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枝江城後走的越遠,原本的那些事便忘的愈發快,不是記不住,而是刻意在遺忘。
本就是過去了的故事,即便不是真的忘得一幹二淨,但也應慢慢淡忘才對。
一人一馬趕路,沈況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
後來一連好幾天都是晴空萬裏的好時節,所以有時候中午趕路累了,沈況便會躺在馬背上任由馬兒自己走。
隨手在路邊薅下一顆野草扔進嘴裏叼著,閑適的感覺也就出來了。
偶有路過小鎮村莊,一副瀟灑江湖人又溫文爾雅模樣的沈況很自然地惹來很多目光。
樓上誰家女子看了那公子一眼便誤了終身的橋段沒有上演,不過看過羞紅了臉頰的姑娘倒真有不少。
沈況也不在乎被誰瞧了去,大不了你,小不了我的事,總不會有人色膽驟起堵他去路吧。
如此,時日過的舒坦,趕路也趕得悠閑。
悠悠晃晃這一轉,便就是十日的光景,眼見著也就快到慶徽郡的地界了。
這一日午後,一直趕路的沈況在一處山頭停下極目遠眺。
他遠遠就看到山下不遠處有一大片湖泊,午後暖陽照在漪動的湖麵上泛起陣陣粼光。
此外,沿著湖邊還座落著一個不小的村子。
正午剛過,也有幾家午飯吃的晚,這時候才飄起炊煙。
這般山野景致,沈況最是喜歡。
剛好沈況身上的幹糧也不多了,所以他便想著抓緊趕路看能不能在村子裏買點,若是再能買點酒那就更好了。
山野小道幾乎沒有趕路人,行遠而來的沈況是個例外。
隆冬時節也沒多少人願意外出,所以村外路上鮮能碰到村民。
沈況隻在路過湖岸邊的時候遠遠看見有幾個釣魚人,除此之外,還有陣陣桂花香。
離著村莊越發近了後,沈況的腳步也隨之慢了下來。
漸漸趕路,村子的輪廓清晰映在了沈況的眼眸中。其中,村頭那顆已然凋零的大桃樹引起了沈況的注意。
桃樹很大,密密麻麻的枝椏更是數不勝數,瞧著年歲估摸也有百年之久了。
桃樹枝椏雖多,但半點不顯得淩亂,也不知是不是常年有人修剪的緣故,所以桃樹圓圓的,形狀極好。
離著那顆大桃樹越來越近,沈況下馬牽馬慢行,他的視線卻始終不離開桃樹。
村橋原樹似吾鄉。
青衫年輕人記得,在他家鄉那條小巷深處也有這麽一顆大桃樹,少年時曾陪伴他日日練劍。
如今客宿他鄉,再見此景,心中滿是掛念。
紅泥巷裏的那棵桃樹大概和這棵樹一樣已落葉凋零,不知樹下是不是又來了個練劍少年,日複一日出現在那裏。
沈況牽著馬兒來到大桃樹下後,思緒飄遠,呆呆站了許久。
大概是從來都沒想過路上某一天會見到這般場景,所以有些意外。
當下其實激動不多,更多的是回憶,像是平平淡淡已預料到與桃樹或是紅泥巷重逢的場麵,隻是不知相似之景會來的這麽早。
青衫年輕人沒看見巷口祝大叔肉鋪飄著的旌幡,也沒看見巷子裏的鄰居。唯有這麽孤零零的一棵桃樹矗立在那裏,有些像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後的相遇,一切勝舊,卻不如初。
沈況這般站了許久,也想了很多,直到耳畔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沈況才回過神來。
那人言道:“明年春日,桃花開時,此地景色當最美。”
說話人聲音清朗溫潤,聽著讓人如沐春風。
沈況聞聲轉頭看去,右邊不遠處一位白衣書生正望向他。書生旁邊還有個書童模樣的少年人陪著,瞧著年歲隻有十五六的模樣。
見沈況朝這邊看來,那白衣書生便也朝著沈況微微一笑。
書生倒也不覺得冒昧,徑直道:“在下方才遠遠就瞧見閣下站在此處一動不動,閣下是不是近鄉情怯,感觸良多。”
沈況聞言也沒冷漠的不搭話,他淡淡回道:“隻是心有所感,此地並不是我家鄉。”
大概是聽沈況口音不像本地人,所以白衣書生又問道:“閣下是從北方來?”
