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裏,琴音笛鳴悠揚婉轉,仿佛能讓人放下所有疲憊。
等菜期間,沈況的視線一直都在台上,台下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樣,就是這般安靜的聽著小曲兒。
當然也有嘴巴不老實的客人一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但很快就被幾個五大三粗的江湖漢子給鎮住了。
台上爺孫一曲奏完,台下客人拍手不迭,也有闊綽的扔了不少銅板上去。
因為與酒樓有過約定,除了會給按例份額的銀子外,平日客人們的打賞都歸他們爺孫所有,所以老人見狀急忙與孫女一起彎腰感謝。
做這個行當客人就是他們的衣食父母,該有的禮節半分不能少。
如此,久久之後他們二人才起身去撿起地上的銅板,臉上笑意遮掩不住。
見到爺孫倆彎腰感謝的這一幕,沈況沒來由心生感觸,他也扔了些銀錢上去,不多,隻有一兩。
拾起客人們的賞錢後不久,兩人各自換了竹笛與長琴,老人手拿二胡,小姑娘則懷抱一把琵琶,如此又彈奏了起來。
這一首的曲調比之上一首安靜了不少,恰好適合吃飯的客人。
沈況閉著眼安靜地停了片刻後,方才離去的那個夥計端著他要的酒菜過來了。
一共三樣菜外加半斤酒,夥計一邊放菜一邊笑著介紹道:“嘿,給客官您介紹一下,這幾樣都是小店的看家菜,不是我自誇味道有多好,客人您在別處絕對吃不到這個味道。這一道是我們店的特色菜,清蒸桂花鱸。這一道是茭白炒肉,這茭白也是我們本地特有的一種作物,這些都是秋天存下來的。”
介紹完前兩道後,沈況興趣正濃便又聽夥計道:“最後這道菜名叫不夜雞,名字怪了點,其實就是紅燒整雞最後燉煮的時候加了不夜侯,所以就有了這個名字。還有這酒,不算多特色,但口味也與別處不同,是我家掌櫃自釀,給它取名獨白,最適合客官您一個人喝。”
聽夥計介紹完,沈況的注意力顯然被他說的不夜侯三個字吸引了去。
沈況仔細盯著盤裏那隻被燉煮的極為酥爛的整雞,除了茶葉與一些香辛料,再也不見那個名叫不夜侯的東西。
沈況指著盤中菜好奇問道:“冒昧的問一下,這不夜侯是什麽?”
夥計方才說話的時候就見沈況神色奇怪,他一開始還以為是沈況對菜色不滿意,這會兒聽到沈況的話也才釋然,原來是不明白不夜侯是什麽。
夥計如釋重負地笑著解釋道:“哈哈,怪我怪我,這不夜侯是我們當地管茶葉的一種特殊叫法,因為晚上喝了茶水容易睡不著,久而久之就有了這麽個叫法。”
沈況聞言難免笑了笑,難怪陸凱會賣關子,若是說出來也就沒了神秘感了。
解了疑惑,沈況對夥計道了聲謝,之後夥計告辭離開沒有再打擾沈況吃飯。
沈況下筷的第一口就嚐了不夜雞,雞肉香而不柴,入口軟綿,能吃出茶葉味以及各種香料味,味道很是不錯。
他第二筷嚐了嚐桂花鱸,鱸魚無刺,一筷子就能夾起一大塊魚肉,吃起來極為滿足。
鱸魚的味道倒是與沈況以前吃過的沒什麽不同,吃起來確實有桂花香,不過沈況以為是做的時候裏麵加了桂花,因為盤子裏還能看到些細小花瓣。
一吃到好吃的沈況就會不自覺地想起這一路啃過的幹糧,肉確實比那些幹幹巴巴的餅子好吃。
吃了會兒後,沈況給自己斟了杯獨白酒,名字不錯,想必是根據自己喜惡來取的。
獨白酒酒味頗重,初入口時勁頭大,很有幾分燒刀子的感覺。
不過此酒得後勁小,沈況覺得還能受得住。
一口酒一口菜,如此得日子神仙不換。
台上爺孫倆這時候又奏完了一曲,方才聽夥計介紹沈況甚至忘了台上的那對爺孫,不過當台上聲音停下後沈況又不自覺地看了過去。
是一曲奏完的停頓。
夜色漸漸湧上,來酒樓吃飯的客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有不少都是如沈況這般在此休整的趕路人。
其中,一個模樣精瘦的年輕人引起了沈況的注意。
那年輕人年紀與沈況相仿,一身打扮也算不上華貴,整體看上去倒是有幾分不倫不類的感覺。
不過看樣子他對這酒樓很熟悉,不待夥計接引他就自己找了個好位置,坐下後他還時不時的與周圍客人閑話,幾人有說有笑,氣氛不錯。
沈況又在那年輕人身上瞥了幾眼後這才收回視線。
人一多,嘈雜聲就慢慢起來了,這對原本為了聽曲的客人不算友好,隻不過這種事難免,他們也不好說什麽。
又一曲奏完後,台上那對爺孫倆便打算收拾東西下台去,後麵還有其他表演。
不過就在兩人收拾東西期間,不一樣的聲音冒了出來。
沈況聞聲看去,就是方才那個精瘦年輕人,他一邊說周圍還有人在拱火,一唱一和,自娛自樂。
片刻後,那年輕人得寸進尺的站起身指著台上那位小姑娘,而視線卻是看向了老人:“餘老兒,這麽著急下去作什麽,和你孫女再多彈幾曲啊,大爺們愛聽。”
精瘦年輕人的言語有些輕蔑,還帶著幾分調笑。
他說完,周圍那幾個人接連附和。
台上老者也認識這個精瘦年輕人,更知他的脾性,所以壓根沒有搭理他。
也許是覺得在這麽多人麵前被掛了麵子臉上掛不住,那精瘦年輕人仰頭喝了一杯酒,隨即不由得大聲道:“餘老兒你是不是不識好歹?兄弟們都在這兒,你不給我們麵子?”
