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無憂中文網
顧之澤和劉明遠在大使館被封閉了一周後,政府終於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對外承諾將“加大投入力度,爭取盡早查明真相”,同時鑒於越來越激烈的民族衝突造成的大量平民死傷和國際調解組織的不懈努力,錫卡蘭族願意坐下來進行新一輪的和平會談,雙方將就民族聚集區域的劃定和聯合執政的可能性進行了雙邊會談。
霍尼卡普又發表了一個廣播電視講話,長達40分鍾。顧之澤蜷在大使館裏耐著性子聽他絮叨完後總結:15分鍾歌頌真神真偉大,15分鍾讚美錫卡蘭族光輝史,10分鍾譴責坦尼亞克族的“逆天”行為,最後五分鍾表示“我們願意坐下來談一談”。
劉明遠走進房間時正好看到顧之澤這幅“簡直能惡心死蒼蠅”的表情,他笑著問:“感覺如何?”
“什麽感覺?”顧之澤懶洋洋地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裏麵隻有白開水,“要是諾瓦爾在就好了,他有百威!”
劉明遠眼角狠狠地跳了跳,決定忽略掉這句話,他說:“我問你,看到霍尼卡普願意坐下來重新開始和平談判,你感覺如何?”
顧之澤轉轉眼珠子,捧著腦袋歎氣:“我在想,明年5月普利策獎頒獎,12月諾貝爾□□頒獎……對了,9月還有個範長江新聞獎,明年我要寫三份獲獎感言,壓力很大啊!”
劉明遠大笑著說“臭小子!”
和平進程一旦開始推進,整個局勢就漸漸和緩下來,各路記者最近簡直忙翻天,全都拿出了渾身解數跑消息。顧之澤利用每天三小時在大使館刷新聞中心的內網,看著一條條大標題各種“羨慕嫉妒恨”的情緒翻湧而上。劉明遠也有些坐不住了,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同時往上遞申請要求回到一線。李潤秋拿著申請書猶豫了整整一天,考慮到人手實在是太緊張了,還是大著膽子把人放了出來,但是嚴格劃定了顧之澤的活動範圍。
顧之澤可憐巴巴地說:“姐姐,遛狗的空間都比這個大好嗎!”
“你是狗麽?”
顧之澤搖搖頭。
“所以,你用不著那麽大的空間!”
顧之澤默默流淚,感覺跟前站著的不是李潤秋,而是三年前的李潤野。
鳳凰衛視給劉明遠劃定的活動範圍要大得多,顧之澤拿著地圖看了半晌表示小爺非常羨慕嫉妒恨,這種腔調經由“項修齊廣播電台”廣播,李潤秋在第一時間就把顧之澤抓過來訓斥了一通。由於劉明遠是鳳凰衛視的,李潤秋隻好以私人關係囑咐他不要“帶著顧之澤瞎跑”。
劉明遠自從知道李潤秋和李潤野的關係後就一直不太敢直視她,這姐弟倆實在是太像了,這會兒李潤秋客客氣氣地說:“劉明遠,小顧告訴我你們在安寧時就是同事,所以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顧之澤這人膽子的容量超過大腦容量,他要是想幹點兒抽瘋的事兒你可千萬攔住他。”
劉明遠聽了忍不住笑,笑容還沒消散眼角眉梢就垂了下來,眉心一點點拱起來,顧之澤在旁邊看出來滿心的傷感。
大使先生聽說這兩個人被“放了出去”,專門跑來敲李潤秋和鳳凰台主管的門,然後非常嚴肅地說:“我不讚成讓他們兩個人回複工作,現在的局勢雖然緩和了很多,但其實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更大的衝突一觸即發。”
他這番話完全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對於一個戰地記者來說,“衝突”意味著一切。
大使先生看著兩個人的表情,急得直跺腳:“你們怎麽就不明白呢,這是民族衝突,涉及到宗教信仰問題,這是根本就沒有妥協餘地的。我在這個國家5年了,我了解這裏,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他們兩個的危險遠遠沒有解除!”
李潤秋和鳳凰台主管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心思。李潤秋說:“我們知道很危險,但是這是我們的工作,讓一個戰地記者遠離戰場這是不可能的。”
大使勸了半天,發現這幫搞新聞的簡直就是石頭一塊,完全說不通!於是無可奈何地告辭,半個小時後,參讚和第一秘書跑過來給了李潤秋一個號碼和一部新的海事衛星電話。
“這是大使讓我給你們的,號碼是新的衛星加密頻道和密碼,電話可以用,但是要接駁四號衛星,信號可能會有點兒不穩定。他讓我轉達他的敬意,他說你們是真正的戰士,祖國為有你們這樣的戰地記者而驕傲。”
李潤秋不由自主地站出了一個軍姿,她雙手接過那個沉甸甸的小盒子,在這樣的時局下,這是一個大使能給新聞記者的最大幫助了!
