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依然是伏城遙遙領先,甩了第二名九十多分,這在競爭激烈的尖子班實屬罕見。
有這麽一位大神保駕護航,黎人可確實進步了一點點,但也隻有一點點。
她在班裏排名第五十六。
全班一共六十一人,上次月考,她排在第五十八。
卷子發下來,她看了,伏城也看了,錯的都是他強調過的內容,可惜在考場上她忘得一幹二淨,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一考試,腦子就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清空了。這種情況最近尤為突出,她覺得是自己的病情嚴重了,不光記性更差,上課時連注意力都很難集中,總打瞌睡,整個人萎靡不振的。
羅真這次考進了前十,特別開心,柳安安也保持得比較好,兩人看到黎人可的成績單時,都沉默了。
“沒事,好歹還在進步。”
“是呀,進步就是好事情,別灰心。”
黎人可蔫茄子似的趴在桌上,倒也沒有很失落,畢竟和第一次相比,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我沒事的,你們不用擔心。”
兩人聞言鬆了口氣。
羅真見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眼珠轉了轉,立刻轉移話題:“對了,下下周四開家長會,然後周五就要換座位,咱們可能沒辦法坐到一起了。”
柳安安一聽,不愁反喜:“呀,真好!”
羅真瞪眼:“咋?”
她沒好氣地哼了聲:“不想和你坐太近,那天玩擊鼓傳花,你就知道坑隊友。”
羅真不服氣:“那是為你著想,我千方百計地想為你整一套卷子,你倒好,還不領情。”
“我呸哦,還為我著想,你怎麽不跟人家伏城學一學,主動挑起大梁,那也不至於坑了黎人可。”
“坑黎人可的不是你嗎?”
“你不拖遝,我怎麽會坑她?”
兩人嘰嘰喳喳地吵了起來,以往這種時候,黎人可總會充當一下和事佬,但今天她似乎提不起興致,幹脆直接將臉埋進了臂彎,當鴕鳥。
羅真不高興,扯了扯她的袖子:“打起精神嘛,來,和我一起揍安安!”
柳安安的眉毛才挑到一半,兩人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黎人可,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黎人可的皮膚本就白,此刻更是連嘴唇都沒了血色,還沒等她開口說話,胃裏就一陣翻江倒海。
“我、我的胃好難受,想吐……”
黎人可在廁所吐了個天昏地暗,人就像脫了一層皮,虛得站都站不穩。
柳安安小心扶著她,心疼得很:“你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羅真抽出濕紙巾,幫她擦嘴:“請假回去休息吧,這樣也沒辦法上課。”
黎人可擺擺手:“吐完好多了,可能是昨天下午體育課吃的那袋薯片不幹淨……沒事,我回班裏趴會兒,今天講考試卷子,不能不聽。”
羅真輕拍她的後背,為她順氣,故意使壞說:“你可以明天問伏城,他不是總給你講題嗎?你們倆多親密,幹脆這次排座位就坐在一起得了。”
“不是,你誤會了,我和他……”
“哎呀不用解釋,我懂,我都懂。放心,我不會告訴老師的。”
黎人可心說,你懂什麽呀,伏城隻是答應家裏幫她補課而已,什麽亂七八糟的。
然而她實在沒力氣和她辯解,皺皺眉頭,算是反駁了。
柳安安不信羅真不告訴老師:“可是你打小報告有前科。”體育測驗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羅真“哎”了聲,拳頭還沒舉到頭頂就泄氣了,自知理虧,乖乖閉嘴。
回到教室,黎人可趴在桌上痛苦萬分,羅真看不過去,走到了教室後排。
下個課間的鈴聲剛響,黎人可在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人放了什麽東西在自己手邊,抬起頭,看到了一袋藥。
伏城雙手插兜,站在旁邊,微微皺著眉。
“還難受?”
她連點頭的力氣都沒了,眨巴眨巴眼睛,一行清淚滾落下來。
伏城眼皮輕跳,看向羅真:“這就是你說的‘有點’難受?”
