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城裏的事就此告了一個段落,後來姑娘家遠行,走的極遠。
在那心鄉處有人思念,在那明月下有人悵惘,幾分倜儻的梅郎可知在那遠遠鄉仍有思念他的姑娘。
心扉間的那扇窗合了又關上,姑娘家的心事寫了一闕又一行。
走啊走,行啊行,不是漸行漸遠而是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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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那晚,雲清幽在問完關於李成仁的事後並沒有著急走,時雨陪同湘兒在樓上,所以除了韓仲景,還待在樓下的就隻有獨孤南喬。
南喬見師父與韓前輩杯中茶水都已空,所以細心的為他們斟滿。
雲清幽緩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想著好茶大概是招待了惡客。
韓仲景見雲清幽問完了事情還不願走,所以逐漸又開始提心吊膽,難道還有其他事不成?
雲清幽像是一眼就看穿了韓仲景所想故而淡淡笑道:“怕我不走,還是怕我現在轉頭就走?”
韓仲景苦笑一聲,這夾在中間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韓仲景苦笑道:“雲師姐這是哪裏話,我既然沏了好茶自是想與師姐多敘敘舊。”
這一句說完,就連端坐在一旁的獨孤南喬也難免抿嘴而笑,韓前輩苦著臉的笑容可比哭還難看。
雲清幽則置若罔聞,“問過了他的事我也不會再有什麽為難你。之前我與你接觸不多,也是方才看到時雨才想起一事......”
雲清幽甚至還沒有說完,韓仲景就點了點頭。
藏不住,也沒想過要藏,尤其是對於商客。
雲清幽見狀道:“是你與他的商量還是你自己擅作主張,這鴛鴦譜當真適合?”
韓仲景聞言收了苦瓜臉,神色淡然道:“說來這還算是我們師父的讖語,如今算是應了驗,這些冥冥中的天定事本就虛無縹緲何況是發生在那臭小子身上。臭小子大概未曾與你說過,他與那個蘇瑤有過那般不知言說的心意相通,與他和湘兒還不一樣,所以有些事冥冥中已注定。而我不過是順水推舟,做了個中間人,何況他們倆也算情投意合。”
雲清幽不關心沈況與時雨是不是冥冥天定,她關心的是韓仲景口中的那句讖語以及為什麽會是他們。
“你是說玄機山的那位前輩早已預言?”
韓仲景點頭道:“師父的厲害不僅在於他的修為,幾乎涉及我們所知道的方方麵麵。”
“讖語是什麽?”
韓仲景娓娓道:“十月之雨,存之四五;不合時宜,恰若遊離。天之蒼蒼,野之茫茫;五湖四海,取水有方。”
韓仲景緩緩言語,雲清幽卻越聽眉頭皺的越深。
對於韓仲景和李成仁的那位師父,雲清幽並沒有見過,但她清楚那位前輩知道她的存在。
短短三十二字,雲清幽大概隻聽懂了一半,而一旁的獨孤南喬卻是眉頭緊鎖,她聽不出這和沈況、時雨有什麽關聯。
韓仲景自然不需要向獨孤南喬解釋,一句說完,他看向雲清幽,“我相信師姐可以明白其中意思。”
“這般言辭從何而來?難道連個緣由也沒有?”
韓仲景搖頭笑道:“不曾有過。”
“前輩何時所說?”
“臨終之時。”
“前輩已看到天下將有之局勢?”
韓仲景默默點頭,“天下大事合久必分,何況在這亂世中太平存在了這麽些年已然到了極限。”
這些道理雲清幽又何嚐不知,雲夢山能曆經多年而不倒,那些過往事記錄了一代又一代。
雲清幽又問道:“那小子和時雨知道這些?”
韓仲景搖頭道:“不知,他們也無需知道。”
說到這裏,雲清幽話風一轉,又問及了關於時雨之事。
雲清幽輕抿一口茶水而後默然放下淡淡問道:“時雨那孩子,姓什麽?”
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聽到這句韓仲景不禁抽了抽嘴角,他自嘲一笑道:“雲師姐問了一大圈這句話怕才是最終目的吧。”
雲清幽淡淡笑道:“可以是。”
韓仲景苦笑道:“雲師姐,這個問題我可以不回答嗎?”
雲清幽淡然道:“自是可以,有你這個反應我也猜到了大概。”
韓仲景笑道:“我省的。我不說自不是因為師姐你不可信任,隻是這件事我已立下誓言此生不再提,爛在肚子裏。”
雲清幽沒有在意韓仲景的這番話,隻是道:“那她與那臭小子之事可行?”
