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季蕪三人從早間散朝後又在禦書房內待了兩個多時辰,到最後,他們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走出的禦書房。
天下紛亂久矣,如今南北對峙格局也是好不容易才形成的,何日才能真正做到與民休息。
原本尚還晴朗的天空不知怎地多了幾分墨染,黑雲漸來。
對周圍環境的變化荀季蕪恍若不覺,他隻是低頭前進,久久不語,禦史大夫陳恒道和太尉尉遲複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三公之中,隻有荀季蕪是從老皇帝尚還隻是藩王時就追隨了,所以他很清楚老皇帝想做什麽。
局麵也沒有太壞,隻是兵行險著,可能會有意外。
但這可能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論是老皇帝還是荀季蕪,他們都知道若是再不趁此機會解決藩王問題,等有朝一日老皇帝駕崩,太子蕭統是肯定駕馭不住那些蠢蠢欲動的藩王的。
三人低頭不語,如此這般一路走出皇城。
他們不約而同地都沒有乘坐車架,各自叫了幾名家仆跟隨,其餘人以及車架都被他們打發走了。
站在宮城外的荀季蕪抬頭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透過厚厚的烏雲其實還能看見幾縷光亮。
誰都知道烏雲會走,但幾時走,期間又會不會下雨無人可知。
“要變天了!”荀季蕪無奈歎息道。
雙鬢本就可見白發的荀季蕪在這一刻驟然間又蒼老了幾分,他是丞相,是百官之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手握權柄的重臣,但他阻止不了局麵的發生,也救不了所有可憐的百姓。
大梁能有如今局麵來之不易,荀季蕪不想看到幾十年心血付諸東流。
作為朝堂老人,其實不僅是荀季蕪,陳恒道和尉遲複亦是無可奈何。
三人在宮城外短暫停留,之後徒步返家。
薑凝和溫酒比其他人先一步離開的大殿,後來還是由朝七領著他們一路離開的宮城。
朝七向薑凝轉達了蕭衍的口諭,合作一事,內閣商討過後會盡快答複。
薑凝不著急此事,所以說他們可以在金陵城中多等些時日。
而在今日的早朝結束後,有些已經意識到要變天的人發現無論是城衛軍還是京兆尹衙門的人,今日城中出現的頻率似乎多了不少。
有好事者很自然地便將這件事與之前湘東王郡主遇刺一事聯係到了一起,想來是有大事要發生。
而這一次他們猜的沒錯。
禦書房的議事結束之後,蕭衍便命袁真煥三日之內查清潛藏在金陵城中的外部勢力。
上一次的殺人隻算小打小鬧,這一回才是真的血雨腥風。
後方不定,安敢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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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況自那日與薑凝見過麵後為了不打擾薑凝辦正事這些天一直沒去打擾她,這幾日沈況隻會偶而去拳館走走或者幹脆就在客棧裏與老掌櫃東郭閑侃大山。
於他而言金陵城中的事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所以仔細考量過後沈況打算明日便啟程返回大魏。
東海城的事如今已變成縈繞在沈況心間揮之不去的心結了。
上午這會兒閑坐的時候沈況就對老掌櫃說了自己要離開的事,東郭閑聽到後心裏忽而覺得空落落的。
東郭閑自覺南來北往見過太多有意思的人,唯獨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僅有意思還很特別。
明明一副少年俊公子的相貌和裝扮,言語之間偏又像是個飽經風霜的中年人,一句少年老成東郭閑以為還不夠形容他。
東郭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沈況的過往經曆,但他以為這般年輕人應該有個安穩的江湖可走才對。
少年白衣配長劍,腰懸酒葫踏歌行。
他自詡兩人也能算是忘年交,所以小友將欲遠行,東郭閑沒什麽好送便難得拿了一小壇陳釀請沈況喝一回。
沈況自也不跟他客氣,十幾年的陳釀不比浮於春差了。
客棧裏的幾名跑堂夥計因為老掌櫃的緣故都對沈況頗為熟悉,有時候他們也會搭幾句話向沈況詢問那江湖之事。
年少愛風流,愛惹眼,愛簪花,愛仕女,總之是年輕人該做的事他們都愛。
但總有人能去做,總有人隻能眼饞,無他,生活而已。
沈況每每說起那些江湖事都會添些油醋潤色一二,如那說書先生一樣,抑揚頓挫把握的恰到好處。
都是年輕夥計愛聽,老掌櫃不愛聽,所以每每沈況說至最後,老掌櫃都會評價一句也就那樣,之後便驅趕夥計們忙活去了。
哼,江湖沒什麽好的,不過不耽誤聽一段。