羅真也震驚了:“我冤枉啊,我沒想到她居然會被疼哭。”
“走,請假回家。”
伏城不耐煩地攏了一把頭發,很快幫黎人可拿回了請假條,彎腰抽出她的書包,開始往裏麵塞東西。
黎人可捏住他的袖口,眼淚汪汪地求道:“別……”
他切齒:“別什麽?想死啊你?”
她被凶得縮起脖子,不敢吭聲了。
羅真在一旁直歎氣搖頭。伏城這人明明聰明絕頂,怎麽對女孩子就不知道溫柔一點呢?凶巴巴的,誰會喜歡啊,白瞎這麽帥的一張臉。
伏城幫她收拾好書包,背到肩膀上,然後握住她的手腕。
“能站起來嗎?”
她說:“能。”剛站到一半就又掉眼淚,“疼……”
他歎氣,屈腿蹲下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來吧。”
黎人可還想說句不用了,羅真和柳安安就已經開始上前幫忙。
他背著她,在全班的目光注視下,走出了教室。
兩秒,身後爆發出一陣**。
本以為這就是最難為情的狀況,沒想到從教學樓到校門口這段路,更難熬。
認識伏城的人不少,認識她的人也挺多,一路指指點點加偷笑,黎人可臊得滿臉通紅,頭埋進他的頸窩裏,像隻傻麅子。
上了計程車,伏城報的是她家的地址,然後掏出手機問:“你爸媽的號碼是多少?”
“不用……”她氣息奄奄地縮在角落,“他們很忙的,上班的地方也離得遠,先不用打,我回去躺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他蹙眉:“你確定?”
黎人可點頭:“確定。”
“那到家先吃點藥,如果還是不行就得去醫院。”
躺在自己的**,熟悉的味道和環境讓黎人可好受了一些。
吃了藥,喝了熱水,她躺回去,蒼白的小臉縮進被子裏,看起來可憐巴巴。生病的時候人總是很柔弱,軟綿綿的,很好欺負的樣子。
伏城收走一次性紙杯,勾了勾嘴角,故意問:“要我走嗎?”
她眨巴眨巴眼睛,哼唧了一聲。
他被可愛到了,但還是佯裝不悅地皺眉:“別哼,走還是不走?”
這人真是一點風情都不解。
黎人可不高興,不過也沒什麽力氣和他爭辯,一噘嘴,就整個人鑽進了被子。
“你走吧。”
“真的?”
她的聲音悶在裏麵嗡嗡響:“嗯,真的,你快走。”
“好,那我走了,有事給我電話,或者叫你爸媽回來。”
她不回答,房間裏靜了幾秒,聽到腳步聲遠去,接著傳來了關門聲,周圍再次安靜。
真走了?
她豎起耳朵仔細聽,好像確實沒了動靜,莫大的失落感一下就湧到了喉嚨口。
她明明不想讓他走的……
生病的時候,有個人陪著比什麽都強。以前她但凡有個頭疼腦熱,全家都緊張得不行,圍著她團團轉。可是她想快點長大,學著獨立和堅強,或許這樣父母才不會總對她擔驚受怕。
一番惆悵滿懷,她在被子裏悶出了一身的汗,掀開透氣,忽然看到床前站著人。
他好像在那裏很久都沒動,嘴角微微帶著笑,看她的眼神比剛才溫柔了一些,像在對待一個任性妄為的小孩子。
“你……沒走啊?”
她揉揉發紅的眼睛,滿臉尷尬。
他挑眉:“哭什麽?”
黎人可用力吸鼻子:“我沒哭。”
“你當我瞎?”伏城走上前,伸手象征性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行了,逗你玩呢,我不走。”說著他低頭看了眼時間,現在是十點五分,他想了想,“我陪你待到中午,如果情況好轉,我就回學校。如果還是疼,我就帶你去醫院。”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等黎人可回答,就轉身出門了。
剛離開又想到什麽,他折返:“你餓嗎?”
