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盛大, 所有人似乎都湧出來。

夜晚籠罩的中心城好像成了狂歡的世界,人們似乎完全忘記了末世的痛苦,肆意的吃喝玩樂。

最讓俞幼寧感到詫異的是,這裏的人竟然都是和傅恒之一樣的灰綠色瞳孔, 看起來就像是中心城居民的身份標識。

音樂聲很大, 遍布任何角落, 這樣的好處就是能讓所有人大聲說出自己的秘密, 或者讓男女曖昧的貼近耳語。

街上兩側放置著食物和酒, 甜品與水果散著誘人的香氣,俞幼寧走出去,聽到一個衣著華麗的男人說“今天的酒怎麽這麽少……”

少嗎?

一點也不少。

彌漫的酒氣幾乎要將人熏得眩暈,可男人這樣說, 用好像感歎今天怎麽突然停水的語氣說出來。

俞幼寧換上層層疊疊的黑群,戴著半遮麵的紗帽, 紅唇烈得像一把刀。

他深刻地感受到這個世界是錯的, 用冷漠的眼神看每一個人。

這裏的女人也不算少,她們露出陷在短暫虛幻快樂裏的假麵笑容,像漂亮的擺件一樣被男人帶著展覽遊示。

還有許多站在城市中心的高台上, 跳著糜豔的舞, 擺出最撩人的動作,像是不堪入目的壁畫。

男人們看過去, 從高台下向上看。

俞幼寧也看過去, 目光不帶半點情yu色,隻有深深的悲憫。

一隻手捂住他眼睛, 傅恒之在他耳邊說“別看了。”

俞幼寧剛剛想要辯解, 就聽傅恒之接著貼在他耳邊開口“你救不了她們。”

他聲音很小, 卻足以落在俞幼寧耳朵裏。

俞幼寧錯愕地回頭看他, 心裏泛起一層層漣漪,他懂得這句話的意思,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扭轉這個畸形的世界。

於是他搖搖頭說“我不會。”

傅恒之就大聲誇他好乖,擁著他落下吻,滿臉輕佻的神情,完美與身邊的男人們重合,就變得沒有那麽顯眼。

俞幼寧被他牽著往前走,忍不住問“這裏經常舉辦晚宴嗎?”

傅恒之點頭“每個月都會有。”

前麵的岔路口,有人掛上去漂亮的彩燈,讓樹冠都變得漂亮精致。

樹下是長桌,擺滿了各種食物。

餐前點心,燒雞烤鵝,精致或者粗糲的都有,辛辣酸甜,琳琅滿目,再往前麵走,火堆上竟然還架著尚未烤好的乳羊。

這樣規模的宴會,每月一次,充沛的物資卻不肯分給外麵快要餓死的活人。

俞幼寧感到惡心,第一次如此直麵的感受到,什麽叫做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他攥緊傅恒之的手,忍不住發抖“為什麽要這樣,明明……”

像是知道他想要說什麽,傅恒之先一步俯身吻住他,不讓他的話吐露出來,剛來的時候他就提醒過,這裏到處都是監視設備。

俞幼寧眼睛裏有憤怒,於是他又去吻漂亮的眼睛,故意用輕蔑的語氣說“因為那些人是天生的廢棄品,沒有任何價值。”

他語調平靜,說出的神態仿若平常,路過的人聽見,心領神會是他在教導剛接進來的寵物,竟然還有人笑眯眯地舉杯過來“晚上好,我摯愛的家人。”

傅恒之隨手拿了杯酒,和他碰杯,笑著飲下去。

家人,怕是隻有中心城的這些人才是家人。

對他們來說,住在中心城外的人根本就不是人,和諾亞城外的喪屍沒什麽兩樣。

俞幼寧覺得可笑,他知道自己剛剛應該是說錯了話,於是悶聲不動,任他勾著自己的肩膀往前走,好久之後才問“我們去哪?”

他原本憋在家的時候總想出來走走,現在出來了,又瘋狂的想要回到家裏才好,因為這壓根就不是人類能忍受的地方。

傅恒之臉上掛著笑。

他晚上換掉軍裝,穿得好像個花心浪子,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子渣男味道,偏偏又惹眼的很,讓俞幼寧越看越不順眼。

“帶你去見個人。”

俞幼寧想問是什麽人,就看到前麵有幾個男人竟然將剛從舞台上走下來的舞者壓在許願池邊。

女人掙紮不過,被推進水池裏,又拎出來扯掉輕薄的布料。

她臉上掛滿了屈辱,眼圈通紅,可最後還是忍住眼淚,任由人用繩子將自己綁起來,牲畜一樣拴在樹上。

那幾個人就又坐回池邊,像在等待著什麽,果然很快就有路過的人去牽繩子,將女人扯過來按在樹幹上。

俞幼寧聽到他們的怪叫歡呼,心髒驟停,下意識就要去救人,卻被傅恒之攔住腰禁錮。

耳朵裏傳來女人的哭聲,俞幼寧滿眼震怒地看向傅恒之“你們瘋了嗎,他們怎麽能這樣!”

中心城又怎麽了,同樣是人,憑什麽有人要遭受這一切!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有沒有人能去救救她!

傅恒之垂下眼,俞幼寧瘋狂掙紮,口不擇言的罵“救她,救人啊!傅恒之,你是人嗎?你們還是人嗎!”

