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受,難受,太難受了,憋不住了!

霍海用力蹬雙腿,猛地向上一竄,嘩啦水聲大作,眼睛有點睜不開,趕緊用手抹臉擦掉水珠,睜眼一看,哇,自己一個潛泳就遊到了河中央,至少二十多米吧!

岸上傳來小女生的哭叫聲,一下子哭叫聲又變成驚喜的喊叫:“啊!你出來了!你終於出來了!快點遊回來!快點遊回來!”

小女生一身小花衣,短袖子小馬褲,HelloKitty貓的小涼鞋,兩根丫頭小辮子,一身髒兮兮,卻怎麽看怎麽可愛。霍海張嘴噴掉一口水,揮臂擺腿掉頭,向著岸邊的小花衣女生遊去,不到兩分鍾腳掌就碰到了岸邊鵝卵石,站起來,咧嘴笑著,三幾步就踩到岸邊草地上,用手猛掃幾下腦袋,頭發上的水珠便甩掉七七八八。

小女生飛跑到他跟前,眼角還掛著淚珠,臉上滿是笑容,話語透著驚喜:“哇,小禍害,你好厲害啊!一個猛子就遊到河中央去了,而且還在水裏憋了好久好久呢!我都以為你淹死了,嚇得我都哭了!”

霍海拍打著小胸脯,神氣十足地道:“笑話,能淹死我的河水還沒出生呢!”

小女生捏著一隻小螃蟹舉起來給霍海看:“喏,我在石頭下找到的!有點小,你再幫我抓幾隻大的!二姐最近老是在嘀咕什麽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我要抓回去,看她敢不敢吃!”

霍海一把將小螃蟹搶走,用力丟進河裏,不屑一顧地道:“這麽點子大,你也好意思抓它?等著,我給你抓!要幾隻?”

“三隻,三隻就夠了!”小女生伸出胖乎乎的三根手指頭,“我一隻,二姐一隻,傻大姐一隻。”

霍海再次跳進河裏,趴在河岸被水浪衝擊出的凹槽處,查看是否有螃蟹洞,翻撿河岸卵石,很快就逮到兩隻肥大的螃蟹,再往前找,看到一個碗口般的大洞,洞口還趴著一隻堪稱巨大的螃蟹。

霍海靠近洞口,看準它的位置,手迅速向裏一探,狠狠扣住了它的殼,大螃蟹絕不肯束手就擒,一個勁兒地想往裏竄,霍海死死按住它的腹背,一點一點地把它從洞裏扯出來。

這家夥還真大!光軀殼就有他巴掌大小,包腿至少十多厘來長,被抓了還不老實,張牙舞爪的試圖用大鉗報仇。

小女生又叫又跳,霍海麻利地找來幾根稻草稈,將三隻螃蟹手腳捆住,提溜成一串,遞給小女生,道:“喏,笑嘻嘻,任務完成了,你小心點,別嚇著你二姐!否則我找你算賬!”

小女生聞聲立即撅起嘴:“討厭!知道啦!你就知道二姐二姐,討厭死了!”

卻在這時她被一個新奇物事給吸引住了目光,她指著霍海光溜溜的**,極其好奇地問道:“咦,真奇怪,剛才它都小小的,像條小蟲子,怎麽現在一下子就變得那麽大,像根粗棍棍呢?”

說著,還伸手一把抓住,捏了捏,更驚訝地道,“哇,它是硬的!是硬的呢!”

農村娃娃大熱天光身子跳河遊泳洗澡,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小女生也見得多了,不覺得稀奇,不過她還從沒見過這男生的***一下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變成硬硬的粗棍棍,那股子尋幽探秘的念頭立即冒出來,一定要研究個究竟為什麽了,兩根手指頭捏來捏去。

按說十歲的霍海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他跟這小女生太熟太熟了,有時候冬天都在同一隻大木桶裏泡熱水澡,同一個被窩裏脫光光睡覺。

可他卻突然生出無地自容的羞恥感,感覺自己褻瀆了一種純潔似的,慌忙一把打掉小女生的手,扭轉身子,一手捂住***,一手捂住屁股,跑到掛衣服的小樹下,慌慌張張地套上褲衩短袖衫,一張臉變得通紅,都有點不敢看小女生了。

小女生很不樂意,嘟著嘴跑過來:“快給我看,我要看!”