精瘦年輕人說話間,爺孫倆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小姑娘下意識朝爺爺身後靠了靠。
老人還是沒有搭理他,而那精瘦年輕人見狀便就要上台去要個說法。
他離開位子後,他身邊那幾位看戲不嫌事大的朋友交頭接耳,笑得極為放肆。
沈況見狀搖了搖頭。
眼見精瘦年輕人就要過來,那老人站直身子開口喝道:“呂平,你抽什麽風?別人為了看你笑話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來這裏,你有錢喝酒嗎?”
老人一語中的,呂平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見呂平發愣,老人又看向那邊拱火的幾人,眼神不善。
而那幾人倒也囂張,其中一人指著老人就罵道:“餘光,你這老東西別不識好歹,敢變著法子罵我們,找死不成?”
此人罵完,之前的那幾個江湖漢子也終於坐不住,其中一人起身就朝著他們幾個喝道:“狗東西混哪裏的?道上的人不知道不欺負老人孩子?”
“你算什麽東西,你管得著嗎?”
這一聲罵把那漢子的火氣也罵出來了,那漢子見狀就要直接動手,不過被身邊幾個眼疾手快的同伴給攔了下來。
還在發愣的呂平被他們你來我往的吼叫聲給吵的回過神來,他四下張望最後視線落在也正在看著他的老人餘光,他莫名的有些慌張,而後悻悻然的往後靠了靠。
台下雙方都不願將事情鬧大,老人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急忙和道:“老朽方才言語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我在這裏與幾位客官道個歉。幾位客官都賣老朽一個薄麵,這件事到此就算了,別讓你們吃飯都吃的不痛快。接下來還有別的表演,客官你們消消氣邊吃邊看。”
給了雙方台階下,他們便也就罵罵咧咧的收手了。
目睹這一切的沈況覺得有些好笑,這要是在大魏,多半已經打起來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見紅了。
雙方事端平息,但此刻最尷尬的莫過於呂平。
他悻悻然的回到座位後本想給自己倒杯酒壓壓驚,卻不曾想方才開口罵的那位同伴一把奪過酒壺冷笑道:“這酒你也配喝?”
說罷竟是當著呂平的麵直接將酒水倒在了地上,呂平見狀卻是半句話也不敢說,他看著手中空酒杯,久久無言。
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呂平此刻連抬頭的勇氣都沒了。
老人餘光帶著孫女離開前其實朝呂平這邊看了一眼,最終他與沈況一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呂平老人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來也是個苦命人,隻是不知怎麽的就和鎮子裏的這幫地痞流氓混在了一起,後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老人很清楚呂平為什麽要這麽做,更清楚他的心態,說到底還是覺得可惜,在他看來呂平不用變成這個樣子的。
越是得不到旁人的尊重就越是想要做些引起別人注意的舉動,然後想借此贏得別人的尊重。旁人若是覺得有意思也便順著糊弄幾下,但若是不給麵子,你要的那份尊重就是想撿也撿不起來。
相較於老人餘光,沈況的態度相對平淡。
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你能想到、想不到的這世上比比皆是,甚至有些在你眼裏不可思議的人這裏也有。
其實不奇怪,真的不奇怪,就是在我們看來不能接受而已。
後來,呂平戰戰兢兢甚至連喝水也不敢,更別提桌上的那些菜了。
一直到那些所謂的“兄弟”離開,呂平這才如釋重負的放下酒杯一聲不吭的待坐在那裏,他眼神呆滯,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沈況見狀叫來夥計給他上了些簡單的飯菜,外加一壺酒。
酒菜送過去的時候,呂平意外的看著夥計與夥計先後確認了好幾次,一直到最後知道是有人特意給他點的時候,他才抬起頭看向老人餘光離開的那個方向。
就算是在知道後,呂平還是又問了句:“真的是給我的嗎?”
像是疑問,卻也像是自問。
即便是真的,他也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