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趙哲和東海城幾位家族的家主前來一是為了城內後續布防安排一事,這二來自然也是為了城內江湖家族的整頓問題。

沈清左的事早就被人拋諸腦後,趙哲幾人自也識趣的沒人提起。

說的好聽點他們是兩大家族的手下,說的難聽點那就是一條可有可無的狗。

一條狗是沒有權力過問主人的事,因為它們本就不會說話。

崔明朗是飯桌上的絕對主角,不比於麵對沈況,麵對這些人他的話有絕對權威。

隋家和周家一倒,能分到最大一杯羹的自然就是最先倒台的常家。而這一點,今晚在座的所有人也都默認了。

但常家之後會是誰,也就靠今晚爭取了。

而相對來說,縣令趙哲的地位動搖不了,所以他也是最輕鬆的。

兩大家族揭竿而起後,趙哲迅速響應,故而兩大家族也給了他不少好處,這些也是他應得的。

今晚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當下崔府內可不止他們一撥人,崔府外也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

房間內,是各家家主不動聲色的巧言伸辯,坐在主位上的崔明朗居高臨下看著這一切。

崔明朗心如明鏡,卻半句多餘的話都不會說。

雖然之前與沈況在一起的時候已經喝了不少酒,但如今他心情暢快,依舊一杯接一杯的喝著,即便其餘人敬酒他也視若無睹,隻自顧自地喝。

高言那邊一切進展更是順利,這些原本中立的大小家族既然今晚會搶著來就說明他們已經考慮好了。那麽站在高言的角度來說,無論什麽條件就都由他說了算。

崔府內,崔明朗雖然沒有派人時刻監視沈況的一舉一動,但還是派人在沈況入住的小院外盯著,隻要沈況離開就會跟著。

不過,直到房內這場酒宴過半,沈況的小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另外,與沈況一起來的除了韓仲景外竟然還有一個雲清幽,這是在崔明朗意料之外的。雖然在之前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崔明朗還隱隱擔憂,但一直到現在都沒了下文,崔明朗也便對自己的安排愈發篤信了幾分。

時間就這樣一晃而過,就在前線薛存孝部堪堪攻克魚樓城之時,東海城內崔府的這場酒宴也草草收場。一番明爭暗鬥的結束,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送走了趙哲等人後,手下人來報,韓仲景和楊天知僵持在了屋頂上,雲清幽則在那處小院開啟了打坐,已有半個時辰,且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同一時間,沈況依舊在入住的小院沒有離開,與之一同進去的穆雲弗同樣還在裏麵。

崔明朗一邊聽手下人的匯報,一邊慢走沉思。

照目前來看,沈況和韓仲景那裏出不了什麽亂子,可能會有的不確定隻在雲清幽那裏。

崔明朗不知道雲清幽是真的發現了那位前輩的藏身之地,還是隻是誤打誤撞到了那裏。

但崔明朗既不能放任事態不管,也不能表現得過於明顯,否則就會有心虛的嫌疑。

所以崔明朗即刻命令手下人嚴格監視雲清幽的一舉一動,且暗中調派了幾位高手,一旦有任何意外就一起出手幫助那位前輩。

隻要那兩個小姑娘在自己手上,崔明朗就不擔心。

這般想著,在路過身旁一處抄手遊廊之時崔明朗停下了腳步,他忽而抬起頭看著頭頂那輪月亮。

明月照影,今夕何夕。

跟隨崔明朗一起的兩名手下見狀也就此停下腳步,整整半刻鍾的時間無一人出言打擾。

兩大家族目前的處境其實隻有他們自己最清楚,如此布局東海城不過是給自己留一個靠得住的退路罷了。

起兵起兵,清河崔氏、齊州高氏外加一個關風郡郡尉侯景。

明麵上看是三股勢力聯手,但其實背地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聰明。

原本以為叛亂至少可以撐一段時間,到時候北方再亂他們趁火打劫的機會隻會更高。

但哪知他們起兵不足兩月,便被提前布局好的獨孤崇打的節節敗退。即便有侯景撐著,但時日一長他看不到希望,自也會生出保全自己的想法。

亂世之中誰都靠不住,唯有自己強大才是王道。

前線的節節敗退使得包括駐守陳台在內的侯景都不願意再白白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時日一長,三家逐漸心生間隙,隻會讓這場叛亂敗的更快。

北方的慕容鮮卑終究隻能是一個幫手,做不了堅實的後盾。

無論崔氏、高氏還是侯景,最後的打算其實都是投降南梁。

而一旦投降南梁,手中籌碼越多能得到的也就越多。即便往後再被南梁派到邊境抵抗北魏,到時候也是國與國的爭鬥,北魏再出手也需要掂量掂量了。

知道的越多,看到的越全,崔明朗也便越比其他人失望。

清河崔氏,傳承百年的家族麵對朝廷還是沒什麽還手之力。

天上明月散發著幽幽月光照耀每一個人,可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愁緒,明月終究難解愁。

良久之後,崔明朗恢複神色,淡淡道:“走吧。”

身後兩人聞言也未開口,隻是跟上了他的腳步。

韓仲景和楊天知的對峙仍在繼續,隻是毫無緊張感可言罷了。

沈況那邊在與穆雲弗談完後便打算先帶她去見師叔,但為了隱蔽起見,沈況的動作十分小心。

沈況離開房間,他在小院中散出意識查探周圍有沒有潛藏的高手。

果然,雖然一開始崔明朗沒有派人,但當下小院外確有高手。

而這也讓沈況犯了難,一旦他帶著穆雲弗大搖大擺的離開,崔明朗肯定第一時間就會收到消息,那到時候事情又會有轉折。

另一邊,楊天知自然也看出了沈況的窘境,故而笑道:“仲景師侄,你那師侄似乎有了難題。”

