雲風、紀若塵二人。
她努力在記憶中思索,銅箭刻成螺旋紋又或是直紋有何區別,最後終是選了螺旋紋。記憶之中,這等刻法飛箭去勢即疾且穩,隻是似乎她還忘記了些什麽。
清晨。
看到山那一端逐漸浮現的兩個身影,已在山頂守候數個時辰的雲舞華雙瞳中終閃現了一絲生氣。她默默運起無垢山莊心訣,小心翼翼地將周身氣息都收回體內,與周圍石頭無異。然而她氣海中升起一道黑色的龍卷,引得周身真元逐漸攀升,又將這些真元都吸附在龍卷周圍,不使一絲外泄。
徐徐行來的兩人正是紀若塵與雲風。他們並不急於趕路,沒有馭氣飛行,隻是足尖不住點在樹梢岩石上,每一次落足,即可騰空而行十餘丈,方慢慢落下。這等行法速度其實並不慢,又能持久,乃是道行修為未能到達與天地渾然一體之人長途趕路的首選。
雲舞華已完全停了呼吸,隻有一雙星瞳和那支改造過的銅笛跟著紀若塵的身影慢慢移動著。
三百丈距離,正是她這一支夕隱箭的最佳距離。她已收斂了全身氣息,在這個距離上,除非是有忘塵先生那般道行,否則無論如何也難以發現她的行蹤。
轉眼間紀若塵與雲風已從她麵前的山穀中穿過,一路遠去。雲舞華盯著紀若塵的背影,徐徐將體內洶湧澎湃的真元透過雙唇傾注入改造過的銅笛之中。銅笛突然微微一顫,笛心中銅箭如電穿出,在空中一個轉折,掉頭向下,幾乎是貼著林梢向紀若塵後心刺去。
此箭飛動時全無聲息,且離笛後越飛越快,肉眼幾已不可辨識,若一道極淡的灰線,刹那間飛過三百丈,已到了紀若塵身後!
雲舞華忽然暗叫一聲糟糕!
原來那夕隱箭一直極速飛旋,越飛越快,但飛到後半途時,箭身上忽發出一陣幾乎分辨不出的尖嘯!
若是靈覺稍差,對於夕隱箭所發的尖嘯是決計分辨不出的。就算聽到了尖嘯,也多半來不及對其疾如電的夕隱箭做出反應。隻是雲舞華已然看到紀若塵和雲風都轉過身來,麵有訝色,望向了來襲之箭。
那他們會不會來不及反應呢?
與雲風一戰後,雲舞華已不再對此有任何奢望。似乎是為了驗證她的想法,雲風反手抽劍,斬落,停劍,收劍,回鞘,直如行雲流水,說不出的揮灑自如。他長劍回鞘之時,夕隱箭方才居中分開,掉落地上。
“若是沒有這個該死的雜毛……”雲舞華咬牙,恨極。可是她旋即看到紀若塵手中早已多了一柄豔紅短劍,橫劍當胸,已作好了萬全準備,就是沒有雲風,這一箭也要不了他的命。
雲舞華麵色鐵青,悄然自山頂退後,迅速遠去。
她沒有料到紀若塵和雲風靈覺一至若斯,更沒有想到二人反應皆是如此快法,那分明是曆經過生死輪回之後方能有的反應。但她更懊惱的隻是當初未能好好修習暗殺之道,若所附真元過於強大,螺旋箭紋會產生極尖細的尖嘯,這是當初忘塵先生反複叮囑過的。她現在倒是想起來了,可是又有何用?
夕隱箭可一而不可再,既然對方有了提防,那她就必須得另行想辦法了。一想到又要努力回憶研習暗殺之道,雲舞華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雲風和紀若塵並未去追雲舞華,無垢山莊的身法遁術聞名於天下,追是多半追不上的。雲風拾起已被斬為兩片的夕隱箭看了片刻,緊急的雙眉慢慢舒展開來,笑道:“無垢山莊精於暗殺之道,我本還是十分擔心,可是從這支箭上看,雲舞華道行雖深,卻不大懂偷襲暗殺。她必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我們隻需一路留心,自可平安抵達長安。”
說罷,二人又啟程向西而去。
當日依著真人們的指示,紀若塵將道德宗一眾弟子都留在了洛陽,繼續學習兵道,自己則與雲風一同趕赴長安。道德宗已另行派得有弟子下山,將於長安城外與紀若塵會合,同入長安,在殿前與真武觀一分高下。
傍晚時分,兩人已出了群山,轉上了官道。遙遙望去,可見不遠處有一個小小茶棚。雲風對這等喝茶歇腳之所十分有興趣,當下招呼了紀若塵,就向那茶棚行去。
茶棚中隻有一個老頭招呼客人,他看上去五十多歲,腿腳倒十分健旺。雲風隨意點了壺茶,四碟小吃。紀若塵端起茶杯,剛就唇欲飲,忽然停住了手,皺眉看著茶水,又仔細地嗅了起來。
那廂雲風也沒有動杯,隻是舉筷不停地翻著四碟小菜。一雙竹筷翻著翻著,筷頭就是烏黑一片。雲風看了看紀若塵,見他仍在嗅那杯茶,於是微笑問道:“怎樣?”