霍海把眼珠子一瞪:“你是女的,我是男的,你想耍流氓啊?”

“去你的,你才對我耍流氓呢!你也看過摸過我尿的小妹妹!”

霍海大臊,也不知咋地,覺得自己簡直就不是人了,趕緊搖手:“溫如夕,你別說了!”

“哼,我就要說,我還要告訴二姐,告訴我爸爸我媽媽,告訴霍叔叔告訴藍媽媽!”

霍海直想立即掐死她算了!

小女生看著霍海那副吃人的模樣,心裏一點都不害怕,眼珠子一轉,卻道:“給你兩個條件哦,要麽你給我看個仔細,要麽你給我買個最好的生日禮物!記住哦,要最好的,要比大姐二姐的都要好十倍二十倍!否則我就要告訴全世界你對我耍流氓!”

霍海一頭撞在小樹上,還是自己撞死得了,不活了!

小女生看

著霍海的樣子,得意地咯咯咯大笑。

就在這時,兩個黑瘦黑瘦的小男孩哇哇大叫著霍海的名字,從不遠處的小山頭飛跑而下,跑在最前麵的那個小男孩扯著脖子大喊:“禍害!快!快!快去糖人張爺爺家,他要死了,要死了!要我們趕緊把你找過去啊!他要見你!”

稍稍落後的小男孩也衝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禍害哥哥,我,我爺爺說,說,張爺爺要,要見你,最後一麵,要你快點——”

糖人張爺爺要死了?!突然一聲晴空霹靂在耳邊炸響,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大聲提醒他,趕快去,趕快去,否則就再也見不到張爺爺了!你是他的幹孫子啊!難道你這輩子還想留下這永遠的遺憾,後悔終生嗎?快去!

霍海拔腿狂奔!像一頭發瘋的小公牛,飛過田埂,飛過溝渠,飛過村口貞節牌坊,飛過張家李家,衝進糖人張家的老舊木板屋,用力扒開圍在四周看熱鬧的村民,衝進糖人張的臥室!

他眼裏完全沒有其他人的存在,一頭撲在糖人張的老木床前,一看到糖人張那副已如死灰的老臉,頓時悲不能抑,撕心裂肺地嘶喊:“幹爺爺!幹爺爺!你不要死啊!你不能死啊!”

一聽到霍海的嘶喊,糖人張原本已經微微閉上的眼睛忽然悠悠張開了,原本一臉的死氣瞬間煥發出紅暈,渾濁如老酒的眼眸也顯得灼灼有神了,連喘息都萬分艱難的呼吸也順暢起來,含糊不清的嘟囔聲也吐詞分明了。

隻見他伸出遍布老年斑的蒼老的手,緊緊攥住霍海的小手丫,眼睛看著擠在他臥室裏的眾位鄉親,嘶啞著道:“糖人張謝過各位父老鄉親了,我孫兒來了,還請各位回避一下,我有幾句話要對我孫兒交代!”

村裏人都知道,糖人張孤寡無依,無父無母無妻無子,解放前在戰亂中殘了右腿失了右臂瞎了左眼,解放前從外地流落至此,在村裏落了戶,有一手做糖人兒的絕技,卻因身體殘疾加上又是無根無蒂的外來戶,沒人願意嫁給他,於是一直孤獨至今,是村裏有名的孤寡老人五保戶。