黎人可摸了摸肚子。今天早上起來得晚,就吃了兩口麵包,還吐了,現在胃裏很空,確實有點餓。
她點點頭:“阿姨下午四點才來,叫個外賣……”
“還嫌胃不夠疼?”他剜她一眼,“我去看看有什麽能吃的。你家的電腦在哪兒?借我用一下。”
“書房。”
伏城替她關好門,徑直進了廚房,找了找,食材還挺豐富的,熬粥肯定沒問題。
他拿不準哪些對胃不好,就去書房上網查,然後返回,套上圍裙開始切菜。
他以前沒有想過自己也會做這種事,跟著梁吟秋努力討生活,原本厭煩的事情,一件一件他都學會了。節假日的時候粥鋪生意好,隻要他在家,就得挑起做飯的大梁,慢慢也就習慣了。
粥在熬著,他沒有再進去打擾她休息,此時才有心思參觀這裏的一切。
黎人可他們家很大,目測至少有兩百平方米,家具都是實木的,光看著就知道不會便宜。她有自己專門的練舞房,隔壁屋子還擺著一架三角鋼琴,旁邊的透明玻璃櫃裏,掛滿了漂亮的小裙子,整體讓人看了隻有一種感覺——
這家人肯定很愛女兒。
他沒有再繼續參觀,到這裏就足夠了。
粥還得半個小時,他到客廳翻了會兒書架上的書,正打算做點什麽時,一摸口袋,發現裏麵有伏穀中留下的那個U盤。最近他沒接程序外包,沒去圖書室,也就沒有機會查看裏麵的東西,正好等粥的這段時間可以看一看。
他走進書房,把U盤插入槽口,桌麵彈出圖標,他點擊,看到裏麵隻有一個叫“YS”的文件夾。
繼續點擊,下層有幾百個文件,命名都雜亂無章,他隨手打開幾個,發現居然是有關用戶隱私計算技術的設計框架,他大為震驚。
這些應該就是當年月森科技被盜走銷毀的東西,他隱約聽伏穀中說過,除了S級被徹底銷毀,其他部分還是能恢複幾成的。
難道這是父親恢複的資料嗎?
他疑惑,又繼續打開了幾個文件,內容大同小異。
就在他打算退出時,鼠標滾動到下方,看到有一個加密文件在最底端,命名最為清晰——
月森-用戶隱私計算技術-FL橫向模式(S級)
“不可能……”
他狠狠一愣,第一反應就是這文件是空的,但是看了看後麵的數據,肯定不是。
那麽這文件裏藏了什麽呢?
他的心跳突然開始加速,思索幾秒便不再猶豫,立刻點開。
原以為密碼無非就是自己熟知的那幾個,但試下來,沒有一個是對的。無其他辦法,他決定通過編寫程序來暴力破解,可是出乎他所料,程序剛一調用,文件就自動提示已崩潰,連帶著桌麵的圖標也消失了。
伏城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他不是沒有暴力破解過文件,但從來沒遇到過這種狀況。
他調出計算機的搜索欄,輸入“用戶隱私計算技術-FL橫向模式”,試圖找到文件目前所在的位置,誰知等待幾秒後,界麵上顯示,這台電腦裏不止有一個。
兩條搜索結果,同樣的命名,同樣的大小,同樣是加密,他第一反應就是文件互斥了。
“為什麽……”
為什麽這台電腦裏會存在同樣的文件?
如果真的是S級技術,怎麽可能出現在黎人可家的電腦裏?
被徹底銷毀的資料,除了當初的入侵者,還能在誰的手裏?
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仿佛墜入了巨大的深淵。
一個可怕的念頭盤旋於腦海之中。
黎人可吃光最後一口粥,禁不住感歎。
“伏城,你真的好厲害,我可能一輩子都熬不出這麽好吃的粥。”
他斂著眉目,收拾碗筷時並沒有看她。
“好點沒有?”
她點頭:“吃過藥好一些了,謝謝你。”
“嗯,那再躺會兒,有個藥是飯後吃的,我去拿。”
他轉身,聽到身後的人又叫他的名字。
“伏城。”
黎人可坐在**,裹著被子,隻露出一張小小的臉,朝他笑,天真單純得不摻一絲雜質。
他忽然覺得有點刺眼,稍稍側身,避開了最直接的對視。
“怎麽了?”