沈況一開始還有些奇怪,這就猜出他來自大魏。
不過後來他轉念一想,對方所說的北方大概是南梁的北方。
沈況不置可否,微微點頭。
白衣書生見狀笑道:“看來沒猜錯,我聽閣下口音重,不像本地人。”
白衣書生說完,沈況隻是嗯了一聲沒有再搭話。
也許是覺得自己如此搭話不太禮貌,所以白衣書生又道:“容在下冒昧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陸凱,來自餘見郡。這是我的書童,他叫白霜。”
餘江郡沈況知道,在南梁東邊,靠海。
如此看來,他們主仆二人已走了一段不近的山水路程。
白衣書生身上並沒有什麽真氣波動,所以隻是個普通人,相比之下那個叫白霜的書童則還有些底子。
沈況佩服對方敢走這麽遠的山水路,所以也應道:“在下薑疑,來自西邊的春江郡。”
“幸會。”
“幸會。”
兩人各自抱拳致意。
陸凱最開始想用書生作揖的禮節,不過轉念一想沈況是江湖人,這才有了抱拳之禮。
“二位從餘江郡來此想必已經走了很久了。”
陸凱聞言笑道:“我們主仆二人其實是為遊山玩水而來,所以這一路走的慢,離家如今已有小半年的光景。”
一句說完,陸凱看向沈況又道:“看薑兄一身江湖人的打扮,可是要去那慶徽郡齊雲山?”
沈況點頭道:“正是。”
陸凱感慨道:“可惜我不是那江湖人,不然這樣的江湖盛事我怎麽也要去看看的。”
沈況聞言笑道:“都說齊雲山風景極好,陸公子即便不是江湖人,去賞賞景也是不錯的。”
陸凱聞言也笑道:“早就聽說宛陵、徽州一帶山水極美,回程路上我定要走一遭那邊看看,順便逛逛齊雲山。”
兩人說話間,身後路上有一支由五名背劍女子組成的小隊騎馬趕了過來。
兩人聞聲轉頭看去,陸凱像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所以笑道:“瞧著她們的打扮,像是封叩山的弟子。”
當沈況聽到封叩山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視線驟然鎖定在了那些人身上,這個名字他已許久不曾聽人提起。
到了南梁之後,其實沈況一直在刻意回避那個姑娘,隻是如今又遇上了,不過好在這隻隊伍裏沒有她。
沈況和陸凱目送著那五位姑娘繼續騎馬遠去,為手的那位姑娘卻是眼眸微斜,在兩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待那五名姑娘離開後,沈況問道:“陸公子是如何認出她們身份的?”
陸凱笑道:“薑兄叫我陸兄或是陸凱就行。我們所在的這座桃葉村離封叩山不遠,約莫隻有二三十裏的山路。而且桃葉村再望東走十裏就是夜侯鎮,先前我與白霜路過那裏的時候就聽說鎮子裏出了個厲害的匪盜,想來這波封叩山弟子是去懲惡揚善的。”
沈況聞言點了點頭,不過視線還是一直在那些人身上。
直到那五位姑娘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兩人視野裏後,兩人才默契的收回視線,不再討論她們。
隨後,陸凱指著他們身後不遠處的那片大湖笑道:“此湖名曰桂影,湖岸邊多是桂花樹,薑兄方才路過岸邊的時候想必也聞到了花香。湖中魚兒愛食落到湖麵的桂花,所以長久之後便造就了桂影湖的一大特色,桂花鱸。聽那些老饕說這桂花鱸肉質細膩且隱隱有桂花香,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聽陸凱說的仔細,沈況以為他自己可能就是位老饕。
一句說完,陸凱又笑道:“往後薑兄路過夜侯鎮的時候一定不要錯過兩樣東西,其一便是這桂花鱸,其二則是一種名為不夜侯的東西。至於不夜侯是什麽,容我先在這裏賣個關子,等薑兄到了夜侯鎮就知道了。”
沈況聽陸凱說的有趣,便也對這兩樣東西來了興趣,沈況笑道:“一定嚐試一下。”
行路上偶遇的江湖朋友最是有意思,很多時候,無論男女老少都能聊上幾句,就是沒來由的聊天,有趣的緊。
陸凱雖然來自餘江郡,但對這桃葉村卻頗為熟稔,尤其是兩人眼前這顆桃樹的來曆,陸凱聊的頭頭是道。
雖不知真假,但沈況也聽的認真。
臨別前,陸凱從書童背著的包袱裏拿出了一截精美的桃枝。
桃枝沒有刻意修飾,就隻做了最簡單的處理,看上去卻沒有衰敗之感。
遞過來前陸凱還笑道:“薑兄別怕,這不是從這顆老樹上折下來的,這是我之前閑來無事做的。既然偶遇薑兄便是緣分,一點心意,還望薑兄收下。”
別人好心贈桃枝,沈況自也不矯情,他先謝過後這才接過桃枝。
看著模樣精美的桃枝沈況笑道:“看到這段桃枝,我忽然想起一句不合時宜的詩詞。”
“薑兄不妨說說看?”
沈況道:“是我從一本雜書上看來的,作者是誰我也沒記住,是叫,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聽到沈況的話後,不僅是陸凱,就連他身旁書童也跟著笑了起來。
見沈況不解,陸凱笑道:“此詩題曰贈範曄詩,出自陸凱筆下。”
又見沈況恍然,陸凱便又笑道:“薑兄猜的沒錯,彼陸凱正是此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