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再次感到不適時,我看見自己的皮膚出現了變化,肉色中透出了紫黃,而且時不時地伴隨抽搐和寒顫。我猛烈地咳嗽幾下,想到自己可能此刻站在陽台上吹過了很久的寒風受凍所致。於是,告誡自己,無論接下來看到什麽景象,都不能再往前走出一步。

恍惚間,我看見一行遊行隊伍敲鑼打鼓地朝我過來,人群全部散去之後,腳下留下鞭炮轟炸後的紅色紙屑,風將它們送到天上,擱淺在樹枝中,送到我的身上。曹先生從不遠處走過來,走過這一段路,對我視而不見。他走著走著,大概走出兩三百米,將紅紙屑粘到腳底下。更早以前,摧枯拉朽的台風襲擊赤島之後,曹先生走過這條路,他踩著這些紅色的紙屑和白色的紙屑,步履蹣跚地走著。回頭時,他虛弱地跟我說一句:“孩子,我和你媽媽要去渡海,然後帶你回去。”

“我不走。”我對他說,義正言辭。

他也就無奈地搖搖頭,和徐明哲走了。

我回到公寓時,周先生安慰我,撫摸我的脊背,對這個枯木一般的老人不屑一顧。他將剛才飄在我身上的那些紙屑收起來,揉成團,丟進垃圾桶。

剩下的,就是我該想想如何去調劑這種關係了。我站在高高的陽台,透過烏煙瘴氣,像透過花了的玻璃一樣,看著這種複雜的關係。我不可能回去,沒有查清楚這一切,回去是沒有辦法撫慰仇犯的靈魂的。

每時每刻,當我覺察到蛛絲馬跡,都感覺四肢在蠢蠢欲動。我從周先生的眼睛裏看見了隱隱約約的不確信,是他的眼睛告訴我他愛我,也是這對眼睛告訴我他恨我。有時候,他笑地怪怪的,就像眼角和嘴角遊**著惡魔。

我沒有再移動一步,一次一次地收拾著心底的疑慮。如果不是這一次幻覺的機會,我不會像整理自己的日記一樣有序地鏈接所有的日子。

我再次感覺到風,甚至還有雨。它們一挨我的身,我就感覺到了真實,還有海浪的聲音撲過來,海水的腥味也一並撲向我。

好冷,我想看見爐火轟轟的鐵爐,看見木棍被燒得劈啪之響,然後對著火苗出神。

我在心裏默念著,希望幻境改變。稍等片刻,睜眼一看,發現自己站在一個賣海鮮的攤檔前,放眼望向遠處,那是一片被赤焰海藻包圍的海灘。攤主是一位中年男人,一臉風霜,正將魚和蝦分類,從一個筐分到若幹個筐裏。我盯著他大概看了三分鍾。攤主一定不是赤島人,他操著蹩腳的普通話,對我說:小姐,要買海鮮嗎?“

我說:“不要。”

攤主又問我:”那是在等人咯?“

我回答:“我也不等人。”

攤主接著問:“我這裏有新鮮的草魚,從湖裏捕上來的,你不看看嗎?”

我問:“師傅,您在海邊叫賣,究竟是賣海鮮,還是賣湖裏的魚?”

攤主笑了笑,”我都賣。“

他又問:”那麽小姐,您究竟是買還是不買呢?“

“我什麽都不買。”

他說:“那您就不要站在我的攤檔前不走了吧。”

說完,他就衝我身後的人叫到:“先生,您要買海鮮嗎?我這裏的海鮮很新鮮的。”我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想著嗎,對啊,我在等誰呢?幹嘛要一直站在這裏呢?我不過是因為受幻境的束縛無法動身而已,我隻是要在這裏站一會。誰會擋在你的攤檔前,正說著,我就挪動起腳步。

突然一隻手從後麵拉住我,勢必要讓我回轉身去。我回身的時候,身後並沒有人。隻聽見周先生的聲音遙遠地傳來:“離歌,你在幹嘛?”