韓仲景道:“隻要我們不說,時雨那丫頭就是最平常不過的普通人。年後過幾日我要帶她出趟遠門,師姐若是嫌山上無趣可以尋個時間來我這客棧坐坐,這裏的酒水隨便喝。”
雲清幽聞言瞥了一眼立在牆角的那些酒壇,沒一個可以入得了她的眼。
最後她視線落在韓仲景身上,算是叮囑道:“你最好可以處理好,若是出了問題,一個韓仲景可還解決不了。”
韓仲景聞言點頭笑道:“自是如此。”
說到這裏韓仲景疑問道:“師姐當真猜到的準確?”
雲清幽緩緩道:“猜到了有何妨,猜不到又有何妨,這些事若是要瞞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出不得半點差錯。”
韓仲景點頭道:“當年之事,我也算無可奈何,如何是狠心不下的。這麽多年也安穩過來了,往後最好也會是這般。”
“他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
“你要走,往後剛好我也要走,你這鋪子還是找別人來給你看吧。”雲清幽輕聲笑道。
雲清幽一句說完,韓仲景剛想笑著點頭忽而才意識到師姐剛才說的話,韓仲景奇怪地看向雲清幽道:“師姐你也要出遠門?”
雲清幽笑道:“怎麽?遠行之事我還要與你報備?”
“自是不用,隻是......”
“沒有隻是,我下山是為了喬兒的修行,其他的事都隻是順帶。你與他的事我不會摻合半點,我也不感興趣。”
雖然雲清幽的重點是在獨孤南喬的修行上,但韓仲景顯然是注意到了最後那“順帶”二字。
韓仲景心中暗自苦笑,“虛與委蛇”之事他還是嫩了點。
後來雲清幽在無酒客棧又待了許久才帶著獨孤南喬離開,而時雨和湘兒再沒下來,應該是睡著了。
回去路上,獨孤南喬問起之前師父與韓前輩談論之事。
時雨和沈況冥冥中的那層關係獨孤南喬並不明白,師父給的解答是雨之四水,時雨之十月,沈與況是五水,也是五湖。
雲清幽其實解答的很簡單,但獨孤南喬已大概了解了情況。
韓前輩和劍神前輩的那句讖語大抵是關於沈況和時雨的,大概是關於玄機山再傳之人選。
而關於時雨的身世,獨孤南喬沒問,雲清幽也不會說。
後半夜,已是清冷的月色之下似乎又飄起了絲絲雪花,寒霜冷照下,一大一小師徒二人並排走著。
等雲清幽離開客棧後,送到門口的韓仲景先是一個人在夜色下駐足了片刻,他遙頭遠望,這月啊似乎年年歲歲都如此,不會變。
韓仲景欲向冷月短問一句,但話到嘴邊還是憋了回去,一片雪花落在了韓仲景的臉上之後很快化作雪水。
一片之後,是那一片又一片,絲絲落落。
韓仲景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了極遠的從前,在好多年前的一個雪夜裏,他也曾有此遠望,隻不過那時候他向明月開口詢問一切會不會好,明月未曾回應,到得今日再看似乎就是最完美的答案。
那個雪夜,無論過去多久韓仲景都會記得。
曾記否,他也是一個憧憬江湖的少年人,也有一頭飄逸的黑發。
那個雪夜,眼之所及遍地都是哀吼與廝殺,本是雪白之地到最後完全被鮮血所浸染,一片赤紅之地似乎無一人生還。
最開始韓仲景其實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是在救下那個在繈褓中已然熟睡了的嬰兒後才知道的。
嬰兒當時被一名腹部中劍已然氣絕的女子護在身下,被韓中景救下來的時候嬰兒包布裏隻有一塊代表她身份的令牌以及了了幾行小字。
“今日我與夫君命喪於此,若有俠客能救下這孩子,九泉之下,我們夫婦二人拜謝拜謝。”
而那塊令牌正麵鐫刻有“司馬”二字,後麵便是“時雨”,也就是時雨的名字。
也許是冥冥中注定,也許是這孩子劫後餘生,韓仲景最終沒有撇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
那些過往事,一幕幕從眼眸中流淌,如這天上雪花一片片飄落。
韓仲景深出手接過幾片雪花,雪花難長留,化作水流走。
韓仲景慕然露出笑容,隻是可惜了這頭發與雪夜太配,自己還年輕,自己再難少。
往事可再想,但休提,過去一切,且隨風遠行。
之後,韓仲景獨自返回客棧,遠望那背影,有幾分蕭索、形單影隻。
由此,除夕之夜也漸漸安靜下來。
韓仲景隨手關上門又吹滅蠟燭,而後他去看了眼已經休息了的時雨和湘兒,中年白發人微微一笑。
這般過往,這般未來,如何能不珍惜,又如何敢不珍惜。
年節過後不久,大概也就和身處靈山城的林晚照一樣,在初十之前。
一直開在秋落城不起眼處的這間無酒客棧悄然換了掌櫃,原本那兩個活潑得小姑娘也不見了。
韓仲景離開前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新來的掌櫃也隻說是出了遠門,至於哪天回來也沒人知道。
周遭老人偶爾路過此地,見了新來的年輕掌櫃多少也會有些悵惘,世事皆難料,過往過往,這般往後還能留下什麽呢?