“沒事,就叫叫你。”她又笑。
“沒事就躺好。”
他再次轉身。
“你以後能不能來家裏給我講題啊?”她鑽出被子,向前傾身,像隻乖巧的小狗眼巴巴地望著,“我家地方多的是,我們可以去練舞房,那邊陽光曬著很舒服,我讓我爸在裏麵加一張桌子,到時候……”
“你拿我當什麽了?”
她一愣。
伏城緩緩閉眼,再睜開時一片寧靜。
“在學校給你講講,就差不多了,我的時間不值錢嗎?”
她有些無措,眼睛慌亂地眨了眨,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之前你說免費補課,其實我爸沒同意,所以還是會感謝你的……你誤會了。”
“所以錢能買我的時間。”
他輕輕咀嚼這句話,個中滋味,他想,像她這樣嬌生慣養的公主是體會不到的。
黎人可不明白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惹他不開心,連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角。
“你別生氣……”
伏城到底還是克製住了。
萬一隻是巧合呢?萬一文件裏根本不是他以為的資料呢?
他深呼吸,緩緩吐出一口鬱氣,語氣放柔了些。
“沒事,逗你玩的,我沒生氣。”他摸摸她的頭,“躺著吧,我去給你拿水。”
黎人可這才放輕鬆,乖乖躺好,說:“我不想用一次性杯子,味道好奇怪。書包裏有水杯。”
他按她的要求,拿了水杯,擰開,裏麵的水還有熱氣,正好能喝。
他拿來藥片,剛想把水杯遞給她,伸手間隱約看到杯口的螺旋縫隙裏有白色的附著物。他湊近,看出那些是粉末狀的物質,很細微,不仔細是發現不了的。
黎人可一般都喝白水,沒見她衝泡過什麽東西。
他問:“你最近衝過飲料喝?”
黎人可搖頭:“什麽飲料?”
他拿給她看:“這些不是固體飲料?”
她覺得奇怪:“沒有,我沒喝過飲料,這肯定不是我弄的。”
不是她弄的?
伏城隱約察覺出不對勁,立刻追問:“有人在你杯子裏放過東西?”
“不可能吧。”
她聽了感到不可思議,這種事她隻在影視劇裏看到過,再說,別人沒事幹嗎要這麽做?
伏城不像她這樣天真樂觀,跟姚曼優玩得久,他也耳濡目染了一些事,有時候人性就是經不起推敲,並且這些年來的輾轉奔波,看人臉色做事,他養成了遇事先考慮最壞情況的習慣。
“給你爸媽打電話吧,讓他們回來。”
喬嫣趕到醫院的時候,黎人可剛做完胃鏡,全麻,還沒被推出來。
她腿都軟了,被黎天曉攙扶著坐到了走廊的長椅上。
“怎麽回事?醫生怎麽說?”
黎天曉安慰她:“別急,沒多大事,就是胃出血……”
“這還沒多大事?”喬嫣一下就炸了,“好端端的,怎麽會胃出血?我每天都讓阿姨買新鮮的菜,隔夜的全都要扔,咱們吃的都是一樣的,黎人可怎麽就出問題了?”
“你跟我急有什麽用,我又不是醫生,我怎麽知道。”黎天曉也煩躁起來,“行了,你冷靜一點,等全部結果出來了再說。”
“還有什麽?”
“還抽了血,做了激素水平檢測,伏城帶過來的水杯也拿去化驗了,說上麵有一些白色粉末,不知道是什麽。”
喬嫣越聽越緊張:“就是那個給黎人可補課的男孩吧?真是的,她不舒服,就應該直接聯係咱們,他一個人瞎逞能,這下出事了吧。”
黎天曉聽不過去:“你這就不對了,咱閨女在學校吐了,人家背了一路,給她背回家的,你別把氣撒到人家身上。”
她也是急了,說話沒過腦子,被他這麽一說,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我也不是怪他……他人呢?”