然後他被捂住了嘴,拖著離開了這個地方。

離開的時候俞幼寧看到有人走過去。

他心裏祈望是有人看不過眼想要救人,然而讓他絕望的是,那個男人不僅沒有出手相助,甚至站在旁邊一起津津有味的圍觀。

人越來越多,他們湊過去,卻沒一個是去幫忙的,臉上掛著的詮釋貪婪惡心的yu望。

直到被拉到一家酒館的單間裏,俞幼寧終於不掙紮了。

他坐在沙發上,好像失去了魂魄,縮成小小的一團。

傅恒之想去抱他安慰,卻被俞幼寧打開了手嗬斥“別碰我!”

這樣的情況傅恒之早也預見,可開始他不並沒有打算有多照顧俞幼寧的情緒,甚至想要借此將他嚇住,別再升起往外跑的心思才好。

但現在他又覺得難以承受,傅恒之痛苦的發現,無論過了多久,他的情緒都死死地被俞幼寧攥緊在手,從來沒有改變。

於是他緩緩蹲在俞幼寧麵前,盡量輕而緩和地握住他冰涼的手“你救不了她。”

俞幼寧覺得呼吸都是冷的。

他能明白,這樣的傻逼製度下,即便他衝過去,可能也隻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可是沒有人能忍受那樣的畫麵,中心城所謂的狂歡壓在每一個人身上,沉重的像是山。

無論是占據大多數的人們,還是被榨幹血淚的女性,一月一度的宴會吸食著他們的血,啃食他們的肉,拆掉他們的骨。

許久之後,俞幼寧才平靜下來,他滿心都是不解“物資明明是充裕的,為什麽沒有人反抗,有人有軍隊,為什麽不反抗?”

傅恒之伸手抱緊他“我一定會救他們,相信我,但不是現在……”

他的話沒說完,有著穿軍裝的士兵前來,說外麵出了點狀況,需要他出麵解決。

傅恒之看了看俞幼寧,見他這副可憐樣子,將外套脫給他穿,吻在眉心囑咐“我很快就會回來,這裏很安全,等我,千萬不要出去。”

俞幼寧點頭,提了提層層疊疊的紗裙窩在沙發上,傅恒之離開,留下了那個前來報信的士兵。

顯然這人很受傅恒之的信任,俞幼寧忍不住在小士兵身上打轉,見他的眼睛也是灰綠色,問他“你的眼睛本來就是這樣嗎?”

士兵本來不打算理他,可想了想傅恒之和他的關係,還是老實開口“中心城的人才有的。”

俞幼寧心說果然是這樣,心裏又想起傅恒之的話,接著問“他帶我來這裏說要見人的,是見你嗎?”

小士兵搖頭“是見博士。”

俞幼寧皺眉“博士,什麽博士?”

這次小士兵不鬆口了,猶豫一陣說“等見了您就知道,總之老大是為你好的。”

然後再問什麽也不出聲了。

俞幼寧隻能沉默,疲倦的閉上眼。

他白天還被傅恒之狠狠折騰了一回,現在又經曆這些糟心事,耳邊總還回**著那淒慘的哭聲。

越想忘掉越忘不掉,俞幼寧所以站起身,站在窗邊往外看。

酒館裏的人形形色色,這裏似乎沒有規製,也沒有道德束縛,人性被泯滅,俞幼寧突然覺得外麵的都是人皮怪物。

直到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竟然控製不住地站起身,猛地推開窗。

他心髒狂跳,自己卻也不知道為什麽,直到看到那個女人的臉,他才像是中了一槍般恍然。

蘭亭!

俞幼寧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的名字,她是蘭旭的妹妹,蘭亭。

女人穿著漂亮的裙子,站在一個男人的身邊,很快被帶著出去。

就要消失了,俞幼寧心裏竟然升起不可抑製的焦急。

不,不能讓她走!

她還有東西要給我的……

是什麽東西俞幼寧想不起來,身體已經先一步追了出去。

他突然跑出去,小士兵立刻也追出去,然而俞幼寧爆發力實在強,酒館外又錯亂,小士兵竟然沒幾步就跟丟了。

俞幼寧腦袋裏一片空**,他追著蘭亭的方向去,卻因為人生地不熟而迷失方向在小道裏。

理智後知後覺的回歸,他捂著心口轉身想要回去,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努力回憶蘭亭和蘭旭到底和自己有什麽關係。

究竟是什麽東西,竟然在失憶的情況下,也讓他覺得會比命還要重要,不管不顧地追出來。

然而他剛剛轉身,就被人伸手勒住了腰往後拖。

俞幼寧瞬間就感覺出不是傅恒之,他正要掙脫,就聽一聲槍響,穿透自己身後的人體。

禁錮腰上的手臂鬆軟滑落,俞幼寧轉頭先看到熟悉的銀色槍口,接著是熟悉的人。

傅恒之一步步走過來,將他拉進懷裏,地上的人流出滿地血,沒死透正掙紮,嗓子裏發出嗬嗬的怪音。

俞幼寧從來沒見過有人被擊中腦袋還能掙紮,心底覺得詭異,忍不住抓緊他手臂。

緊接著傅恒之又毫不留情的補了許多槍,直到將那人的腦袋徹底打穿,俞幼寧才反應過來人已經死了。

他不願意看,忍不住勸說“別打了……”

傅恒之這才收起槍,見他露出複雜的神□□言又止,拉著他的手讓他看。

俞幼寧不懂他的意思,卻還是順從的看過去,僅一眼就被嚇的渾身僵硬。

因為那被打爛的腦袋裏,掉出來的竟然是一隻畸形章魚般的綠色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