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這段插曲,宴會繼續。

公主府很大,流觴曲水,假山花園一應俱全,今日來赴宴的也都非富即貴,可以說是賓主盡歡。

夜色逐漸攏來。

賀蘭雋將最後一個空壺放下,對麵的賀蘭騁已經醉了。

他一支胳膊支著自己的腦袋,道:“我以後都見不到鹿鹿了,但鹿鹿以後還能見得到我,所以我一定要做一個明君,不讓鹿鹿失望。”

這句話,賀蘭雋今天都不知道聽了多少遍,早已經失去了耐心。

得叫多寶來把他帶回去。

“大哥。”一道溫潤的嗓音很突然響起。

賀蘭雋聞聲望去。

一身白衣的賀蘭修站在不遠處,衝著他淺淺一笑:“我想著,二哥差不多也該回去了,所以過來接他。”

說完,他就朝著這邊走來。

賀蘭雋眯著眼睛看著他的腿,忽然笑道:“看來你對如今的處境十分滿意,所以都不怎麽裝了。”

聞言,賀蘭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也笑道:“其實還有一點跛,隻不過這些年我有偷偷練習,又有桑姑娘此前給我定做的護具,所以走起來才看不出。”

聽了這話,賀蘭雋挑了挑眉:“你也認識桑鹿?”

“嗯。”賀蘭修點點頭:“桑姑娘做菜很好吃,她在盛京的時候,我定了她很多菜式。”

“那你這些事,可不要讓阿騁知道。”賀蘭雋隨口說著,站了起來。

賀蘭修還是那樣淺淺笑著:“二哥知道。”

“知道?”賀蘭雋有些意外。

“嗯。”

賀蘭修低頭看向即便是醉了,也沒讓自己放肆的賀蘭騁,道:“二哥從來沒有把桑姑娘當成他的私有,他受桑姑娘影響很深,是絕對尊重桑姑娘的。”

“我不過是桑姑娘的朋友,二哥心裏很清楚,不會介懷的。”

說完,賀蘭修彎腰。

強勁有力的臂膀將醉成一灘爛泥的賀蘭騁抱了起來,另一隻手還握著自己精致的拐棍。

他想了想,將拐棍放在椅子旁,道:“大哥先替我保管一下,明日我再來取。”

“好。”賀蘭雋點了點頭,看著賀蘭修帶著賀蘭騁離開了。

隨後,他壓下心裏的迫不及待,回去洗了個澡,熏了香,確保自己身上沒有酒味後,這才邁著輕快的步伐來到了後院。

他們的洞房自然沒有人來鬧騰。

賀蘭雋給了守在門口的碧玉和墨玉兩個厚厚的紅包後,順利進了門。

燈光下,一襲大紅嫁衣的宋惜月正笑吟吟地坐在床沿上看著他。

當即,賀蘭雋的呼吸忍不住一滯,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碧玉探了個腦袋進來:“駙馬爺,愣著做什麽?別讓公主久等,你快去呀!”

聽了這話,賀蘭雋後知後覺幾乎機械地擺動手腳。

然後就聽見一片笑聲。

“哈哈哈……公主你看,駙馬緊張得同手同腳了!”青玉清脆的笑聲傳來。

宋惜月也在喜扇後麵彎起了眉眼。

賀蘭雋停下來,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後,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這次總算順利地走到了宋惜月的麵前。

“阿月!”他蹲在宋惜月跟前,仰著頭望著她,輕輕輕輕喊了一句。

“嗯?”

賀蘭雋眼眶逐漸濕潤:“我是不是在做夢?”

宋惜月笑彎了眼睛:“是啊,你在做夢,再不起來,你的夢就要醒了!”

“我不動,”賀蘭雋道:“不動夢就不會醒!”

他好怕是夢。

他好怕,醒來發現她還是顧夫人。

“不是夢,子書哥哥,我真的嫁給你了。”宋惜月聲音輕柔。

話音才落,眼淚順著賀蘭雋漂亮的眼角湧了出來。

他卻恍若未覺一般,就這麽蹲在地上,握著宋惜月的手,癡癡地看著她。

見他如此,宋惜月給了一旁的青玉一個眼神。

青玉立刻了然,馬上上前,引導著木偶一樣的賀蘭雋走儀式。

卻扇、結發、飲合巹酒。

這些事情都做完後,青玉退出了喜房。

這一夜,賀蘭雋幾乎失去理智,卻還記著宋惜月身體還未完全康複,極盡溫柔。

他得到了前世失去的珍愛。

她除了複仇之外,也終於有了真正的信念。

*

皇宮。

賀蘭騁坐在台階上,手裏拿著一個牌子婆娑著,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多寶上前給他披了一件衣服,道:“陛下,夜色寒涼,還是回寢殿吧!”

