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沈家大院的那一刻,沈況就已經能感受到一些破敗了,入眼處四散的瓦礫無不在訴說著此地的過往。
並非昨夜,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老宅子有些地方大概是很久沒有人走進了,所以已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這般場麵興許是看得太多太多了,所以沈華心境並沒有任何起伏,他告訴沈況這都是因為沒了人氣。
老人說宅子亦有靈,沒了人氣它也很快就會衰敗。
說著說著,老人家便不自覺地提起當年。
老人笑著說當年沈家便是每日登門的客人都絡繹不絕,更遑論人氣。
但這樣的話題老人並沒能持續說太久,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是啊,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連個人都再難尋見。
老人看著沈況歎息道:“少爺,您還是第一次回家老奴就不說太多喪氣話。家裏現在雖然沒了人氣,但隻要您還在這個家就沒有散。”
跟隨老人的腳步,沈況緩緩走過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院落。
沈家的老宅子很大,三人如此走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完每一處角落。
這裏曾是沈況的家,但此刻,沈況心中除了釋然並無安定。
因為思念所以一直記得,也因為陌生所以心靜如水。
於沈況而言見了沈華,走過老宅子就像是完成了一件許久未做的大事。如今完成了,其實也沒什麽成就感可言,反而越發覺得心中空落。
雖然這一路沈況言辭不多更多的是跟著老人的腳步走走停停,但沈華很高興,他一直以沈家下人自居,沒有當年沈家的老太爺的搭救他也活不下來,所以他如今是真心實意的為沈況感到高興,也為沈家高興。
沈華並沒有過多的打擾沈況,更多的把空間留給沈況讓他自己思考。
“少爺,晚上要不要留在家裏吃飯,我給少爺你們做兩道拿手菜。”老人邊走邊問道。
因為那時候沈況剛好走神所以沒有聽到老人的話,倒是一旁的林晚照聞言替沈況應了下來,“華伯,那就麻煩您了。”
沈華聞言笑道:“不麻煩,不麻煩,給少爺和少夫人做飯是老奴的福氣。”
這時候,回過神來的沈況也跟著道:“華伯,那我們今晚就跟著沾光了。”
因為沈華晚上想做的豐盛一些,而逛完了宅子時間也差不多了,所以沈華就讓沈況和林晚照隨便走走他去廚房準備晚飯。
又因為整條街都是當年東海五大家的地方,所以沈華讓沈況和林晚照可以出門走走,隻要早些回來就好。
沈華離開後,沈況和林晚照都沒有著急出門。
在方被打掃出來的客廳坐下後,沈況陷入了沉默。
林晚照明白沈況這時候需要時間單獨思考,所以她沒有打擾沈況。
其實沈況當下的心緒並不算太亂,但若是想理清楚思緒又沒那麽容易。
關於沈家與朝廷的仇怨即便他能用言辭說服自己但其實要說放下他還是沒能完全放下,尤其是到達東海城的那一刻。
可當沈況看到沈華的時候,尤其是在走過老宅看到老人臉上笑容的那一刻,他又有些明白師父和韓師叔以前對他的那些勸說與安慰了。
以前對於這些沈況看不真切,但師父和韓師叔明白總有一天他會走到這裏,也會看清楚一切。
一切既已成往事,任何的補救都無濟於事,也無法避免。
這世界終究不是一個人的世界,也不會因為沈況他是百年難遇的天才就圍著他一個人轉。
沈況的腦海中基於此迸發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念頭,他也因此心中久久難以平靜。
一旁的林晚照看到沈況隆起的眉頭就知道他是在與往事做斷與舍。
沈況身上於他而言那些原本依舊有些模糊的地方在沈況走過老宅子之後,林晚照就把一切都看清了。
沈況後來在客廳安靜地坐了許久,林晚照也就默默陪在一旁,始終沒有打擾。
再之後,兩人離開宅子準備也在周邊走走。
蘇瑤入城之後也是在城中先落了腳才動身去的蘇家老宅,她沒有再牽馬,就一人一劍孤身而去。
蘇家老宅子人去樓空早已破敗不已,當蘇瑤站在宅子大門前的時候,就連府門上原本的那塊匾額也看不清楚字樣了,即便是那個蘇字也模糊地看不見了。
宅子雖然還能依稀看得出輪廓與曾經的繁庶,但一切到底都是以前,就是想衰老的老人,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蘇瑤獨自一人站在大門外久久沒有推門進去。
她心中的複雜與沈況沒什麽兩樣,蘇瑤在思量自己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去麵對這個家,如今站在這裏她是該開心還是該埋怨。