“我讓他先回學校了,不能耽誤學習。”
又過了十來分鍾,黎人可躺在病**,被一個護士推了出來。她的意識還有些模糊,得再回病房休息,喬嫣就陪著去了,黎天曉則拿著檢查結果去找醫生。
醫生看了會兒,問:“你女兒是不是有什麽基礎病?”
黎天曉搖頭:“沒有。”然後一轉念,又道,“她小時候發過高燒,患有記憶障礙,這個算嗎?”
“我是指需要長期服用藥物的基礎病。你看,她的激素水平明顯超出了正常範圍,肯定是吃了激素藥……”正說著,病房門被敲響,護士遞進來另一份檢測報告,醫生看了,臉色就沉下來,“那些白色粉末就是激素藥,抗過敏的,你們給她吃了多少?”
黎天曉的腦袋都是蒙的:“我們沒給她吃過這種藥。”
“那就是她自己吃的,你們當家長的也太不負責了,孩子吃什麽藥都不知道。這種激素類的藥對身體影響很大,還特別刺激,你看她的消化道都被灼傷了,胃出血、穿孔,還好發現得及時,不然就麻煩了。”
黎天曉把醫生的話轉述給喬嫣,喬嫣驚得合不攏嘴,立刻就轉頭問黎人可,為什麽吃激素藥。
黎人可剛清醒沒多久,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說自己沒有吃。
“粉末是沾在水杯口的,如果不是她自己吃的,可能……”
黎天曉話說一半,沒有繼續,他其實是不願意揣測更壞的結果,但喬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二話不說打電話給陳靜潔,把事情簡單講了一遍,不過沒有把話說死,隻是強調學校裏可能有人惡作劇,往黎人可的杯子裏放藥,讓學校務必調查清楚,順便還給黎人可請了三天假。
“咱們先住一天院,沒別的大問題就回家,你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立刻說,知道嗎?”
黎人可點點頭:“知道了,媽。”
喬嫣又轉頭看黎天曉:“我已經和大學那邊打過招呼了,你也請兩天假吧,陪著孩子。你回家裏拿點換洗的衣服,再交代一下阿姨,最近都幹全天的,把兒子的午飯和晚飯都做了,別讓他去外麵亂吃。”
黎天曉答應,簡單收拾一下離開了。
醫院停車場前,他正在掃碼打算付停車費,旁邊響起一個聲音。
“叔叔好。”
他回頭,有些詫異:“哎,你怎麽還沒有回學校?”
伏城兩手插在口袋裏,左右看了看,問:“黎人可好點了沒?”
黎天曉笑:“不算太嚴重,謝謝你了,還好你發現得及時。快回去上課吧,這邊有我和她媽媽陪著,沒事的。等她好起來,你再來家裏吃飯。”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沉默著。
黎天曉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別擔心,你們班主任給我說過你家裏的情況,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以後晚飯都可以來家裏吃,外麵的不幹淨,知道吧?”
“謝謝。”他淡淡地開口,臉上也沒帶多少情緒,“叔叔,我想問您一件事。”
黎天曉看著他,喉結上下動了動:“你說。”
“您在哪裏工作?”
“零矩陣。”
“零矩陣……什麽部門?”
黎天曉微微皺眉:“網絡安全部,怎麽了?”
伏城的眼皮輕輕一跳,似乎對於這個答案相當感興趣。
“謝謝叔叔。”
“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就是想知道您是做哪一行的。”他微笑,行為舉止都格外淡定成熟,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表現,“其實我爸和您一樣,也是研究網絡安全的,他清華畢業,很厲害,我一直以他為榜樣。”
黎天曉靜靜地打量了他片刻,摁滅手機屏幕,收進口袋。
他看得出麵前的男孩子並不簡單,像一隻滿身是刺的刺蝟,平時見倒不覺得,突然某一天,他就弓起背,開始紮人了。
早在那天晚上,在小區門口看到他和黎人可說話時,自己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黎天曉輕吐一口氣,笑著說:“是這樣嗎?那看來你爸爸確實很厲害,我最大的目標就是能成為自家孩子的榜樣。”
伏城略做停頓,也沒聽他說了什麽,隻道:“叔叔,您或許認識我爸?”