韓仲景聞言道:“那就要難為前輩一下了。”

韓仲景起先說完,楊天知還沒反應過來是何事,不過韓仲景話音剛落楊天知便見他大步流星的在屋簷上橫跳,明顯是朝著沈況所在的小院方向去的,一時間,他哪裏還不知道韓仲景的目的。

楊天知無奈一笑,即便如此,這個悶虧自己還是要吃的。

韓仲景動身後,楊天知也立刻跟上,幾個呼吸間兩人便落在了小院中。

沈況見到韓仲景後也陡然間送了一口氣,不過在見到緊跟師叔而來的另一位陌生老者後,沈況又立刻提高了警惕。

韓仲景見狀則道:“不用緊張,這位前輩說來與我們玄機山還有些淵源。你也不用認識,知道他不會對我們出手就好。”

沈況聞言也便收起警惕心,拱手叫了句前輩。

楊天知撫須一笑,對沈況還算滿意。

隨後韓仲景接著道:“這邊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你雲師叔我們那邊暫時不用管,先隨我進去我看看這女娃娃中的是什麽毒,或許一切頭緒可以從這方麵突破。”

聞言,沈況看了穆雲弗一眼,穆雲弗也緊隨其後向韓仲景道了聲謝。

“雲弗多謝前輩。”

韓仲景聞言擺手道:“無須道謝,相互利用而已。”

韓仲景對穆雲弗的反應較為冷漠,但穆雲弗也說不上什麽,對方願意出手就已經不容易了。

隨著韓仲景和楊天知的到來,小院外那個藏匿的高手也很識趣沒有再繼續探聽消息。

沈況和穆雲弗跟著韓仲景進了房間後,韓仲景便在桌邊坐下替穆雲弗把起了脈。

韓仲景在將手指搭在穆雲弗手腕之初神色還未有什麽改變,在韓仲景的感受中,穆雲弗的脈象平穩,不像是有病症或者中毒的跡象。

但任何的蛛絲馬跡自然逃不出他這個醫聖的法眼。

片刻後,沈況隻見絲絲真氣從師叔指尖浮現,真氣繼而隨著穆雲弗的七經八脈流向她身體各處。

這不是一門簡單的技藝,單單是將真氣切割成這般細如發絲的線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事。

楊天知是第一次見韓仲景診治,其實沈況也是第一次見師叔這般出手,兩人都被折服。

楊天知先是看了看沈況,之後視線又重新落在韓仲景身上笑道:“小娃娃,你師叔這招他日可以讓他教教你,可別以為隻難在真氣成線一事上,這其中的難點和妙用等你踏足宗師境自會明白。”

說罷,楊天知也不管沈況的回答,繼續仔細盯著。

沈況倒也輕輕嗯了一聲。

如此片刻後,韓仲景終於察覺到了一絲端倪。

韓仲景感覺到每當真氣遊走於穆雲弗頭頂和腹部的兩處穴竅時,隱隱間都有一層阻隔感,雖然那阻隔感很小但韓仲景還是感受到了。

在記下這兩處穴竅後,韓仲景繼續閉眼把脈,很快他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韓仲景一邊把脈一邊開口問道:“小姑娘,崔氏之人是不是給你吃過什麽東西?”

穆雲弗聞言如實回道:“回前輩,崔氏每月會給我們這些人定量解藥,不然我們就會經脈錯亂而死。”

“什麽時候中的毒還記得嗎?”韓仲景繼續問道。

穆雲弗聞言思量了片刻,但她沒能給出答案,韓仲景見狀便也意會,他換了問題又問道:“知道自己是怎麽中的毒嗎?”

這一次穆雲弗還是搖了搖頭。

“第一次毒發的時間呢?”

穆雲弗依舊搖頭。

如此韓仲景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後,穆雲弗給出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不過韓仲景的臉色並沒有因此而深沉,反而是像早有預料。

之後,韓仲景沒有再繼續追問。

一旁的沈況隻見原本四散於穆雲弗體內的真氣細線在慢慢朝著她頭部和腹部的兩處穴竅聚攏。

而隨著真氣的匯聚,韓仲景的眉頭也皺的越來越深。

如此良久之後,兩股匯聚起來的真氣竟又轟然而散,而做完這一切後韓仲景也隨之睜開了眼睛。

沈況見狀急忙問道:“師叔,怎麽樣了?”

韓仲景一邊起身一邊道:“這位姑娘中的是毒,但又不是一般的毒,似蠱似毒。這毒連我都未曾沒見過,不過我倒是有法子暫時壓製。”

說著,韓仲景從懷中掏出一顆丹藥遞給了穆雲弗,“先把這枚丹藥服下,可暫時壓製你體內的毒素。事後,我會盡快幫你解毒,姑娘你不用擔心。”

“謝謝前輩,謝謝前輩。”穆雲弗喜道。

沈況隨即也道:“師叔,那這毒出自什麽人之手你知道了嗎?”

韓仲景聞言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而是看向了另一邊饒有興趣的楊天知,韓仲景笑道:“前輩您多少有些不地道了。”

楊天知聞言哈哈一笑,像是默認了。

韓仲景繼續道:“百年崔氏還真不一般,若不是我曾在古籍中見過這東西,今日或許還真不知道了。”

聞言,楊天知也便看出韓仲景不是在瞎說,他笑道:“仲景師侄,你這醫聖二字絕非浪得虛名。”

韓仲景笑道:“前輩,又貓這東西可不是一般稀少,在當世山精鬼怪如此稀少的情況下,這隻又貓怕是唯一的一隻了吧!”

楊天知聞言也跟著笑了笑,而後道:“師侄,我要是說我也才知道這件事沒多久,你會信嗎?”

韓仲景點頭笑道:“自然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