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所率領的中軍行軍緩慢,及至到了晌午時分大軍方才行至石頭城。
兩關之外的第一城便是這石頭城,雖然如今入眼處皆是斷壁殘垣,破敗不堪,春風一起,風沙漫天,但當初這裏也曾有一座城池。
石頭城內幾無新抽出的嫩綠,所到之處皆荒涼。
因為遍地都是原先城破後飽經風霜吹動而成的淩亂石頭,石頭城也因此而得名。
石頭城原為破奴城,是大魏與柔然對峙的橋頭堡。
百餘年前,因為大魏宮內發生內亂,以至於禍事燃及整個大魏。
柔然便趁此內亂之時迅速發兵南下,不僅占領了破奴城,還一舉攻克了玉門關、陽關之地,兵鋒直指關內。
那時候柔然大軍軍威正盛,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他們輕而易舉便連下兩關也讓當時的柔然主將的勝負欲達到鼎盛,他覺得那個曾經威名赫赫的大魏也堪一擊。
攻入關後,柔然大軍沒有一舉南下直逼洛陽,而是選擇沿著昌馬河往東,想再次拿下酒泉之地,柔然要讓大魏邊地從此再無重城可以拒守。
不過一路勢不可擋的柔然大軍卻在酒泉城下遭遇了當時酒泉城守將桃文拓的奮力阻擊。
東來的柔然大軍幾近五萬之多,而酒泉守軍卻不足一萬,才堪堪八千人。
麵對數倍於己的敵人,酒泉守軍無一人撤退,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大魏北地最後一道防線。
若是他們再退,酒泉再丟,到時候柔然大軍南下便會暢通無阻,屠戮關內、進逼洛陽,那時大魏將危矣。
由於國家內部的禍亂,使得各路藩王雖知道酒泉有難但為尋求自保依舊無人馳援。
桃文拓就這樣在後勤補給都堪憂的情況下率軍死守城頭,麵對區區八千守軍,柔然大軍並未放在眼裏,他們不計代價的肆意攻城,桃文拓則每每都衝鋒在前,誓死抵抗。
堪堪八千眾,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亡。
便是再鐵石心腸的桃文拓看著那一個個倒下的身影也無法無動於衷,可他別無選擇,他們若是惜命撤退,柔然**國內百姓將生靈塗炭。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他們的使命就是戍邊,死他們換百萬百姓生,足矣。
就這樣,主將桃文拓帶著酒泉守軍在看不到明天的情況下死守城池三個月。
當柔然大軍組織最後一次攻城之時,酒泉城頭守軍隻剩兩百餘人,且皆身負傷。
有人隻剩一臂,有人單腳站立,兩百餘人一個接一個站在城投之上,左右相扶。
麵對那來勢洶洶的敵人,所有士兵的臉上皆沒有任何畏懼。
不過一死而已,自己做的已經夠了。
他們放聲大笑,沒什麽好怕的。
最後一戰前夕,桃文拓站在牆頭之上,他看著僅剩的百餘位兄弟眼含淚水地跪了下去。
士兵見狀也都一一跪下,眾人泣不成聲。
桃文拓哭的是自己對不起這些兄弟,及至此時他們已不欠國家什麽,可自己作為主將帶他們來卻無法帶他們回去,他愧對這些人的父母。
那一日陽光高升之時,在桃文拓的帶領下,酒泉城內僅剩的兩百餘人打開城門,這最後一仗他們決定要在城外與柔然大軍正麵一戰。
當柔然大軍看到那兩百殘兵出城之際,也都發自肺腑露出了最誠摯的敬意。
及至此刻他們才知道阻擊己方的竟然隻有這些人。
兩百餘魏軍皆知道自己今日的下場,但無一人膽怯,他們相互攙扶相互打氣。
有人放聲大笑,高喝這一仗自己賺大發了;有人緊握手中長刀,誓要在死之前再殺幾人。
桃文拓一馬當先,其餘眾人一字排開。
兩百餘人沒有絲毫畏懼,他們在主將的帶領下對柔然大軍發起了最後衝鋒。
隻是不過一個來回,兩百餘人便死傷殆盡,桃文拓也被柔然大軍重重包圍。
塞外風起,吹動桃文拓沾染鮮血的黑發,他一人一馬立於萬軍叢中,腳下是死去兄弟的屍體,背後是他們死守的酒泉城,到這一刻一切都該結束了。
長風吹動將軍身後紅襟,一抹鮮血猝然,將軍自刎於萬軍之中。
沒有意外,沒有悲愴,就隻有一抹血紅染遍塞外之地。
雖然最終酒泉八千守軍無一人生還,但桃文拓拖延的三個月給國內亂事的平息取得了時間。
在國朝內部再次安定之後,大魏守軍及時趕到接管酒泉城,自知再無力南下的柔然大軍也被迫撤退。
再之後,大魏大軍高歌猛進一路拿下已是殘破不堪的破奴城,柔然大軍退居大漠以北。
當再次站在石頭城中之時,宇文泰選擇了一處高地,他環顧四周雖皆是殘垣斷壁但依稀可見當年之戰的慘烈。
如今這裏仍舊是大魏之地,百年前的意外不會再上演。
大軍後來過了石頭城不久,巴圖魯便親率一支千人小隊遙遙趕了過來。