賀蘭騁不動聲色,看著天上的星星,道:“你知道北鬥七星嗎?”

多寶:“?”

“與北鬥七星相對的是小北鬥七星,又叫大熊座與小熊座。”

說著,賀蘭騁轉頭看向多寶,笑了一下:“這是桑鹿的院長媽媽教她認識的兩個星座,也是她教我認識的兩個星座。”

多寶不說話了,心疼地看著賀蘭騁望天的身影,難過地歎了口氣。

“鹿鹿回家了。”賀蘭騁看著天上星,聲音輕輕,近乎呢喃。

“她說過,她會和我看著同一片星空。”

三個月後,朝中選秀終於結束。

此次大選,一共選入秀女十二人,按照家世與父輩功績依次排了位分。

半年後,文武大臣上奏,請陛下立後的時候,賀蘭騁沒有拒絕。

然後他不顧滿朝文武的反對,立了一個無名牌位為後。

此後多年,後宮最高位份僅僅是四妃,直到賀蘭騁壽終正寢,也未再立繼後。

也無人知道,那個無名牌位究竟是誰。

*

千年後,東都博物館。

“大澤皇帝一生功績無數,先平北夷,又滅南疆。”

“在他五十歲那年,瀛人入侵東都,他不顧年事已高,禦駕親征,最後擊退瀛人,將東都護下,後來他死前留下遺囑,希望將他的骨灰撒在東都,誰也不知道為什麽。”

“但有民間傳聞,這位皇帝年少時有一心愛之人,便是東都人士。”

“就是無名牌位皇後!”

講完,導遊帶著遊客們走向下一個展品。

桑鹿站在無名牌位前,深深歎了口氣,一轉身,便對上了賀蘭騁那雙含笑的眼眸。

透過千年的時光,她看到了他。

“欸?我怎麽感覺這個皇帝畫像的麵相變了?”

“是哦,感覺在笑誒!之前明明一臉冷漠!”

“好奇怪,拍下來發網上能火!”

“笑死!你網名居然是東都少女,你居然是賀蘭騁的夢女!”

……

桑鹿看著兩個女孩兒打打鬧鬧離開了這裏,她想了想,抬起有些膽怯的步子,走到了帝王畫像麵前,仰頭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她的眼淚愈發洶湧。

“好醜啊。”桑鹿嘀咕了一句:“你們的畫師果然還是抽象派,強行寫實的後果就是主動給你開美顏。”

“你才不長這樣!”

她說著,眼淚卻越流越凶。

從小宋莊脫離小世界回來後沒多久,院長媽媽脫離了危險。

桑鹿回到學校,提交了轉係申請書,轉去了曆史係,成了一名光榮的考古研究者。

隻可惜,她花了很長的時間,都沒有找到“大澤”的記錄。

憑著記憶,她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帶領團隊挖掘出了“寧國公主墓”,將“大澤”帶進了大家的視野。

宋惜月與賀蘭雋的愛情故事被各大營銷號瘋狂轉載,大家對“大澤”的興趣也日益高漲。

桑鹿申請到了更多的考古基金。

在次年,她發現了“大澤皇帝衣冠塚”,這才知道,賀蘭騁死後讓宋惜月與賀蘭雋的孩子將他火化,把骨灰撒在了東都。

這是桑鹿第一次走進大澤博物館,也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賀蘭騁的畫像。

“阿騁,我沒有食言,我真的找到你了。”

桑鹿看著畫像,眼睛在流淚,嘴角卻在笑。

“你呢?”

“是不是也在和我看著同一片星空?”

星河亙古永恒,穿越了時間,穿過了古今,來到了她的麵前。

“阿騁,我好想你……”

次日,東都曆史研究係發出訃告。

發現大澤的教授桑鹿,於淩晨在家中卒亡。

享年,4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