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海城住下的第一晚,沈況是一個人睡的。
倒沒什麽波折,就是被趕出來了而已。
林晚照和薑凝姐妹情深所以打算晚上一起睡,沈況則無奈去了薑凝的房間。
被趕出房間後,沈況沒有著急回房休息,而是去樓下坐了會兒。
那時候堂內客人不少都已離開,所以一時間也沒了吵鬧,不論跑堂夥計還是老掌櫃也都因此而得閑。
老掌櫃錢錦不知為何對沈況這個晚輩比較看得上眼,所以沈況下來的時候他一眼就瞧見了。
老掌櫃撫須嘿嘿一笑,“公子怎麽一個人下來了?”
老掌櫃是過來人,看到沈況下樓就約莫能猜到一些端倪,故而這些話也是多口一問。
沈況聞言自顧自地坐下後苦笑道:“掌櫃的明知故問了不是。”
老掌櫃嘿嘿笑道:“良宵美人是多少人奢求不來的好東西,公子為其苦惱作甚。姑娘家一時心有怨氣而已,幾日一過就會好的。咱拿得起放得下,沒有什麽不能認得錯。”
老掌櫃言語一聽年輕時就一定是個情場浪子,百花叢中過,渾身滿青綠的那種。
沈況聞言擺手道:“不憂心這個問題了,頂天立地的漢子怎麽能怕娘子呢?”
老掌櫃聞言欣慰一笑,這無人在旁說起假話來果然有底氣。
櫃上賬目這會兒都已核對完畢,所以老掌櫃也閑來無事,便過來與沈況閑聊了幾句。
一年輕人一老者,年齡雖有差距但聊的卻是不亦樂乎。
原先一路上其實或多或少都還能感受到兩大家族起事後的影響,但自從入了東海城這般感覺仿若煙消雲散,讓沈況一度覺得東海城在這件事中完全置身事外了。
沈況於是好奇問道:“掌櫃的,兩大家族起兵反叛怎麽東海城渾然不覺,就好像沒這件事發生一樣?”
兩人說話間隙,有心靈手巧的夥計端來了一壺茶水給沈況和老掌櫃各自斟了一杯。
老掌櫃接過茶水抿了一口而後緩緩道:“公子這就有所不知了,我們東海城儼然就是座小江湖。莫說兩大家族的叛亂,就是東海城真的改了姓名我們這些人也不會太關心的。說到底是這裏自成一派,什麽事大家內部消化,不會上升到更高層次。江湖嘛,講究的就是一個快意恩仇,這方麵公子應該比我了解。”
老掌櫃的意思沈況能聽得懂,沈況以為這也歸功於東海城各方勢力的錯綜複雜,實在是大大小小的勢力太多,雖不至於亂成一鍋粥,但想理清順序也沒那麽容易。
而這般亂中有序得局麵反而不容易被外界幹擾。
老掌櫃說完,沈況又問道:“掌櫃的,二十多年前東海五大家族的事你了解嗎?這事我聽說當年影響很大。”
聽到沈況的問題,老掌櫃淡然一笑,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隻不過說起這件事,老掌櫃臉上忽而流露出了一股可惜的神色,老掌櫃淡淡道:“外人來我們東海城絕大部分都會想了解這件事。對於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其實就連很多本地人都不了解,像是一夜之間就發生了。說來也可惜,當年的沈家在東海城有口皆碑,以至於到現在不少人對朝廷還是有怨氣。但天大的事時日一久都會被人遺忘,不過明日沈清左得闖關肯定會引來很多目光,要是得空我們一起去看看。”
沈況聞言笑道:“可以啊,正好我也好奇想去看看這闖三關是什麽。”
沈況說完,老掌櫃歎息一聲,“沈家的突然滅門真的很讓人可惜。說句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話,想當年沈家老爺子還來過我這客棧喝過酒,我與他也還說過幾句話。哎呀,如今想來當真是世事無常。”
