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感覺到自己的確有些不解風情了,沈況轉念一想,故而換了語氣,想試圖緩和一下兩人間有些微妙的氣氛,隻是對於這些,他實在不擅長。
薑凝看著沈況有些蹩腳的逗樂她的模樣,沒來由的覺得很有意思,也沒去點破。
佳人一笑難得,從前不知道有多少文士才子賦詩作詞隻為搏她一笑。隻可惜那時候她對誰都一樣,不假顏色,除了點到為止的禮節外,就再沒什麽特殊了。
什麽風流才子,什麽江湖俠客,從來沒有能入了她眼的。
她這一遭人間走的比較特別,一切都是她自己為了砥礪心性而做,是她自己要來的。
除了沈況等寥寥幾人外,一直以來沒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即便到現在,大多數為了她慕名而來的人也皆是如此,都以為她隻是一個流落青樓的風塵女子,即便有些特別,但身份依舊卑賤。很多人掩飾的很好,但他們內心深處的想法早已透過那雙眼睛表露了出來。
對於此,她並不厭惡。,因為這是她走這遭人間所必須要經曆的。
修心從來就不是個簡單事,逆流而上,看慣人間百態之後依然有一顆清澈明朗的心,那才是大境界。無關於修為多少,境界高低,那是一局與自己的博弈,勝敗之事隻在旦夕之間。
所以後來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了,看到什麽樣的人都不足為奇,她內心都能平靜。
沈況像個突然闖進她視野裏的怪哉角色,兩人的相遇很特別。時間,地點,一切都像是一場恰到好處的巧合,像是旁人刻意的安排,像一次隨遇而安的美好。因緣際會,她從不相信,但他們之間偏就是那般隨意且自然。
從一開始就她就不覺得兩人會有交集,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對沈況調查的越多,她心中的驚訝便也越發多。那個最初她隻是覺得有趣的少年人,身份背景之大是她從未想到的。但她也並未因此而高看他幾眼,隻是好奇。
不過後來當她沒來由的想主動與他接觸的時候,一切就變了。
沈況不知道她的身份,一直到她主動揭露。他看她的眼神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麽異樣,隻是有些好奇與不解。
即便是那一次的雙肩微露以及那一晚的月下起舞,他看她的眼神始終清明,除了少了那些好奇與不解外,其餘依舊如常。他愛看,他便直白的說出來而後多看幾眼,但他的眼神中從不摻雜任何齷齪的邪念。
她忽而想起當年在洛陽求學時先生所教,何為君子,何為賢人。
“所謂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怨,仁義在身而色無伐,思慮通明而辭不專。篤行信道,自強不息。油然若將可越,而終不可及者。此則君子也。”
“所謂賢人者,德不逾閑,行中規繩。言足以法於天下而不傷於身,道足以化於百姓而不傷於本。富則天下無宛財,施則天下不病貧。此則賢者也。”
君子有道,能見而難越;賢人效法,中規中矩。
在她眼裏,他既算不上君子,也並非賢人。那樣的寬泛概念太大,而他身上又有許許多多的江湖氣,自然算不得。可即便如此,他也比好些真正的君子賢人更有此氣。
他有些特別,真的有些特別。
兩人之間,薑凝一開始除了有些好奇外,其實還帶著賭的成分。因為形式裹挾,她不得不做出讓步,但好在她的運氣不差,沈況的特別也是一份好的特別。
不知不覺她的思緒已飄遠,但相對而坐的沈況依舊在說,樂此不疲。
一開始還故作生氣的偏過頭不打算看的她,後來發現沈況死皮賴臉的手段有些用處,果然算不得君子。
所以當她沒忍住輕輕笑出聲來的時候,有些傻氣的沈況很開心的喊道:“你笑了,你笑了!”如一個孩童一樣開心,全然忘了自己還有傷在身。
“我笑怎麽了?”
薑凝還是不想認輸,隻是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沈況看得到,所以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氣。
沈況故而心扉敞開,真誠也有些無奈的道:“我其實一直不擅長跟女子打交道,所以有些時候反應遲緩薑姑娘多擔待。”
薑凝笑了笑,一副我大人不記你小人過的模樣。
“那你就別總說那些大道理,我們是朋友,你說的,我不愛聽道理,尤其是你說的。”
沈況聞言,有些雲裏霧裏。“難道我說的道理不對嗎?”
“當然對啊,隻是我不愛聽。”薑凝笑了,笑得很不懷好意。“而且,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話呢?”
“什麽話?”沈況有些不明就裏的回問道。
薑凝占據主動,便愈發狡黠的笑道:“就是我要是不休你,賴上你了你怎麽辦?”
薑凝說完,便緊盯著沈況,想看出他神情上的變化。隻是這一次,沈況破天荒的沒有覺得薑凝是在說笑,反而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而後才回答道:“我覺得薑姑娘你不是這樣的人?”
薑凝沒想到他深思熟慮後的一句話竟是比敷衍還敷衍,於是氣鼓鼓的又道:“假如我是這樣的人呢?”
