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安二十六年,五龍奪嫡之亂剛過,陛下身子大不如前,冊立六皇子秦淵為太子,同年冬,其生母萬貴妃遍覽長安貴女為其擇選太子妃。
忠毅侯府後宅內,大雪紛飛。
簷下青鬆,池內遊魚,皆被漫天雪花凝結,成了冰雕玉琢的模樣。
沈霽披著白狐毛的煙紫披風,烏發沾雪,正帶著貼身侍女霜惢和筠雪在院內堆雪人兒。
三個方才及笄的姑娘,正是愛玩貪笑的時候,雪人還沒堆好就出了壞心思想捉弄人。
沈霽偷偷在背後摸索,水蔥般的指頭鞠一捧雪,團成拳頭大的雪球兒,瞄準了不設防的筠雪,就往她身上砸。
筠雪被砸了個人仰馬翻,邊笑著邊爬起來,也捏了一團雪扔到沈霽的身上。
“說好的堆雪人兒,姑娘偷偷使壞!”
嘩啦啦一團雪在肩頭炸開,四濺的沈霽滿臉的雪花,有些不聽話冰屑子順著脖子鑽到了肌膚裏,激得她猛的打了個顫。
沈霽卻很開懷,邊笑邊拿出帕子將臉上的雪擦去,笑著說:“堆雪人兒有什麽意思,打雪仗才好玩呢。等過兩日,我讓母親邀請幾個閨中好友來家中做客,到時候人多了,咱們鬧成一團,那才盡興呢。”
許是今日難得的開懷,她的語調溫柔之餘透著點無拘無束的活潑,可良好的家教,卻讓她手上的動作無時無刻都極為優雅。
絲緞的帕子輕輕一抖,展開一麵,順著凝脂般的臉頰慢慢擦拭到纖長的脖頸上。
她一雙眸瀲灩如春水,巴掌大的小臉要多貌美有多貌美,似是冰天雪地裏太冷,將她潔白無瑕的肌膚凍出一抹動人的紅暈,平添了幾分嬌憨。
霜惢和筠雪素來是知道自家姑娘貌美的,可美人總是於美景相宜,如今美人沾雪,更是動人好看了。
長廊下,侯夫人站在廊下一角看向院子裏的歡聲笑語,麵上卻有幾分愁容。
身側的劉媽媽輕聲說:“主母可是在擔心方才萬貴妃送來的帖子?”
侯夫人點點頭,輕歎道:“太子新冊,擇選太子妃,此乃皇命。阿霽是我獨女,嫡係隻她一個女兒正當嫁齡。萬貴妃早知我家有女,是無論如何也推不了的。”
劉媽媽寬慰道:“隻是相看,主母也不必太過憂心了。換言之,若真能被看重做了太子妃,日後便是皇後,一國之母那是何等尊貴,可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
侯夫人牢牢看著自己的女兒,眼中千般不舍:“若能嫁給太子做太子妃,那必然是尊貴之極,人人趨之若鶩。可她在家中也是千嬌百寵長大的,整日無拘無束沒個心事,我隻願她嫁給門當戶對的好郎君,一生一世一雙人,快樂度過此生,也不願她嫁入皇室。”
“皇室顯貴不假,可才過五龍奪嫡,腥風血雨,如此險山惡水,豈是她應付得了的?”
聞言,劉媽媽也歎了口氣,輕聲道:“好歹適齡的長安貴女不在少數,咱們姑娘雖拔尖,可未必合了萬貴妃眼緣,也未必合
了太子的眼緣。”
侯夫人點點頭,舒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三日後便要帶她入宮,這般繼續瘋玩下去也不是回事,帶她進來,我同她好好教教規矩,再選選入宮的衣著,免得在眾人麵前失禮。”
半柱香後,沈霽房內。
她邊在侍女的侍奉下重新換衣挽發,邊睜大了眼睛問:“母親說是萬貴妃下帖子,請母親和我去宮中赴宴遊玩嗎?”
“長這麽大,我還從未去過宮中呢。我聽人說皇宮十分遼闊又十分美麗,五步一景,十步一樓閣,若真能去見識見識也是好事,母親怎麽反而愁眉苦臉的?”
侯夫人無奈道:“你還真以為僅僅是入宮玩樂嗎?太子冊立,又未成家,這是在變著花樣為太子選妃呢。”
沈霽又問:“所以我也在萬貴妃覺得不錯的人選裏了?”
事關婚姻大事,她這姑娘也太事不關己了,這會兒還沾沾自喜起來了!
侯夫人為她這個隨心所欲的性子徹底頭痛了:“咱們侯爵之家,你又是唯一的嫡女,家世門楣自然夠得上。哪年宮中家宴是你父親沒去過的?長安名流辦的宴會是你沒參加的?”
“萬貴妃和太子是五龍奪嫡中笑到最後的人,手腕能力你可想而知,她此時是為太子選妃,更是為了太子在朝中籠絡助益。太子妃是日後要做皇後的人,此等大事,你便不關心嗎?”
沈霽笑了笑:“我聽母親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嫁給太子啦?”
