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深入城東這片生活區,底層民眾的人生百態盡入宋宛眼簾。
年節將至,有溫馨的合家團圓卻也有淒涼的流落街頭,淒淒慘慘,人間百態而已。
平日裏,大家或許對遊走在周圍的乞子隻是冷眼旁觀。
但這種時候,人們就會越發討厭看到這些乞子,偶有嘴中咒罵幾句那也是家常便飯。
而乞子聞見了罵聲大多不會在意,是聽得多了也是懶得回罵。
挨一句少不了半兩肉,但多說一句就會多一份饑餓感,這大冷天的,月亮也不暖和樂。
宋宛不知沈況當初逃亡路上到底殺了多少人,她更沒親眼見過沈況殺人。
說來也奇怪,這樣的一個人似乎“不愛殺人”。
宋宛邊走邊問道:“嚴前輩,在我印象裏沈況殺人的場麵不多但大魏江湖對於他似乎有些忌諱莫深。”
嚴道濟聞言道:“李成仁殺人同樣不多,甚至江湖人在談到李成仁的時候皆是南柯劍神這般美譽,但這不妨礙江湖人同樣害怕他。沈況與他師父不一樣的是他一出現就伴隨著血雨腥風,且有些事還是不可調和的。不是當下不死就能永遠不死,沒人願意去觸這個眉頭。”
宋宛聞言沒有接著這個話題繼續而是道:“師父傳信說北地戰事情況不太好,這一次柔然似乎打定主意要與大魏死磕到底了。”
於戰場之事嚴道濟不願多言,故而隻是道:“這些事陛下和幾位將軍自有決斷,我等妄言無甚用處。”
雖然知道嚴道濟不願多說,但宋宛還是繼續道:“師父說柔然那邊派出了數支由高手組成的小隊,專門截殺大魏戰場上的高手以及那些將領和貼身戶從。”
“這般計謀監天司和地網自有應對之策,但怕就怕在這些小隊誌不在此,另有圖謀。”
嚴道濟三言兩語雖然說的不多,但宋宛顯然知曉了全部意思。
宋宛道:“南望城隻是所有節點中的一個,清河崔氏和齊州高氏大抵是要等到南梁有動作後就會揭竿而起響應,到那時,大魏大概會是千瘡百孔之境了。”
嚴道濟道:“我輩祖先便是起於微末,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不過是再走一遍老路。”
“其實陛下之前是有時間處理的,是嗎?”
嚴道濟聞言看了眼目視前方緩緩走著的宋宛,他緩緩道:“若是要靠陛下一個個揪出來保不齊還會有其他暗子按兵不動,所以若是讓他們自己暴露那就簡單了。”
“就不怕最後收不住?”宋宛問道。
嚴道濟道:“隻要主力兵馬還在,不過是退守而已,中原之地是如何都失不掉的。齊魯之地,高氏與崔氏經營良久,本身歸聚心就不夠,恰好可以借此機會徹底鏟除他們。”
雖然嚴道濟解釋的很清楚,但宋宛還是有些不理解新帝的所作所為,明明一切事可以簡單化,為何非要將其推向複雜,難道隻是為了連根拔起?
嚴道濟說完,見宋宛沉默不言他便又道:“殺或不殺不代表他可以死或不死,隻有早晚,沒有可否。南邊一線南梁大可能會從東\突破最後與高氏、崔氏在東邊合力之後大舉西侵。”
嚴道濟隻說事實,不說結果。
也是因為這些事無法避免,所以大魏隻能將一切損失壓縮到最小。
“江湖與廟堂說到底還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江湖上那般可以爭得你死我活的事在大勢麵前終究不值一提。一切如此倉促,若是其中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那就可能會引發一係列想不到的後果。”
嚴道濟聞言道:“一個是為自己,另一個是為大局,局麵不同,入局者也不同。尋常人自然會有保守選擇,但先帝既然出乎意料的托位給三皇子元恪,他就一定不是一般人。”
宋宛默默思考這個道理,橫空出世的新帝的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論是一直隱藏在他背後勢力還是後來他以雷霆手腕鎮壓元稹的反叛,這一切事都發生在了極短的時間裏,三番兩次之後再有可能的意外那就絕不是意外了。
宋宛和嚴道濟緩緩走著,一直低頭沉思的宋宛忽而聽見身前天空中發出一陣哄得聲響,之後一朵極美的煙花就綻放在了黑夜裏。
宋宛見狀眉頭立刻微皺,嚴道濟也意識到事情有變,故而問道:“要不要提前動手?”