沈況搖頭笑道:“我覺得沒有假如。”
見沈況始終重複同樣的話,薑凝便更加氣了,情急之下聲音大了些道:“你覺得,你覺得,都是你覺得。難道你忘了那晚睡在我的房間裏了嗎?若是傳出去的話,別人可就都會說我是個不知廉恥的女子了,那時候即便我休了你也沒人會要我。到那時,我如果就要賴著你,你會怎麽辦?”
女兒家的臉皮薄,沈況一向是這麽覺得的。所以,當下即便是他這樣不懂得世俗裏那些情情愛愛的人,此時開竅了。
兩人之間,從前的那些旖旎事很多時候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閉口不談,沒有刻意去提起。比如那一次沈況看了她的肩膀,也比如那一晚的宿醉。此刻回想起來,還會有些害羞,即便他是個男子。
如此大膽且直白的話脫口而出,薑凝甚至不知道她為什麽敢說出來。便是真的有心取笑,也不必說這些的,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了,一時半會兒卻找不到緣由,隻好平複心態,不再想這個無理的問題。
她剛一抬頭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便與沈況的眼神相碰,一時沒有率先開口。
沈況看著她,她也這樣望著他。片刻,他開口問道:“那晚我們真的發生了什麽嗎?”
隻是詢問,沒有害羞。
薑凝以前總覺得沈況特別,在很多方麵都是,比如當下的這個時候。
兩人從頭到尾的談話原本隻是一場你來我往的玩笑話,但有些時候沈況還是會一板一眼的回答她那些個無禮的問題。
薑凝笑了笑:“你都不記得了嗎?”
“那晚喝的太多,又忘記用真氣驅散酒氣,所以醉的不省人事。”
“那現在豈不是我說什麽就是什麽,若是我說你對我做了什麽,你也許會覺得我在胡謅。如果那樣的話,不說也罷。”
沈況聞言挺了挺身子,眼神灼灼。薑凝從未見過他這般神色,堅定且從容。
“我也知道詢問這些十分突兀,以前也有想過問,隻是每次看見你的時候似乎全然忘記了那件事,我也就跟著覺得也許沒什麽。但這一次不一樣,我是想和薑姑娘開誠布公的坦白,薑姑娘你幫了我很多,有些事情以及其中的厲害我需要說與你聽。所以那些我們原本沒有提的事,都需要說一說。我雖然算不上書上說的那些個文縐縐的君子,氣質才華學識兼備,但為人處事、待人接物的道理我還是懂得。一人做事一人當,何況這件事還是薑姑娘你吃虧。”
沈況這般神情,薑凝見過幾次。
少年人眼神裏的光總是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她心裏知道,沈況既然說,那就是發自肺腑的。
她看著沈況,微微一笑,而後又問出了那個熟悉的問題。
“我美嗎?”
好似從前那般,春風和煦。
沈況沒有太多思考與遲疑,點了點頭,多看了幾眼,笑得很開心。
“那如果是我的話,你會喜歡嗎?”
依舊是那般直白,從一個女子口中說出來的。薑凝有些臉紅,但也隻是片刻,便就抬起頭盯著沈況。
兩人之間的那些奇妙關係也在當下的境遇裏體現的淋漓盡致,若隻是簡單語句上的旖旎多情,沈況還會有些不自在與害羞,可若是真的到了這樣真切的事上,兩人就好像都沒了遮掩,不會因此而躲避與害羞。
兩人對視,不再是兩兩無言。
“在我眼裏薑姑娘你很美,和那位獨孤小姐,以及我認識的江湖“兄弟”蘇瑤一樣,都很美。可若說喜歡,便就沒有了。長久相處下來也許會有喜歡的想法,但當下這時候便說喜不喜歡的話就有些像是登徒子,見一個愛一個了。”
沈況的這一番話說的中肯,他原以為說的嚴絲合縫,中規中矩,至少薑凝可以接受。可他忘了,不分高低的將女兒家放在一起比較,最為致命,尤其是此刻麵前隻有其中一個。
所以,在聽完沈況的話後,薑凝不僅沒有開心,反而越看越覺得沈況不順眼,到最後眼神儼然已經極為幽怨,不知道的都會以為沈況是個負心漢了。
本以為說法縝密,故而猶在沾沾自喜自己的睿智。但哪能想到這一層,他越是這樣,薑凝就越氣惱,到最後幹脆起身跺了跺腳,佯裝想要題醒沈況的榆木腦袋,邊踢還邊嘟囔道:“現在這裏就我一個人,就不知道說些好聽的話,哪怕不是真心的也好啊!”
沈況顯然不明白薑凝氣從哪何來,更不知道該說什麽補救,因此任由她踢騰自己。
不疼,因為薑凝沒有使太大的力。
片刻後,感覺解氣了的薑凝,終於露出了笑容:“你怎麽這麽笨,以後哪家姑娘要是被你喜歡一點會被氣死。”
說完,甚至還覺得不夠,便補了一句:“一定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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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上,兩人間的談話不知何時早已偏離他們的初衷。本想說的、談的已通通被拋諸腦後,那個問題也沒有得到答案。
薑凝氣不打一處來的看著這麽個傻瓜,閣樓下的晨兒聽著閣樓上算不得和諧的一幕,笑得卻是開心,因為小姐從不在旁人麵前這般,既有女兒家的小性子,也有些不講理。
不過好在那位沈公子好像很懂得哄自家小姐,所以晨兒放心且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