“很厲害的麻藥,隻是藥氣實在太重,一尺外就能嗅到不對,嗯,實在是相差得太遠了。”
雲風道:“哦?茶中麻藥看來是無垢山莊秘製之醉仙散,菜中所下的則是奇門之毒琉蘇,皆是專門針對修道人而製。她可能是報仇心切,把藥量下得多了三倍而已。怎麽,若塵,你見過比這更好的麻藥?”
紀若塵搖了搖頭,道:“哦,沒什麽。”
以前在龍門客棧時,他尚未感覺到掌櫃所用的蒙汗藥有何特異之處。此時與無垢山莊的麻藥一比,這差別可就出來了。龍門客棧的蒙汗藥全然無色無味,要入口方知味道有異。且這蒙汗藥藥性十分古怪,不論你是凡夫俗子還是道行高深,都是照麻不誤,而且道行越高的人,藥性發作得就越快。這等**實是有違紀若塵所學丹鼎之道的基本原理,也不知那掌櫃夫婦是怎麽煉出來的。
不過兩相對比,無垢山莊所謂聞名天下的秘藥醉仙散,似乎還是要較龍門客棧的無名蒙汗藥差了那麽一點。
紀若塵將茶杯放下,向不遠處正彎腰澆水的老頭看了一眼,道:“看來他倒是不知情。”
雲風點了點頭,在桌上扔了些銅錢,袍袖一拂,已將茶壺小菜都卷了起來,然後抬手一指,一道真火將其燒得幹幹淨淨。他又在茶棚內外遊走一圈,將所有沾染了醉仙散與琉蘇的器具以真火焚毀,絕了後患,方才與紀若塵離去。那老頭得了足是整個茶棚幾倍的錢財,眉花眼笑,自不會再有異議。
紀若塵與雲風沿著官道行了一會,就離了官道,轉而向北而去。他們不欲驚世駭俗,要離了官道方好加速馭氣而行。
兩人行了片刻,紀若塵終於問道:“雲風師兄,你剛才何以耗費許多力氣清理殘毒?我看那老人體內虛虧,也不過就是三兩年的壽命而已,何況那雲舞華既已在食物茶水中下毒,難保她不會埋下一二我們難以發覺的機關來,你若是誤中了可要怎麽辦?雖然她暗殺下毒之道不精,但我們行事前總不能假定她事事不成吧?”
雲風笑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就能救人一命,何樂而不為呢?若穩妥起見,我剛剛的確是多此一舉。不過師兄性格使然,總喜關注些細節小事,不是能成大器的人物。這一點你要明白。若塵,你身負重任,可不要學我。”
紀若塵點了點頭。但他心裏總覺得有些莫名的東西在悄悄翻湧,實在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此時雲風忽然停了腳步,望了望前方的群山,微笑道:“若塵,你看前方之山即幽且險,石鬆林密,又有若幹溪流,實是布設陷阱的大好所在。那雲舞華暗殺之術看來不過是照本宣科的階段,想來不會放過這等好所在。我們先行去布置一下。”
雲舞華遙立於遠方,見雲風與紀若塵避過了醉仙散與琉蘇,初時隻恨得一頓足,心中不知咒罵了幾遍道德宗妖道狡猾,又在心中懊悔下藥時不該貪多,多下了幾倍份量。可是待她見了雲風不嫌麻煩,將沾了醉仙散與琉蘇的器物一一銷去,心中又是頗為不解。依著無垢山莊傳統,那是素來不會管這等普通人死活的,是以雲舞華下毒之時也根本沒有考慮到遺毒會害到多少人。這雲風如此不怕勞煩地清理遺毒,就不怕自已在茶棚中布下一二陷阱嗎?
雲舞華百思不得其解,目送著雲風與紀若塵遠去。待看到遠方那巍巍群山時,她眼前忽然一亮。此山綿綿延延,林密水足,正是埋伏陷阱暗殺偷襲的好所在。陷阱埋伏威力不必致命,隻消傷了雲風,她就有絕對把握擊殺紀若塵。
如此好去處,她又如何肯放過了?
於是雲舞華一躍而起,如一縷輕煙般向那山中飛去,務要搶在紀若塵與雲風之前設下一二陷阱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