沈況聞言順勢問道:“掌櫃的可否與我說說沈家那位老爺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聞聽此話,老掌櫃頓時來了興致,他笑道:“說起沈家這位老爺子,當年在江湖上也是位傳奇人物。即便如今的那位南柯劍神李成仁劍術再如何通神,在老爺子麵前還不是得自稱一句晚輩。沈家老爺子沈雁峒,說來他還比我長幾歲,雖然年事已高但當年的那股子精神氣便是一般的年輕人都比不上。”
一說起這些,老掌櫃的思緒似乎驟然間就被拉回到了從前,說地極為興奮,一旁的沈況更是聽的認真。
對於父親、母親還有爺爺,沈況都沒有印象。
他也隻是從一些簡單的事情中了解過他們的為人,但至於他們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沈況腦海中並沒有輪廓。
當下有機會,沈況便不想錯過。
老掌櫃吐沫橫飛講了很多老爺子沈雁峒的英雄事跡,沈況也是頭一回意識到自己這位爺爺當年在江湖上的影響力隻怕不比如今的師父差。
良久之後,說了極多的老掌櫃停下喝了杯茶水。
這時候沈況接過話道:“沒想到沈家的這位老爺子還有這麽多英雄事跡。”
老掌櫃聞言笑道:“還不止這些呢。當年沈家在江湖上的口碑可不是我一人吹噓,那是有目共睹的,當年誰不引以可以結交沈家為榮。隻可惜到如今五大家族人去樓空,好像隻有沈家老宅裏還有位老仆在守著能否還有那沈家人回來。哦對了,那個叫沈況的年輕人若是能回東海城看一眼絕對會引起轟動的。”
說著老掌櫃看向沈況笑道:“公子也是江湖人,想來聽過沈況這個名字吧。”
沈況聞言微微一笑道:“沈況二字如雷貫耳,如今行走江湖到哪兒都能聽見,我豈會不知。”
聞聽此,老掌櫃似乎也與有榮焉,他笑道:“那是,沈家的嫡係子孫怎會是普通人,算是給沈家長了臉。”
一旁的沈況聞言自顧自地笑了聲,看來自己在老掌櫃眼裏沒有埋沒沈家的名聲。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不明。閑回舊地看舊事。登台古道裏,夢回幾度春。
過往的再多事也將隨今夜的杯杯茶水被帶回去了從前,空留的此地的今人,今夜過後也能不再苦憶從前。
後來回到房間,沈況輾轉難眠。
今天見了許多人,也發生了許多事,及至此時細細品味沈況才發現,自己在乎的很多事都已經過去很久了。
眼眸中一幕幕浮現,若流水細細遠去。
東海城之行沈況就是為了解開心中所有心結,到如今連個一些不曾希冀的心結也打開了。
對於家的印象沈況依舊不深,但如今他已可以在腦海中勾勒出家的模樣,如此未來就不會再孤獨了。
睡不著的沈況起身來到窗前,今夜月明,小樓獨倚,唯一人而已。
視線遠處,東海城內有些地方依舊燈火通明。
這裏與沈況走過的所有城池都不一樣,且不一樣的很特殊。
晚風輕拂,吹亂了沈況發絲的同時,卻吹平了他心上的褶皺。
往事隨風,也能隨晚風。
心緒堪平之時,一切恍惚事,都留在了昨日。
同一片明月下,久久不能入眠的其實不止沈況一人。
與沈況和林晚照分別後,蘇瑤獨自一人回了客棧,她把自己關在房間,一直到深夜。
雖然有些心結可以打開,但對蘇瑤來說有些事已然回不去從前,叫人如何能不傷心。