顧之澤得知後第一反應就是要給李潤野打個電話,他吭吭哧哧地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渴望向李潤秋開了口。李潤秋給了撥了號,輸入冗長複雜的密碼,顧之澤聽著話筒那邊嘟嘟的聲音,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他在等待的幾秒鍾裏快速擬定了三四個開場白,可是每一個他都不滿意,思來想去其實隻有三個字“我想你”。
信號顯示是暢通的,但是卻無論如何也撥不到李潤野的手機上,家裏的電話又沒人接,顧之澤忽然想到李易冰說師父去新疆拍片子了,又想到昆明火車站暴恐事件,一時之間各種猜測紛至遝來,每一個都以血淋淋的畫麵作結。
顧之澤手都在抖,他求助地望向李潤秋。李潤秋果斷地掛斷電話重新撥號,一會兒李易冰接起來了電話。還不等老爺子開口罵人,李潤秋劈頭就問:“小野給家裏打過電話嗎?”
“小野?”李易冰全身的神經都緊張起來,“小野怎麽了?”
“沒怎麽,”李潤秋放低聲音說,“我剛剛沒打通小野的電話。”
“哦,”李易冰說,“他前天打回來一個,說是要去阿裏,可能是沒有信號了吧。”
李潤秋得到了一句答複,直接就把電話聽筒丟給了顧之澤,於是顧之澤無可奈何地替姐姐聽了老爺子十幾分鍾訓話。貢獻出一隻耳朵的顧之澤忍不住走神,他有點兒奇怪,師父這趟差出的可實在有點兒長,他是新聞頻道又不是紀錄片頻道,去了那麽久到底是要拍什麽啊。
顧之澤和劉明遠在外麵跑了快一個星期,大小新聞發了五六篇,於是仍然被關在法國大使館裏的諾瓦爾終於坐不住了,他幾乎要在主編室門口靜坐絕食了。
諾瓦爾的淒涼處境劉明遠完全不知道,但他也覺得最近有點兒太消停了,雖然隻是少了一個諾瓦爾,可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少了一道□□火辣的目光,少了一個人在耳邊絮絮叨叨,劉明遠覺得自己終於能仔細想想未來了。那個人,自己用了生命中四分之一的時間來愛他,劉明遠不想再把自己的後半生也扔進那個無望的黑洞裏去。
可是,還沒等劉明遠想明白,諾瓦爾就被“放了”出來,諾瓦爾離開法國大使館之後直接就跑到卡薩克拉大街的拐角處堵住了很想假裝沒看到他的劉明遠。
“你先聽我說,”劉明遠豎起一隻手掌製止住正要開口的諾瓦爾,諾瓦爾滿心的情話全被堵了回去,憋得一雙大眼睛裏星星閃閃滿是光亮。
劉明遠看著諾瓦爾,忍不住歎氣,這個28歲的青年有著18歲少年一樣的心性。他對待感情絲毫不加掩飾、絲毫不懂退讓,他可以用瞎子都能感受到的火辣辣的目光長久地凝視著你,可以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一樣的語言來表達他的情感,也絲毫不介意在所有人麵前說“我喜歡你”……
可是,這些都不是劉明遠想要的,越是浮誇的語言越讓人不安,他想要的是沉靜如水的情感,波瀾不驚但是深沉浩瀚。
劉明遠說:“諾瓦爾,我一點兒也不想跟一個外國人有什麽感情糾葛。”
“為什麽?”諾瓦爾眨眨眼睛,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國籍會成為問題,他停頓了一會兒說:“那……聽說中國國籍很難拿到,我擔心等我拿到中國籍時你就被別人追走了。要不然你先跟我在一起,我答應你回去改國籍。”
劉明遠笑了:“你看,這就是我不能答應你的原因,你根本就不理解我的意思。國籍當然不是問題,問題是國籍背後的生活習慣、人生理念、文化特質,民族不同,這些東西就無法融合,我們之間會有很多矛盾。”
“難道同國籍的就沒有嗎?”諾瓦爾奇怪地問,“你跟其他的中國人之間就沒有這麽矛盾嗎,這不可能吧。再說,我覺得有矛盾不可怕,不去解決矛盾才可怕,如果我們之間有了什麽矛盾總能找到調和的渠道,實在不行我可以跟著你去中國啊,反正我那麽喜歡吃中國菜!”
雖然劉明遠不太明白民族差異跟中國菜之間有什麽關係,但是他聽懂了諾瓦爾的話,他說:“有些矛盾是不能調和,比如生活態度。你非常喜愛冒險,追求刺激,看到自己喜愛的就會不惜一切去追求,而我隻想要一份穩定的情感,平淡如水但是永恒不變。”
諾瓦爾驀地瞪大了眼睛,欣喜萬分地看著劉明遠:“對呀!我就是想跟你永遠在一起所以才追求你啊,否則的話怎麽可能做到‘永恒’?”
他撅撅嘴,有點兒委屈地說:“你都不讓我追求,你都不肯試著和我在一起,你憑什麽就斷定我們不能‘穩定永恒’地在一起?”