早間那會兒天氣本來還很好,但後來沒過多久天就陰沉了下去。
因為要離開,所以沈況便想著提前與幾位相熟的朋友告個別,比如庾信、孫淺斟還有湘東王府的兩位前輩和那位杏花姑娘。
本來沈況是想著下午一一走過的,現在看來隻有提前去了。
老掌櫃的請的那一壇子酒一時半會兒喝不完,沈況打算慢慢喝,喝不完的裝進酒葫往後路上再喝。
“掌櫃的,我得出去一趟,這酒我晚點回來拿會房間喝。”沈況起身道。
老掌櫃聞言會心一笑,“是嘞,走的這麽突然那些小姑娘得傷心死,記得壇子還我就好。”
沈況聞言也笑了笑,還是沒有解釋,其實被人誤會桃花泛濫也沒什麽不好的。
出門前老掌櫃本想讓沈況帶把傘以防下雨,沈況卻是瀟灑擺手說不用。
沈況聽說庾信一直被禁足在家中,所以離開客棧後他就直奔庾府去了,見不見得到也沒關係說到就好。
離開客棧座落的那條街,沈況很快到了主街鳳鳴街。
街上氣氛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不過入眼處隨處可見京畿衙門的人,衙門的巡邏力度似乎比往常大了不少。
沿著街邊慢走,從周遭人的談論聲中沈況也知道了大概意思,這些變化似乎都是得了那位皇帝陛下的旨意,而至於原因尋常人是不會知曉的。
沈況不去在意周圍事,徑直就往庾府走去。
一路到了府門外,沈況向門房告知了自己的身份。
那老門房聞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沈況,大概是覺得沈況和自家少爺像是一路人,所以笑道:“薑公子,我家少爺之前就有過吩咐要是您來了就直接帶您進去。”
沈況道:“前輩,因為我明日就要離開金陵所以此來是特意向庾兄請辭的。我聽說庾兄正在被禁足,他若是不方便我就不進去了,你替我傳達一句就好。”
老門房見沈況一句句回話禮貌得體,便又多了幾分喜愛,俊俏少年郎看著順眼。
老門房笑道:“薑公子無需擔心,老爺的禁足令隻是限製少爺不能出家門,府內還是可以隨意走動的,薑公子且隨我來。”
“那就有勞前輩了。”沈況拱手道。
老門房雖然隻是個普通人但與沈況說起話來頗具江湖俠氣,他與沈況笑言,臨別請辭能當麵才最好。
庾信乍見沈況的時候意外的不得了,他都快以為沈況已經把他忘了卻沒想到還會親自走一趟。
“薑兄,你怎麽來了?”見到沈況後,庾信急忙上前驚訝問道。
沈況聞言淡淡笑道:“不瞞庾兄說,今日我是來請辭的,明日我就要離開金陵了。”
聞及此,庾信雖多有可惜但也知道沈況要走他留不住,所以忙道:“那今晚我替薑兄踐行,咱們不醉不歸。”
“庾兄,這頓酒可能要等下次了。之後我還有幾位朋友要去拜訪,耽擱不了。”
庾信聞言多有遺憾,但也隻能與沈況寒暄希冀早日再見。
庾信雖然知曉沈況具體身份但還是願意叫沈況為薑兄,在他看來既妥當也恰到好處。
隻可惜朋友遠行他留不住,多有可惜。
沈況在庾家待了不久,隻是與庾信簡單的閑聊了幾句後便離開了。
在南梁走的這遭江湖,一路不僅沒什麽波折還遇到了許多誌同道合的朋友,於沈況而言這很難得。
因為付家的府邸與庾府相聚不遠,所以與庾信告辭後沈況就直奔付家去了。
不過這一回沈況沒有進府,就隻是與門房通報了一聲,煩請他將自己要離開的消息帶給孫淺斟和付春言。
對於孫淺斟,沈況無能為力,他希望未來的日子孫淺斟可以不過度糾結。
從付府離開後,沈況又一路去了湘東王府。
因為離秦淮河不遠,所以沿路走去,越發熱鬧,有些不想聽的消息沈況也聽到了。
周遭人的談論多半是與城中局勢有關,金陵城中的風吹草到還是瞞不過這些人的。
但沈況卻也從其中察覺到了幾分異樣,因為其中有些人似乎在刻意煽動著情緒。
時也,亂也。
有些時候沈況覺得自己像是個局外人,南梁不是故鄉,故國卻沒有自己的家。
師徒難重逢,好友零落天下,一切事,一切人似乎都安穩不下來。
除了黯然神傷再低頭前進,沈況做不了太多。
沈況自那日離開後一直沒再來過王府這邊,他唯一知道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王府對於刺殺一事選擇了息事寧人不予追究。
沈況敲門後,開門的年輕門房一眼就認出了沈況。
倒也因為這層關係,沈況沒費多大力氣就進去了。
之後,甚至不用沈況多說,年輕門房便將他帶去徐嫣然那邊。
沈況本想解釋,但轉念一想來都來了,就一並告知了。
去往大廳路上,兩人撞見了恰好路過的東方茂。
幾日不見,東方茂神色依舊,並沒有被外界形勢打亂自己的架構。
驟而見到沈況,東方茂有些意外道:“你小子怎麽今天想著來了,總不能是專程來看我的吧。”
東方茂誤打誤撞也算說中了點,沈況隨即笑道:“小子還真是為了前輩您專門過來的,明日我便打算離開大魏所以是想來與兩位前輩知會一聲。”
兩人說話間,年輕門房很識趣的離開了,隨後兩人便邊走邊聊。
東方茂聞言倒也沒太在意,隻是笑道:“行,咱們邊走邊聊。剛好小姐和長樂公主都在,你們又都相熟就一並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