“那這小宴,咱們能不去嗎?”
侯夫人板起臉:“當然不能。”
“既然必須要去,若真被相中了也是無可奈何的,我們現在愁眉苦臉又有何用。”沈霽倒是想得開,反而安撫著母親:“扮醜是大不敬,太妖豔又有阿諛之嫌,倒不如大大方方去了,聽命罷。”
沈霽生來便是侯爵府的嫡女,自小嬌生慣養,千寵萬愛,活得無拘無束又自在隨心。
她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會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的生活下去。在家中做無憂無慮的大姑娘,哪怕出嫁之後,有家世依托,也定然是做風風光光的大娘子。
所以在閨閣之內,她偶爾也會暢想自己未來的夫婿該是什麽模樣。
其實她對未來夫婿的要求十分簡單,那便是潔身自好,相貌好看,家世匹配。
隻要達成這幾點,她看得順眼,嫁給誰都是一樣的。
侯夫人驚奇地看著她這個大智若愚的女兒,納罕道:“嫁人這樣的大事,你倒想得開。”
沈霽笑一笑,揚眸問:“母親,太子生得好看嗎?”
侯夫人原本還在憂心三日後入宮之事,聽她這麽一問,不免怔了瞬:“萬貴妃美豔絕倫,太子是她親生,自然也是龍章鳳姿,如圭如璋的。”
話音一落,她便意識過來沈霽這麽問是什麽意思,故意唬著臉道:“皇家裏頭的彎彎繞繞多不勝數,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太子何許人也,日後是要稱帝的,到時候偌大一個後宮要你管,豈非
心力交瘁?我知道你素來和林太傅家的嫡孫女不對付,她又和太子幼時一同上私塾,頗有交情,可我告訴你,千萬別為了爭一時意氣斷送了自己一生。”
沈霽輕哼了聲:“才不是呢。”
“我隻是早就聽聞太子美名,一時好奇罷了。夫妻相處,素來都是相互的,如同父親和母親,不也一生不曾納妾,夫婦二人琴瑟和諧嗎?假如我真的嫁給他,哪怕他日後真的登基為帝,可若是真心護我愛我,又豈會有一群的鶯鶯燕燕惹我頭疼。”
“林璿璣喜歡太子我早知道,可要是我也相中了太子,難不成為了她拱手相送?我才不管他那麽多呢。”
侯夫人無奈:“你這孩子,總是這麽多歪理。”
重新挽發上妝後的沈霽起身去晃母親的胳膊,撒嬌道:“才不是歪理呢,母親分明是說不過我。”
“三日後就要入宮了,一旦被選中,日後可有的是拘束的時候了,”沈霽一雙美目水靈靈的,請求道,“母親,杏味樓新出的鍋子聽說可好吃了,我想出去嚐嚐,好不好嘛。”
這個女兒最是會撒嬌賣乖的,一旦被她纏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侯夫人拗不過她,隻能妥協:“那你帶著霜惢和筠雪和兩個家丁一起,再戴上帷帽去,不可招搖過市。”
“還有,日落之前必須回家。”
沈霽喜笑顏開,摟著母親的胳膊哄了又哄,這才從旁邊拿出一頂白紗帷帽:“母親放心,我用了飯就回來,保證不讓別人瞧見我。”
說罷,她一溜煙的提裙走出去:“筠雪!快,備轎子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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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雪臘月,長安的街頭仍能看到嫋嫋炊煙,臨近午飯時間,這一路行過去不知聞到多少香味,勾的沈霽食指大動。
積雪雖深,道路兩側的攤位鋪子仍然人流熙攘,道上車水馬龍,不知有多熱鬧。
杏味樓乃長安最有名的幾個酒樓之一,酒水果子和菜樣都是一絕。
今年冬初,樓裏的大廚推出了銅鍋,一時十分風靡,許多人趨之若鶩。沈霽早就聽說了,可是一直沒有時間來,今日終於能得償所願,在馬車上時就迫不及待,連連探頭往外看。
霜惢將腰牌遞給門口的小二瞧了一眼,她們便被徑直引到看二樓的貴客包廂裏。
這會兒沒有了外人,沈霽便將帷帽脫了下來,露出一張冰雪剔透的芙蓉麵來。
她將窗戶偷偷支起一個小縫往外看,身後的走廊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似乎是幾個年輕男子在說話。
“聽聞萬貴妃過幾日在宮中設宴,遍邀長安名門貴女,不知殿下可有屬意的女子?”
“瞧衛兄說的,我可是聽說林太傅家的嫡孫女放話出來非太子殿下不嫁,恐怕——”
原是在說太子選妃一事,那其中一人……豈不是太子本人嗎?
沈霽一驚,連忙屏息凝神,示意她們別出聲,便聽到外頭的人一言一句的,仿佛正主從未出聲。
腳步越來越近,又漸漸遠去,好像去了隔壁的方向,才聽到一淡沉好聽的疏離嗓音淡淡道:“我本無意過早娶妻,都是母妃安排罷了。”
“她覺得哪個好,那便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