村裏幾十個小孩中他唯獨對霍海另眼相看,極為器重,求著霍海爸媽和霍海爺爺,讓他收霍海做個幹孫子,承諾他死後全部家產歸霍海繼承,而霍海給他披麻戴孝充當孝子,日後逢生辰死日清明過年,勿忘焚香化錢掃墓祭祀即行。他對霍海極好,完全把霍海視為自己的親生血脈,而霍海也把他視作自己的親姥爺親爺爺。

大家也都見過很多次死人場景了,一看糖人張突然蹦出精氣神的樣兒就知道他這是回光返照,譬如夕陽下山前的最後一跳豔麗餘輝,譬如蠟燭將滅時最後一縷炫目殘光,心知糖人張這次是死定了,既然他是要給霍海這個幹孫子私下交代遺言,當然不能再留在屋裏,便都退了出去,包括霍海的親爺爺也走開了,順手還把門給關上。

糖人張用盡全身力氣攥住霍海的小手,可他用的力氣再大,也沒有讓霍海感覺到有一絲疼痛。他無限慈愛地盯著霍海,要把霍海牢牢地記在心裏,融入魂魄裏,哪怕去了地下黃泉地府也永不遺忘。

霍海依舊在不停抽噎,不停地喊著爺爺。

“癡兒,癡兒,別哭了,生老病死,連古代皇帝都躲不過,更何況我這個野狗螻蟻一樣的賤命老漢?別哭了,乖啊,爺爺還有話要跟你說啊!”

霍海使勁點頭,用力咬著缺損幾個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

“乖孫兒,你靠近點,爺爺這話不能被別人聽到的——”

他輕輕一帶,霍海趕緊把耳朵貼在他嘴邊,聽他用極輕微的聲音說著:

“乖孫兒,爺爺給你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牢了,千萬千萬不能有一點遺漏,也千萬千萬別對任何人說,包括你的爺爺你的爸爸媽媽,爺爺隻能把你當做大人一樣看,希望你能保住秘密。”

“爺爺,我知道的,我不對任何人去說,他們問我我也不說。”

“好,好,真乖,爺爺告訴你啊,爺爺是王亞樵先生的小徒弟,爺爺21歲跟了他,加入斧頭幫,追隨他反蔣抗日,幹過不少轟轟烈烈的事,刺蔣刺宋刺汪,殺漢奸賣國賊,民國25年師父王亞樵被軍統頭子戴笠派人害了,戴笠防範極嚴,我們報仇無門,幾年下來,反而陷進去不少兄弟,人心散了,我們也就散了,斧頭幫也徹底亂了套。

但我一直沒死心,發誓要為師父報仇,爺爺我一邊四處獵殺落單的小鬼子,搶奪他們擄掠華夏的寶貝,一邊尋找刺殺軍統頭子戴笠的機會,老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抗戰勝利後國內輿論要求蔣介石撤掉特務機關,而戴笠也功高震主,蔣介石對他頗為忌憚,撤掉了他幾個兼職,準備對他動手

了,我也終於查出軍統北平站站長馬漢三和戴笠有宿怨矛盾。

我先寫密信向戴笠告發馬漢三藏匿了孫殿英從慈禧太後墓裏盜取的乾隆龍泉寶劍,以及他投敵日本還有貪汙腐化的隱秘,又找到馬漢三的心腹劉玉珠密告馬漢三說戴笠要整死他,迫使馬漢三下決心派劉玉珠殺掉戴笠,劉玉珠沒膽量去炸戴笠的飛機,是我在劉玉珠的配合下親自弄一顆定時炸彈放上去,把戴笠炸個粉身碎骨!

爺爺泄了行藏,一直被追殺,幾次受傷,得虧爺爺靈泛,躲過去了,隱姓埋名這才來到葫蘆村。乖孫兒,這些事你現在都是不知道的,也許這世上隻有我一個人才知道,今天爺爺告訴了你,你才十歲,聽不懂沒關係,但你要記在心裏,爺爺也算得上是一個豪傑英雄,這輩子活得值了,做你幹爺爺,不會給你丟份。”

霍海的淚水噴泉一般湧出來,滿臉是淚,哽咽著點頭:“爺爺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孫兒一輩子都記在心裏!今後還要給您立碑紀傳!”