他又笑:“還真不一定,這個圈子其實不大,他這麽厲害,我應該也聽說過。你爸爸叫什麽?”
“伏穀中。”伏城一字一頓,聲淺但有重量,“伏羲的伏,五穀雜糧的穀,中華的中。叔叔,您認識他嗎?”
陳靜潔得知黎人可的情況,不淡定了。
要知道,這種事往小了說不過是惡作劇,往大了說就是違法犯罪。宛城一中不可能容忍這種學生,一旦被查出來,輕則記過,重則開除,可不是什麽兒戲。
校長也已經和黎天曉通過電話了,朋友的女兒在學校遭遇了這種事,他很生氣,讓陳靜潔去班裏詢問,保衛處那邊也沒閑著,開始調查這段時間的監控。
可惜監控隻有走廊上的畫麵,連續查閱了一周的,沒發現什麽異常,畢竟水杯放在教室裏,不可能會有人專門拿到走廊往裏放東西,每天前後門進進出出很多人,很難說哪個有問題,這種事得慎重,要是錯怪了學生,得不償失。
保衛處的負責人沒辦法,讓陳靜潔抽空再過來看一遍。
這幾天陳靜潔挨個把班裏的人叫到辦公室,旁敲側擊地問情況,與此同時,伏城也開始鎖定他認為的目標對象——
姚曼優。
雖然他很不想這麽懷疑,但這種報複方式,一般學生想不到,就算能想到,搞來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認真思考過,姚曼優最有機會下手的,就是體育課。
平時班級裏都有人,她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進來,擰開黎人可的水杯往裏放藥,隻有沒人的時候。而教室裏沒人無非就是幾種情況,體育課、課間操、放學。
他最先排除的就是放學,因為黎人可會帶走水杯,並且放學後會不斷有保安在學校裏巡邏,她沒有機會。
那麽隻剩下兩種可能。
課間操的時間比較短,偶爾也會有保安在樓裏巡邏,攆人去操場,因為體育已經被納入高考科目,學校很看重課間操。
所以,是體育課。
黎人可很快就回來上課了,病情不算嚴重,按時吃藥、食補就能慢慢好轉。大家也並不清楚她發生了什麽,隻以為是吃壞了肚子,一切照舊。不過那天伏城背著她離開,還是讓很多人想入非非,私下裏傳一些沒營養的八卦。
黎天曉和喬嫣叮囑過她,不要在外麵亂吃亂喝,黎人可就沒有再帶水杯了,渴了就去學校的便利店買礦泉水。
轉眼一周過去。
周一到校,伏城得空把黎人可叫到走廊。
“明天把水杯帶過來。”
她皺眉:“為什麽呀?我爸媽說,有人往我的杯子裏放東西,不讓我帶。”
他言簡意賅:“想不想知道凶手是誰?”
黎人可一愣:“你有辦法?”
“當然。”他不做過多的解釋,隻又強調一遍,“明天帶水杯,不出意外的話,你就能知道答案。”
黎人可依言照辦。
周二下午的體育課,按照提前說好的,她打了滿滿一杯熱水放在位置上,體育老師一宣布自由活動,她就借口離開了,和伏城在實驗樓後見到麵,兩人沒急著動身。他盯著高二的班級,直到那邊也開始解散,這才帶著她繞了一個大圈,上樓。
此時黎人可已經有預感會是誰了,畢竟他的這番行動,肯定和高二脫不了幹係。
他們縮在走廊盡頭的洗手池邊,果然,沒幾分鍾就聽到樓梯裏傳來腳步聲,一個卷發女生出現了,四下看了看,輕車熟路地推開了高一一班的後門。
伏城直起脊背:“走。”
姚曼優熟練地把藥瓶裏最後一些粉末倒進杯子,擰好杯蓋,正準備搖晃溶解時,身後的門忽然被一腳踢開。
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把空藥瓶扔了出去。
藥瓶摔到地麵,骨碌碌滾到了男生腳下,他彎腰撿起,麵色冷沉。
“你、你們幹嗎呀?”她自知事情敗露,心裏一下就慌了,佯裝無事地朝兩人走過去,“進門就進門,你踹什麽,顯得自己力氣大啊。”
伏城低頭看著藥瓶,瓶身上沒有任何標注,顯然不是原本的容器。
他舉到她麵前,問:“這是什麽?”