劉明遠張口結舌,竟然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諾瓦爾用那雙美麗的金棕色的大眼睛濕漉漉地看著劉明遠,目光中的渴求和期待簡直讓人觀之落淚。
“你到底喜歡我什麽啊?”劉明遠歎口氣。
“我也不知道,”諾瓦爾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喜歡,第一眼就喜歡。要不這樣吧,你跟我在一起試試看,兩年之後沒準兒我就能告訴你我為什麽喜歡你了。”
“你是說你要用兩年的時間才能找出我身上值得你愛的地方嗎?”劉明遠調侃他。
“不不不,”諾瓦爾手忙腳亂地搖手,“我隻不過是想借機……”
他忽然停住了,傻愣愣地看著一會兒劉明遠。劉明遠的唇角卷出好看的線條,微微翹著,平時總是溫柔似水的眼睛裏閃出一絲狡黠的光。這光讓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氣息,更加的親近甚至帶著一點點……寵溺?
“你的意思是……”諾瓦爾試探著問,大眼睛眨了眨,眨出滿心的歡喜和興奮,“劉!”他大喊一聲縱身撲過去,一把摟住劉明遠的脖子,“我……我……我……可以吻你嗎?”
“這是大街上!”劉明遠笑著說,諾瓦爾嘟囔一聲法語又喜氣洋洋地問,“那,你可以吻我嗎?”
劉明遠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顧之澤瞪著諾瓦爾,橫豎看他不順眼。在顧之澤心裏,能配得上劉明遠的隻能是李潤野那樣的人。諾瓦爾……差得遠呢!
可是諾瓦爾現在已經完完全全屏蔽了顧之澤,他轉而變成了劉明遠的小尾巴,劉明遠這兩天跟著顧之澤跑“社區重建”的新聞,每天在都被炸得麵目全非的居民區轉悠;而諾瓦爾領到的任務本應該是去紅十字,可他依然死皮賴臉地跟著劉明遠。
“諾瓦爾,”顧之澤撇撇嘴,“你自己的稿子不寫了?”
“寫!”諾瓦爾恬不知恥地說,“我就寫社區重建……劉,我們去那邊看看。”
劉明遠在前邊走,聽著身後兩個人嘁嘁喳喳地爭論忽然有點兒好笑,從某些角度來講,這兩個人很像。最初,他想得到一個李潤野,可現在,有一個“顧之澤”死皮賴臉地貼了上來,命運有的時候就是這麽的奇妙。
自從自己默許了諾瓦爾的“追求”,這小子就變成了小尾巴,他“追求”人的方式幾乎是“簡單粗暴”的:每天都會跟你說“我愛你”,每時每刻都會用那雙迷人的金棕色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你,每時每刻都會抓住一切機會去觸碰你,或者悄悄勾一勾手指,或者在臉頰的蹭一個吻,又或者驟然去摟你的腰……諾瓦爾很少會去接吻,因為他聽說東方人都非常的“害羞”和“含蓄”,他害怕那種“法式熱吻”會嚇跑劉明遠,會讓他感到厭煩,他不希望劉明遠有一點兒不滿意。
滿意嗎?劉明遠不知道,但是他不討厭諾瓦爾的接近,甚至覺得這個人在身邊讓他沉寂很久的心又有了活力,他又找到了希望和歡樂。
劉明遠看看表,已經五點了,再過一會兒就該宵禁了,法國大使館和中國大使館分布在使館區的兩個方向,通常自己會先把諾瓦爾送過去,然後再慢慢地走回中國大使館。雖然諾瓦爾拒絕過無數次但是劉明遠喜歡這樣,他喜歡看到諾瓦爾站在大使館門口衝他招手,笑容明媚地說:“劉,我愛你。”
“你們兩個,”劉明遠回頭來說,“差不多得了,咱們該往回走了。”
從斯卡塔拉社區走回使館區要穿過藍色大教堂的中央街區,和平談判雖然正在進行,但是這裏仍然每天都有小規模的暴力事件發生。各國使館嚴格禁止本國公民獨自穿越中央街區,劉明遠看看身後這兩個鬥嘴鬥得天翻地覆的小家夥,忍不住催促。
顧之澤兩步趕上來和劉明遠並肩走,街上尚有不少人,大都行色匆匆。婦女們穿著黑色長袍快速地行走著,女子的麵容被遮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大眼睛機警地打量著周圍。
劉明遠微微側過身子,把路讓給一對提著籃子的母女,那女孩兒從身高來看也就十五六歲,牽著媽媽的手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劉明遠一行人,這三個異國人背著大大的相機,身上別著五顏六色的國旗,看起來跟她的世界完全不同。
劉明遠在這對母女擦身而過的時候衝那個小女孩微微笑了一下,溫柔的笑容映著夕陽,帶出淡淡的光。
那個小姑娘碧綠色的眼睛瞬間冷如寒冰,劉明遠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莫名地他覺得這個女孩在冷笑。
作者有話要說:這裏是蝸牛的存稿箱,蝸牛本人已經在洛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