“你能記著,爺爺就知足了,立碑紀傳不敢想的。”

糖人張藏在心裏一輩子的秘密終於說了出來,仿佛放下一塊巨石,神色輕鬆起來,眼眸中流露出一種欣慰一種得意,聲音壓得更低,確信隻有霍海一人聽見,

“乖孫兒,爺爺告訴你一件真正緊要的大事,爺爺藏了不少好東西好寶貝留給你,在灶房雞窩下麵,挖地三尺,有個用油布捆好的楠木箱子,裏麵有五十五根大黃魚,也就是金條,有半箱子珠寶玉器,等你長大後你可以把這些東西賣了,結婚娶老婆成家立業。

箱子裏還有個小布袋,裏麵有三顆大金剛石,那是爺爺在民國三十一年時殺了山東郯城的一個漢奸,從他家搜到的,原本還有四顆小一點的,被爺爺換錢花了。這三顆大金剛石世間罕見,你不要賣掉,留作傳家寶,傳給子孫後代。箱子最底層還有紅綢布包紮的一把手槍,你最好別碰。爺爺希望你到了十八歲以後再把箱子挖出來,所以你現在千萬不要去挖,以免走漏風聲。”

他摸索著從被窩裏扯出一個沉甸甸的帆布書包放在霍海手上,“等會你就拿著這個給大家看,告訴他們這是爺爺留給你的所有東西,喪事的開銷花費從這裏麵支取,剩下的給你當做這些年的零花錢,其餘的一個字都不能說,千萬千萬記住,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爺爺本想等你長大點再告訴你,唉,現在隻能指望你明白懂事了啊!”

霍海的淚水一直沒有停歇,使勁地點頭:“爺爺,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您放心吧,我明白的,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糖人張大驚:“乖孫兒,你才十歲啊,還懂這個?”

“爺爺,我也不知道,好像突然就明白就記得這句話了!”

“乖孫兒,你是天授英才啊!可惜爺爺要走了,看不到你飛黃騰達萬人之上的那一天了!”

霍海痛苦莫名,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泣出聲。

“還有,爺爺還要叮囑你一件事,天下之黑,黑不過政治,萬物之毒,毒不過人心。你一定要記住,今後為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看人要看對方的心,做事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爺倆一直竊竊私語著……半個多小時後。

“爺爺,我突然想出來兩幅對聯,將來給您刻在墓碑上。”

“哦,乖孫兒,你才讀完小學四年級就能寫對聯啦?說給爺爺聽聽。”

“嗯,爺爺您聽好了,第一幅對聯:滾滾洪濤,此處埋君骨;茫茫寰宇,這裏是吾家!”

“好!好!葫蘆村埋葬我,我的乖孫兒陪著我,走了千裏萬裏,茫茫塵世,這裏才是我的家!”

“第二幅對聯:血雨腥風,亂世行豪傑,兩挑恩怨無欠賬;披肝瀝膽,春秋論功罪,一腔俠義不糊塗!”

“孫兒,寫得好啊,爺爺這輩子,殺了三十七個鬼子,還殺了二十幾個追殺我的、跟我有仇的、做漢奸的漢人,跟著師父跟著師兄跟著斧頭幫的弟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刀殺人,一擲千金豪賭過,玩過青樓紅牌子,炸過鬼子軍火庫,搶過漢奸藏寶屋,強bao過漢奸妻女泄恨,親手把軍統頭子戴笠送進地獄,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快意恩仇,恩怨無欠賬,一腔俠義不曾糊塗,有功也有罪,有罪也有功……功罪……誰來說——”

聲音戛然而止——

守候在門外早已不耐煩糖人張這獨眼瘸腿殘廢老頭怎麽還不死的人們,突然聽到了霍海發自靈魂深處的一聲極盡淒厲的嘶吼:“爺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