姚曼優看看他,又看看旁邊的黎人可,算是知道了。
“你們故意在這兒蹲我是不是?伏城,行啊,你現在就是光明正大地向著她,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她多好,單純無瑕的小白花,現在又是受害者,你開心了吧?”
伏城的語氣變得更嚴肅:“回答我的問題。”
她不耐地“嘖”了聲,索性攤牌:“還能是什麽,我就是看不慣她,想讓她胖成一隻豬。”
她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徹底將伏城激怒了。
“姚曼優你是不是瘋了?”伏城劈手將藥瓶摔出去,“我一直以為你不壞,雖然你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但你懂分寸,也有自己的目標,本質不壞……我真是瞎了眼。”
他揪住她的衣服領子,毫不客氣地推搡到水杯前,擰開,兜頭就澆了下去。
“啊——”
姚曼優嚇得大叫,水雖不算燙,但把她臉上的妝全弄花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覺得昔日的這張臉無比陌生。
“伏城,你幹什麽?給我道歉!”
他不聽她說話,用力扯了一把,讓她重新站回到自己麵前。
“你怎麽敢放激素藥的,你知不知道這很可怕?人的命是兒戲?姚曼優,你真的瘋了。”
她愣了愣:“激素藥?那隻不過是蛋白粉,你在說什麽?”
“這話你去和學校解釋吧。”
所有人都到場後,校長先讓大家坐下來,慢慢說。
喬嫣看都不看對麵的女生一眼,直言:“我們想讓她退學。”
黎天曉在旁邊拉了她一下。
“還是先把事情講清楚吧,無緣無故的,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校長點點頭,示意姚曼優解釋一下,但她始終低著頭不吭聲。
陳靜潔說:“其實之前在電話裏,我已經和兩位溝通過了,大概情況也清楚,現在就是不知道原因。”她看向姚曼優,盡量保持溫和的語氣,“同學,你能不能給黎人可的爸媽說一下,你為什麽這麽做?”
她賭氣地回答:“不能。”
這就沒有溝通的必要了。
喬嫣站起來指著她,話都到了嘴邊,但自身的修養還是讓她咽了回去。她轉頭看著校長:“我們和她沒什麽好談的,叫她的家長來,我倒要看看,什麽樣的大人能教出這種孩子。”
校長有些為難:“已經打過電話了,她父母離異,跟著爸爸,家長一直比較忙,今天估計趕不過來了。”
“那什麽時候能來,我們再談。”黎天曉起身,“我家的孩子身體受了影響,賠償是必須的。至於學校這邊怎麽做,我們當家長的沒有這個權利,就按照正常的規章製度辦吧。”
“好,那今天就先到這兒,我盡快安排你們和她爸爸見麵。”
幾人陸續走出校長辦公室,喬嫣窩了一肚子火,想起來自己的寶貝女兒被人這麽對待,就恨得牙癢癢。黎天曉也不是沒有氣,但事已至此,他們總不可能對一個孩子動手。
他把黎人可和伏城叫到一旁。
“這件事不要到處講,可能會影響其他同學,萬一有人跟著學,就不好了。”說著他看了眼姚曼優,“而且對她也不好。”
黎人可答應下來。
伏城則問道:“叔叔你不生氣嗎?”