宋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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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著在齊雲山蹭一頓初一餃子得這件事最終還是被沈況餘了下來,下此再吃多吃點。
離開齊雲山,再走過花前鎮,便愈漸遠離此地了。
景色還是那般景色,白牆青瓦馬頭牆,江南顏色如故鄉,喜歡是真,不舍也是真。
因為大多數江湖人一下子湧入了齊雲山,所以出了花前鎮後再有偶遇便都是那普通人。
不過這些人世代生活在此,故而對於齊雲山大家都心神向往。
路上老人瞧見了沈況這個江湖人打扮的後生難免會調侃一句怎麽沒去齊雲山,還是已經輸了。
沈況倒也大方不介意被人調侃,一句修為不夠便也敷衍了過去。
老人聞言則感歎一句快過年了,後生慢點走。
大概是此地習俗,若是從今年走到明年寓意不好,所以老人才會多此一舉。
沈況抱拳感謝,這般關心,於他自己是極好的。
此間南方人似乎少有北方人那般愛哼唱曲調,倒是詩詞歌賦梁人擅長,若是路遇稚童昂首挺胸默背幾句古詩,莫要稀奇,常事而已。
隻是啊,這一切美好都抵不過臘月二十九沈況還是個孤零零的趕路人。
齊雲山離南梁京城金陵已不算多遠,如果沈況卯足了力氣趕路,最多四日就能趕到。
但沈況不打算這般著急,慶徽郡可以慢些走,江南的美景若是匆匆走過下次再見就不知何時了。
離開齊雲山後再遠遊就好似變成了天大地大隻沈況一人一馬,而可惜的是沈況沒了明確的目的地。
去京城大概也會像短暫停留齊雲山這樣,看一眼就走了,因為南梁京城甚至沒什麽值得沈況惦念的地方。
江南再如何繁華,始終不是遠行客的家,沒有歸屬感更不要提停留。
一人一馬再度仗劍遠遊,沈況翻身上馬,大俠猛地嘶鳴一聲,趕路去了。
南方之地十裏不同音,不同俗的事情比比皆是,慶徽郡的南部山區也就是沈況當下所處的位置,往後趕路往往每隔一段距離就會發生鄉音不同之事。
習俗也同樣。
比如有的地方會在二十九的晚上過小年,而有的地方二十九隻是普通日子,婦人們會在這天晚上開始準備燉煮已經醃製好的臘肉、雞鴨魚等等,為明日的年夜飯做最後準備。
以前在梅霧城的時候,臘月二十九沈況就是這麽度過的。
隻不過那時候師徒二人不算富裕,醃製的肉菜也就那麽一兩樣。
不過沈況喜歡偶爾不經意間往祝大叔的鋪子湊一湊,少不了蹭一兩個雞腿。
今年二十九的晚上沈況也給自己加了個餐,是先前路過一處小集市時買的一些熟食。
酒是原先剩的,寒夜下,年輕人對月獨酌,淒涼是淒涼了點,但好在能飽了口腹之欲。
沒人陪酒那就和大地,和明月,和周遭夜色喝,苦中作樂也別有一番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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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城。
宋宛和嚴道濟在發現事情有變後,已經提前行動。
駐紮在南望城的這支五千人部隊統兵將領名曰齊恒汀,算是獨孤崇的嫡係部隊。
早在宋宛到達南望城的第一天她就已與齊恒汀取得了聯係,所以今夜在宋宛的命令發出後不久,齊恒汀就立刻下令迅速包圍南望城,配合監天司完成對南梁小隊的圍殺。
殺人之事自有嚴道濟帶人去做,宋宛則另帶了一隊人徑直往郡衙去了。
宋宛到了郡衙後發現大門敞開,他的視線最前方,崔汝南穿著大魏官服正襟危坐於大廳主位,似乎是在等著宋宛。
宋宛也不擔心有詐,徑直走了進去。
事實證明,郡衙內除了崔汝南別無他人。
見到宋宛後,崔汝南緩緩起身,他已然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但他並無任何異樣,是慨然赴死。
“宋小天司。”崔汝南作揖道。
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其實臉上還帶著如年輕人般的激昂神情,本該有個大好前程的他如今已然毫不在乎周身事。
若是按照官身比較,崔汝南完全不用對宋宛行此禮。
崔汝南的這一禮不全是給宋宛的,還有一大半是禮敬大魏朝廷。
“崔大人,我怎麽也沒想到你會在最後做出這般決定。”
崔汝南聞言淡然一笑,“不過是早晚都會有的結局,宋天司不必在意。”
“大好前程就這麽葬送了崔大人不覺得可惜嗎?”
崔汝南搖頭道:“知遇之恩崔某無以為報,這般已是盡力。隻可惜最終還是徒勞無果,成了笑話。”
宋宛聞言僅僅盯著崔汝南,她也驚訝,的確如此。
“崔大人應該知道這樣做的結果。”
崔汝南微微一笑,“不過一死,崔某不怕。”
宋宛搖頭道:“大人為何不想想新帝登基之後為什麽不動你呢?不過是一道聖旨的事為何會遲遲拖著?”
直到這一刻崔汝南臉色才微變,宋宛又繼續道:“陛下是料定崔大人會顧全大局,會為百姓著想,不過這般結果可惜了。”
聽到這裏,崔汝南已然無言,有些話堵在嘴邊,但已沒了再說的勇氣。
宋宛又道:“陛下不會殺你,崔大人跟我走吧。”
南望城的這支南梁小隊最終也隨著那道煙花的消散而落幕。
臘月二十九,燈火輝煌時,月上柳梢頭,在此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