我沒有辦法回答他,我也看不見他。

“醒醒,醒醒,離歌。”

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我終於回過神來,看見周先生焦急萬分的臉。

我衝他一笑,再抵不過那死裏逃生的驚嚇,倒在他的懷裏。

“你怎麽站在陽台上,就要掉下去了?”他驚恐萬分的說著。

“現在幾點了?”我問他。

“晚上7點不到。”他說。

原來這漫長的幻境,這前前後後倒置在我心中的暗影,隻不過才是人間的一瞬而已,想到這巨大的災難無法被擊敗,無法被拋棄,我就絕望地要暈死過去了。

周先生對著陽台上一地的雨水長籲短歎,之前他性格沉默,隻顧埋頭工作,後來和我相愛,卻還是沒有多大改觀。我倒在沙發上,也沉默不說話。房間裏靜謐地隻能聽見雨滴的聲音。

“你之前說過你有幻覺,是嗎?”我打破沉默,開口問他。

“那不過是壓力太大的原因。”他說。

我問:“那也就是說,你之後沒有再出現這種恍惚的感覺是嗎?”

“是的,後來沒有了。”他說道。

“可是最近,我也有類似的情況。”

“你是說,剛才的行為是因為看到的幻想,才讓自己做出古怪的行為嗎?

“是的,我看見我們上次度假時那個餐廳的老板,他在幻境裏麵是一個賣海鮮和淺水魚的攤主,他問我為什麽要擋在他的攤檔前,這樣他不好做生意。我早知道,在幻境裏,害怕多走一步有性

命之憂,誰知就邁出了那一步,差點就出事了。”

“為什麽會有這樣奇怪的幻境?”他問我。

我想到那瓶無意間發現的藥水,對他說:“我在我的包裏找到了一樣東西,甚是奇怪。”

我去包裏找那瓶藥水,可翻來翻去,發現哪有什麽藥水,連瓶子的影子都沒有了。

“不見了。”我說。

“是什麽東西?”他問我。

“一個瓶子,一個裝著迷幻劑的小瓶子。”

“什麽樣的?”他問。

“一個深黃色的玻璃瓶,沒有標簽的那種,木塞。”

“是這個嗎?”他指向茶幾。是那個瓶子,沒錯了。

“對,就是它。”我說道。

周先生回答我:“這不就是你的藥嗎?”

我疑惑地問:“我的藥?”

他接著說:“是你上次生病的時候,醫生給你開的藥。你看看,還有這麽多,一定沒有按時吃藥。”

我問:“是什麽?”

周先生說:“你自己看啊。”

我拿起瓶子一看,裏麵裝著藍色的膠囊,上麵的標簽上寫著“氟西汀”。

我不是普通的發燒嗎?

“你患有抑鬱症,而且很久了。”他望著我的眼睛,不安地說。

“可我怎麽會患上抑鬱症呢?”我震驚地問他。

他說:“從你知道仇範的死跟我有關係的那天開始,有一天你從噩夢裏醒過來,就開始了。一開始我以為隻是人遇到刺激之後的正常的消極反應,沒有當回事。後來,你父親離開赤島的時候,你竟然夜夜失眠,常常發呆。甚至有過暈倒的情況。”

氟西汀,俗稱的“百憂解”,是治療抑鬱症的一種藥。藥物劑量過大的話,會造成血清素綜合症,也就是血清素過量了,就會發燒,發抖,反射亢進,思維紊亂,焦慮,甚至產生幻覺。它的副作用是增加年輕人自殺可能性,產生暴力傾向,以及藥物性孤獨症。而最常見的副作用是停藥症狀。病人可能會由於這個藥的副作用而一下子停藥。一下子停藥的話,會使得血清素一下子變得太少而產生一種像得了流感一樣的症狀,就是頭痛,疲勞,頭昏眼花,不安,焦慮,發抖,失眠,渾身酸痛等。病人會認為自己是得了流感了,而不會想到是突然停藥的問題。這種流感一般的不適,會持續14天左右。

如果是這樣,這些天的幻境的謎團也就能解釋得清楚了。我長籲一口氣。想到黃先生故弄玄虛的口吻說的,我被人下了迷幻劑這種事情,真的是小題大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