他靜了靜:“當然生氣。”
“那……”
“她已經為她的錯誤受到了懲罰,不管是賠償,還是學校給處分。你們還小,要知道生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人都有情緒,但得學會控製情緒,我相信,她應該也很後悔才對。”
伏城覺得他沉穩堅定,可惜自己卻做不到。
他想,應該也隻有這種人才能平靜地回答一句——
“對,我認識伏穀中,我知道他是你的父親。他跳江的那天給我打過電話。”
幾人陸續下樓。
校門口,喬嫣正在和黎人可講話,從教學樓的方向跑來了一道身影。
男生神色焦急,腳步邁得飛快,剛到他們麵前喘了幾口氣,就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注視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叔叔,阿姨,我求你們不要讓姚曼優被開除。”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饒是曆經過幾十載坎坷的黎天曉和喬嫣,都被震懾住了。
黎天曉連忙伸手去拉他。
“你起來,起來說話。”
蘇星熠不肯動,直直地挺著脊背,那股勁,好像今天他們不答應,他就跪死在這裏一樣。
“要多少賠償都可以,我能給,我幫她。”
姚曼優終於從莫大的震驚中緩了過來,一吸鼻子,突然很想哭。
“你有病啊?蘇星熠,你是不是有病?”
開除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她早就不想讀了,幹脆就這次一了百了,她去錄音室專心搞音樂,早早賺錢,早早搬出那個家!
蘇星熠伸手扯住她的衣角,一用力,就把她拽到身邊。
“我知道她做錯了事,她不是個壞女孩,我替她道歉。叔叔阿姨,我替她道歉,你們能不能別讓學校開除她?”
姚曼優氣得想哭,甩開他的手,吼道:“我承認我有錯,但我不知道那是激素藥!她騙我說那是蛋白粉,她騙我!”
黎天曉立刻察覺到有問題,追問之下,得知藥是其他人給的。
事情有些麻煩了。
“你們先回去,好好上課,我和黎人可的媽媽去一趟派出所。”
很快,警方從姚曼優查到了徐然,然後就是秦昭。因為這類藥都是處方藥,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買到的,他們順著秦昭直接查出有人違規販賣激素藥物,人贓並獲,算是把源頭掐滅了。
之後姚曼優的爸爸來過一趟學校,沒怎麽待,給了賠償款後,讓校長看著處理,開除就開除,他已經對這個女兒失望透頂了。
黎天曉和喬嫣商量了一下,沒有強勢要求學校給處分,最後姚曼優隻是被批評教育,算是最輕的懲罰。
她表麵雖然還是倔,但其實是有些感激的。
她甚至覺得,他們比自己的父親更像家人,至少不會對她失望透頂。
黎人可沒有忘記帶伏城回家吃飯的約定。
本來很早之前,黎天曉就提過,隻是一直沒機會開口,正巧借著這次的事,她開口詢問,原以為照伏城的個性不太容易答應,誰知他隻猶豫了幾秒鍾,就點頭了。
“什麽時候?”
她特別開心:“這周四吧,正好開完家長會,你可以帶你媽媽一起來。”
伏城看著她:“你怎麽知道是我媽,不是我爸?”
自知失言,她連忙找理由:“啊,我、我家裏一直都是我媽開家長會,所以……”
“我媽不去。”他打斷她的話,想了想,“是你爸讓你這樣問的吧?”
她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他搖搖頭,沒有過多地解釋:“那周四我和你一起。”
說完他轉身打算回座位,袖口被人扯住了。
“伏城,我覺得你怪怪的。”
他回頭:“什麽?”
“就是一種感覺。”黎人可眨著明如鏡般的大眼睛,清透得毫無保留,“自從那天你去過我家,好像整個人都不太一樣了,就是……就是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對,就是這種感覺,好像藏了很多秘密。”
他微微垂目,看著她抿起的嘴角,似乎並不輕鬆。
“你想多了吧?”
“大概吧。”她佯裝隨意一笑,“之前我說,一個人最大的自由,是擁有秘密,其實不太準確。如果秘密擁有得太多,也會沒有自由。伏城,我反悔了,我想聽你那天沒說出來的秘密。”
他失神片刻,逐漸斂起目光,平靜無波地在她臉上打量一遭,翹起嘴角。
“我沒有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