柔然派信使邀請宇文泰在十裏之外的草原相見,宇文泰沒有拒絕,隻帶了百餘名親衛便趕了過去。
初春的草原還帶著幾分荒涼之感,宇文泰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巴圖魯等人已經在候著了。
巴圖魯的隊伍中赫然還有大魏熟悉的人物,大皇子元稹以及他的一批近衛。
巴圖魯這是故意在惡心宇文泰,手下人中有不少見到元稹之後都咬牙切齒,宇文泰對此則毫不關心。
宇文泰和巴圖魯也算是老對手了,不過巴圖魯在宇文泰手上基本沒撈到過好處。
初見之時還是那般假意寒暄,雙方遙遙相隔,帶著帽子的巴圖魯雙手遙遙抱拳學著漢家人的禮節與宇文泰見了一禮,“宇文將軍,好久不見。”
宇文泰見狀隨意一笑,沒有回禮。
宇文泰道:“巴圖魯,草原上若是缺糧少糧你們大可向大魏討要。你們俯首稱臣,陛下若是開心說不定就賞賜給你們夠吃的糧食了。”
聽到這話,巴圖魯皮笑肉不笑地道:“宇文將軍,我柔然子民得受狼神庇佑,多年以來草原風調雨順,牛羊肥壯,故而生活的很好就不勞煩大魏皇帝陛下操心了。倒是我聽說年輕的皇帝如今正在酒泉城內,若是出了什麽意外大魏怕是要再選一個皇帝了。將軍不如看看我身邊的這位大殿下,謀略膽識皆是上上之選,到時候大魏與柔然永結共好豈不美哉。”
巴圖魯提起元稹之時,宇文泰用餘光瞥了一眼,而元稹在注意到宇文泰的視線後則有意躲閃。
宇文泰衝著巴圖魯道:“草原風調雨順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能維持幾年。我大魏皇帝陛下在酒泉城安然,巴將軍若是不確定大可以帶兵打過去試試。”
巴圖魯聞言笑道:“百餘年前我柔然先輩就逼至酒泉城下,今時今日不知大魏軍中可還有桃文拓將軍那般神人。”
此一句直接激起了宇文泰眾親衛的怒意,宇文泰抬手示意眾人無需動怒。
他看著巴圖魯頗有些得意的樣子淡淡道:“百餘年前大魏能靠八千人就阻攔柔然五萬大軍,今時今日大魏兵強馬壯,巴將軍該考慮的是你們王庭的城牆夠不夠堅固,漠北之北的地方還冷不冷。”
雙方你一句我一句拿以前的事惡心對方,巴圖魯用酒泉城之難惡心宇文泰,宇文泰用大魏兵馬將柔然逼著放棄王庭往北逃竄一事惡心巴圖魯。
兩人都是戰陣老油子,如此話語還影響不到他們。
兩人沉默了片刻後,宇文泰又笑道:“我大魏棄之不用之人你柔然視若為珍寶,巴圖魯你可要擦亮眼睛仔細瞧。送你一句漢家人的話,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這一次不僅是巴圖魯有了怒意,就連元稹都有些咬牙切齒,他恨恨地盯著宇文泰隻可惜無能為力。
這番見麵本就是一次相互惡心相互試探的場麵,隻不過一場下來除了相互惡心其餘皆沒有半點進展。
巴圖魯被惡心的不行,倒是宇文泰沒有半點感覺。
跟隨宇文泰而來的人中還有幾人是監天司和地網的高手,他們在看到柔然公主鬱久閭容止及她手下的那些藏刀人後雙方眼中皆有火氣,似乎有就地打起來的趨勢。
一個時辰過後,這場簡單的會麵結束。
巴圖魯還是沒看出宇文泰的意圖為何,雖然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將對方引出了城,但在沒有探明對方的意圖之前巴圖魯也不敢大舉進攻。
而在回營路上元稹向巴圖魯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跟隨宇文泰而來的這批人中沒有高歡。
聞聽此巴圖魯才意識到自己也將高歡這個人給忽略了,而且除了高歡,侯莫陳景亦是沒有跟來。
巴圖魯思量片刻後以為他們可能會如法炮製上一次的意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左右的胏渥部,以及約突鄰、阿伏幹的兩部。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巴圖魯立刻派人通知兩地。
如今中軍之軍已在向左右兩翼分散,所以如果消息確定不怕趕不過去支援。
因為在上一次的剿滅戰中僥幸讓侯莫陳景逃了,所以這一次爾綿茲子昌又主動請纓,他打算領兵趕往約突鄰、阿伏幹兩部駐地,如果對方趕來必定讓他們付出代價,巴圖魯也準許了他的請求。
同時巴圖魯自己也有考量,如果消息屬實,他大可以直接拉開架勢大舉進攻宇文泰帶出的這五萬人,既然雙方都有決戰的意圖那就打。
雙方返回各自大營之後,宇文泰又繼續領兵前進,而大軍行動依舊緩慢,宇文泰準備在明白到達關外五十裏地而後就地駐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