而孩子們對此的感覺是客棧門口再看不見那個有趣的白發老頭了,再沒了那個討人喜的時雨姐姐了。
在韓仲景帶著時雨、湘兒離開秋落城不久,雲清幽也帶著獨孤南喬下了山,離開秋落城前雲清幽去見了獨孤崇,自沒什麽解釋也不需要什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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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之後,在元恪退回至張掖郡後不久,北魏大軍與柔然大軍的第一次正麵交戰逐漸拉開了序幕。
北魏曆,太和三年,元月十二日拂曉。
天剛蒙蒙亮,北地呼嘯凜冽的寒風一直未曾斷過,守了一夜崗的城樓士兵被早間崗的士兵換下。
這幾日柔然那邊還算安穩,除了偶爾會派兵在關外叫囂外再沒什麽其他動作,所以守崗兵卒並不需要提心吊膽。
玉門關、陽關兩關守軍將領宇文泰這幾日已經接連派出了十餘隻斥候小隊,他需要嚴密了解柔然大軍動向,他也察覺到柔然的第一次大規模進攻就要開始了。
不過就斥候傳回來的消息,柔然主力部隊一直在北茫山北麓未曾動過,也沒什麽練兵痕跡。柔然大軍就像等在原地空耗一樣,但越是這樣宇文泰就越不敢掉以輕心。
倒不怕與柔然有正麵衝突,宇文泰更希望己方能掌握主動借此一舉擊潰柔然,以最小的傷亡取得大勝。
十二日拂曉過後,原本漸升的初陽逐漸被籠罩的陰雲所覆蓋,大雨似乎將至。
中軍大帳中,宇文泰穩坐主位,其下是被授予傾軍將軍的侯莫陳景、左右衛將軍以及四位中郎將。
他們八人就是駐守兩關的最高級將領,而當下他們在討論的是要不要主動出擊東北,先一步擊潰約突鄰、阿伏幹兩部。
侯莫陳景是當年五胡之一鮮卑的舊貴,與鮮卑王族拓跋氏也就是如今的元氏是臣屬關係。
雖然他後來久居洛陽,但畢竟是馬背上長大的而且年輕時也沒少與柔然打交道,在之前大大小小每的一次交戰中,大魏大軍幾乎勝多敗少,所以這一次侯莫陳景依舊信心十足。
“將軍,我願領兵五千暫為先鋒突襲約突鄰、阿伏幹兩部,為我大魏爭一開門紅。”侯莫陳景出列單膝跪地拱手道。
因為從以前的戰況來看,柔然軍卒雖然在機動性上優於大魏,但在紀律和執行性上差大魏遠矣,所以兩軍戰鬥力猶有差距。
不管柔然有何計謀,如此焦灼其實更有利於大魏。
大魏可依托後方河西走廊之地源源不斷從中原之地運兵,運糧,但柔然屬於離開王庭遠征,後方補給若是想跟得上這其中就會有時間差。
但宇文泰不打算與柔然空耗,一來國朝內部經不起這般等待,二來盡快平定北地也可做到平定人心。
所以宇文泰接受了侯莫陳景的建議,允他五千兵馬在今夜夜幕來臨前輕裝簡行,爭取一夜奔襲明日一早直抵約突鄰、阿伏幹兩部紮營之地。
就在幾人敲定下這個決議後,一位名叫高歡的中郎將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將軍,我願領兵三千在玉門關外的石頭堡馳援侯莫將軍。”
高歡出自齊州高氏,但因為其軍事才能卓越又有報國決心所以宇文泰調任其為自己親衛之一,如今暫領中郎將一職。
高歡此言一出,其餘幾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因為此舉有多此一舉之嫌。
高歡則隨即解釋道:“將軍,我部可先於侯莫將軍部出關,石頭堡雖已是殘垣斷壁,但背後有玉門關依托即便柔然出大軍圍剿,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撤退。此外最重要的一點是要謹防柔然的埋伏,我軍在石頭堡設軍既可以牽製柔然視線,也可為侯莫將軍部爭取時間,即便最後對方得已反應,我們也能夠趕赴馳援。”
但侯莫陳景聞言卻是道:“既是奇襲,高郎將此舉豈不是給敵人提了個醒。”
高歡則道:“所以我以為要先迷惑柔然視線,我們飄忽不定更能幹擾敵軍視線。”
主位上的宇文泰抬手結束了這場爭論,他下令道:“高歡,我給你三千兵馬,但暮色時分不要直奔石頭堡而去,可先由東北行軍最後繞至石頭堡,但一定要拿捏好速度。”
“末將得令。”
而宇文泰既已下令,侯莫陳景自也不再多說。
柔然當下舉動自然是有嫌疑,高歡所言的那般埋伏也不是沒有可能,互相拱衛也能多一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