推開窗戶,蘇瑤忽而想起臨行前師父與自己說過的那番話,“若是永遠活在過往裏那就永遠都走不出去。我們所糾結的過往已然成定數,永遠都更改不了,再多的後悔與懊惱都不過是給自己徒增煩憂。瑤兒,該過去了。”
蘇瑤明白師父的目的,但是她自己沒有放過自己。也不是想不通,就是放不下。
記住一個人很容易,但是想忘記真的很難。
也許我們已經忘卻了很久,但一個偶然的相遇往事一幕幕就又會被勾起,我們甚至可以清晰的回憶起每一個細節,所以想忘記多難呀。
其實有些事蘇瑤沒有與沈況說實話,也比如沒有去見他。
在南梁,在沈況走過桃葉村去往夜候鎮偶遇五名封叩山弟子的時候,為何她們獨獨會多看沈況一眼,隻因為她們從小師妹的口中了解到了沈況。
自家小師妹就在五人正後方看著,傻不傻,當然很傻。
沈況要路過封叩山,很久之前師父就把這件事告訴了蘇瑤,她如何選擇盜老頭也都遂了她的心意,所以當日蘇瑤要下山看一眼盜老頭也同意了。
一路護送蘇瑤的那位封叩山前輩亦是名女子,她名叫陶鍾,按輩分,蘇瑤還要叫她師叔。
陶鍾一直沒有出現,卻目睹了蘇瑤經曆的所有事情。
姑娘家的過往她亦是了解,隻不過在感情一事上她也幫不了。
她看著姑娘家落淚而後輕輕拭去,她看著姑娘家沉默無言最後喃喃自語了一句都過去了。
她是在安慰自己可憐的心啊,如果這還不算喜歡,什麽才算呢?
陶鍾很想將沈況抓來給他一劍,但換個角度來看沈況也沒有做錯。
後來陶鍾實在看不下去,還是現身了。
對於陶鍾的出現蘇瑤倒是不意外,隻不過蘇瑤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中的所有委屈似乎都在此刻爆發了,蘇瑤抱著陶鍾伏在她身前默默抽泣。
陶鍾心疼的一遍遍撫摸著蘇瑤的頭,同時一遍遍安慰傻孩子。
“如果真的放不下就去告訴他,不然就這麽回山你的心結隻會越來越深。”陶鍾輕聲安慰道。
蘇瑤抽噎道:“師叔,這就是上天給我的報應嗎?我以為我們永遠都不會見麵了,我以為他會忘了我我也會忘了他,可一見到他,所有的事我就都記起來了。”
陶鍾聞言撫著她的青絲道:“傻孩子,上天也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哪有那麽多報應不爽。即便那小子不願意,至少你也可以知道他的心意了,沒什麽損失的。”
看到傷心的蘇瑤,陶鍾難免想起從前的自己。
姑娘家的一生似乎都要過一次難闖的情關,有些人的出現就注定我們一生都再難忘卻。
蘇瑤要比她幸運,隻不過就結局而言,她們都不完美。
蘇瑤抽泣道:“師叔,我不想再打擾他了。她身邊有更好的女子,她們比我更愛他。”
陶鍾替她擦拭了眼角淚水,寵溺道:“那就跟師叔回家,會過去的。如果哪天實在想他,我讓你師父帶你去見他,他若是不願意就讓你師父揍他一頓。”
蘇瑤被陶鍾的話都笑了,蘇瑤知道師叔沒開玩笑,師父也會很樂意。
隻是縱有萬般不舍,到最後蘇瑤還是沒有選擇再去與沈況言說,他們大概就要這般錯過才對,這才是應該有的結局。
那一晚蘇瑤靠著師叔哭了許久許久,陶鍾也就一直在旁輕輕安慰。
後來,兩人沒有再在城內久留,連夜離開了。
清風明月,公子佳人,風雪雪月太多,可獨獨容不下一位姑娘的情愫。
而或許,如此才算真的作別吧。
沈況後來一個人想了很多事,包括時雨和南喬,還有自己從梅霧城離開後的所有事。
到最後沈況看開了,一切就快要結束了,此番歸程便可以不再想其他,安心等待師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