雖然及至最終蘇瑤依舊沒能想清楚,但她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因為年久失修,進門之後隨處可見殘破的房梁與髒亂的瓦礫。
院內雜草叢生,除了兩邊的走廊甚至連個下腳的地方都很難找到。
蘇瑤循著小徑一步步的深入宅子,也慢慢窺見了宅子的全貌。
這裏就是她曾經的家,隻是如今過往之人一個都不剩了。
越走到最後蘇瑤的心思就越沒有放在宅子本身,她以為自己是了卻了一個心願是該結束從前的種種。
蘇瑤以為從今以後她和弟弟甚至可以忘記自己從前的身份,重新開始生活。
走出沈府的沈況和林晚照走在街上,兩人偶爾張望幾眼,能清楚感受到此地的破敗。
五大家族的老宅子除了沈家保存的尚還完好,其他的倒的倒,塌的塌,有的雜草已過院牆。
不過有一點,老宅的大門都還在,那高大的門楣足見當年的興盛。
兩人路過蘇家門口的時候,林晚照注意到蘇家的那扇大門竟然開著。
雖然沈況也覺得很奇怪,但的確像林晚照說的那樣,而且明顯不是簡單的風吹的那麽簡單。
兩人因此停步,想上前去看是不是有人進去了。
隻不過兩人還沒走出兩步,帶著黑色輕紗的蘇瑤就從門內走了出來。
雖然已許久未見,雖然隔著一層輕紗,但無論沈況還是林晚照都一眼就認出了蘇瑤。
已經很久沒見了,真的很久了。
三人誰都沒有先一句打招呼,時間彷佛就此定格了在了那裏。
蘇瑤如何都沒想到與沈況的重逢會是這樣的突然,突然到她連半分心理準備都沒有。
過往的人和事,無論過去多久,隻要我們自己不願忘記那它永遠都不會消失。
良久之後,林晚照看了看身旁依舊沒有打算說話的沈況,還是她先打破了沉默。
“蘇姑娘,好久不見。”
蘇瑤聞言也緩緩開口道:“林姑娘,好久不見。沈...沈公子,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沈況淡淡回道。
蘇瑤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沈況,所以她的視線都是在林晚照身上。
林晚照與沈況之間的事她並不知道,不過如今看在眼裏,根據女人的直覺她能感受到兩人的關係不一般,但這些事都不是她該問的。
林晚照於是又問道:“蘇姑娘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好巧啊。”
蘇瑤聞言回道:“真的好巧啊林姑娘,我是晌午才到的這裏,找了個落腳的地方後就過來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們。林姑娘你們也是回來看看的嗎?”
林晚照微笑著道:“我們也是今天上午才到的這裏,應該比蘇姑娘早不了太多。”
既然遇見,對於對方的目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林晚照和蘇瑤都知道眼下他們的寒暄其實都是無關緊要,都隻是緩解緊張的言辭而已。
不遠處的一個角落,韓仲景和雲清幽看著這個畫麵,韓仲景沒來由的感慨道:“哎呀,一段孽緣。”
雲清幽聞言沒有對沈況和蘇瑤的事做評價而是反問道:“他有沒有告訴你什麽時候來東海城?”
韓仲景聞言立刻苦笑一聲道:“雲師姐,師兄他不會來的,這是真的。不過那小女娃背後倒是有高手護送,盜老頭對這個徒弟看來很上心啊。”
對於韓仲景的話雲清幽依舊充耳不聞,她又問道:“那你帶時雨和湘兒來東海城就是為了見這小子?”
韓仲景搖頭道:“主要還是時雨的事,師兄之前告訴我那丫頭的身份會是個棘手的問題,而且早晚藏不住,讓我務必早做打算,我來這東海城一是為了看看這小子是不是還在活著,二來也是為了躲一躲。我自己受災受難可以,可看不得我這寶貝徒弟受苦。”
雲清幽聞言卻是又突兀地看問道:“他果真不來?”
韓仲景聞言拱火道:“雲師姐,師兄他還在南梁,我覺得你大可以一人一劍殺到南梁,南喬那丫頭我替你照顧。”
這樣的事雲清幽一路上不知道想過多少次,但到底是沒有真的這麽做。
雲清幽不在意韓仲景的拱火隻是道:“他這是在躲著我?南梁的事情難道還沒有處理完?”
這一次韓仲景收了嬉皮笑臉,臉色正色道:“師父的預言都在一個個應驗,生靈塗炭很可能真的要落下來了。”
雲清幽聞言瞥了韓仲景一眼道:“北魏的局麵還可以說是阻擋不了南下的柔然大軍造成的,如今一切安定的南梁如何會生靈塗炭?”
韓仲景搖頭道:“這個問題怕是隻有師兄能看出端倪,他既然一直留在南梁就一定是確定了師父的預言,為了少死人師兄很可能還會一直待在那邊。”
似是聽到最後有些惱火,雲清幽微怒道:“他死在那邊也不關我的事。”
韓仲景嘿嘿一笑,“師兄死不了,師姐的好事可能還要再等等。”
隻不過韓仲景還沒笑幾聲笑容就戛然而止了,因為雲清幽投來了個極為冷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