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417 晉王別苑,浮生得閑

這一通鬧騰,沁陽和黃定德,倒是再也分不開了似的。

眼底滿是心疼,彼此看著對方的傷口,黃定德隻恨自己無能,而沁陽卻哭命運不公。

她如何會不知道,先帝之所以疼愛她,不過是移情罷了。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她,性子卻沉靜內斂,完全沒有半分被寵壞了的公主囂張跋扈之氣,那是因為她從小就知道,她是個替身,萬千寵愛,無非是因為她的麵孔長的像父皇的寵妃。

年幼無知的她,或許還可以懵懂的享受著這份疼愛。

可是年長後的她,每次麵對父皇眼底泛著濃烈愛意的端詳,心底都會哀涼不止。

誰願意,做一個替身。

而且,隨著父皇自私的幫她拒絕了所有求親,一年年蹉跎她的韶華,她悲涼的心,越發的澀然苦楚。

從前,或許她有哀怨命運的時刻,但是隨著年歲的增長,這些哀怨,也漸漸如同塵埃一般,落在地上,厚厚實實一層,把整顆心都掩埋了起來。

不去想,不去回憶,不去感傷,隻想就這般寧靜平淡的度過餘生便好。

可是現在,活了二十六載,唯獨一次動了心,卻沒想到,會受盡百般阻撓。

她已經經不住歲月的蹉跎了,她已經二十六了。

歲月對她,就像是一塊磨盤,她就是那一頭驢子,拉著磨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她的世界裏,隻有偌大的後宮,隻有那金絲牢籠一樣的宮殿。

黃定德的出現,無疑是天際的彩虹,她掙脫了磨盤,這一次,就算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她也會追著那道美麗的風景,義無反顧。

沁陽的性子沉靜,可是骨子裏的倔強,卻是讓楓紅鸞佩服。

為了黃定德,她願意拋棄一切,容顏和身份,大約,甚至還有性命。

看著她臉上包紮的傷口,雖然大夫說了如果用了最好的金瘡藥,不會留下太過明顯的傷疤,不過這一刀子,也夠痛楚的。

“泓炎,想想法子吧,公主總不能這樣回宮去!”

這苦命鴛鴦,惹了楓紅鸞一腔的同情。

泓炎沉默了片刻,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我知道,有個地方安全,暫時可以安頓六姐和黃兄,不過……”

“不過什麽?”

“沒什麽!”泓炎搖搖頭,“我會安排,你放心。”

最近的泓炎,總像是藏著什麽心事,可是無論楓紅鸞如何去探究,卻也看不出個究竟來。

他的心事藏的極好,很深。

楓紅鸞不希望他瞞著自己,可是她卻也明白,泓炎會瞞著她,必定是那些事情,不想把她牽扯進去。

她還是尊重泓炎的,要說的,泓炎時機到了自然會告訴她。

就像是她對董氏和何吉祥淩澈等下殺手的事情,雖然一開始想過隱瞞,可到了最後,不也告訴了泓炎。

“嗯,公主從宮中逃出,想必這個時候,宮中已經大亂,母後第一個想到的,必定就是黃定德,事不宜遲,你還是趕緊把人給安頓了,還有黃定德的家人,你也安頓一番,免得太後惱羞成怒,拿那些無辜之人問罪。”

“嗯!”

楓紅鸞想的周到,一邊的沁陽和黃定德,俱是感激的看向她,她回了兩人一個溫柔的微笑。

她總歸是不忍心,看到黃定德和沁陽,一雙有情人,落個悲慘的結局。

或許現在這種時刻,沁陽和黃定德之事,無疑是給她和泓炎添了麻煩。

可麻煩也不少了,她也真心不在乎多這一個。

泓炎出去做了一番安排,半個時辰後有馬車停在了寒山寺外,車子裏,坐著一個老嫗,半百年紀,大約是黃定德提起過的母親。

黃定德家中就一個母親,老嫗看著還算健朗,一路上大概泓炎也給她說了一些情況,她見到沁陽並不太意外,隻是趕緊讓出了座:“公主,上座。”

“不用!你是長輩,你坐上麵。”

“不敢耽誤時間,不管做哪裏,先上去吧,我會讓車子送你們過去,有人自會接應,母後那邊,如果懷疑到我頭上,我會應對,六姐你隻管放心。”

“小炎!”沁陽滿目感激。

泓炎對她露一個安慰的笑容:“六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好好養傷,我會派人給你尋來最好的金瘡藥,還有黃兄的手,索性筋脈沒有挑斷,以後幹重活是不行的,可是握筆,還是不難,趕緊去吧,好好養傷,旁的都交給便是。”

“嗯!”

夜色清明,山路崎嶇,車軲轆往前靜靜碾壓過去,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便再也聽不見車馬的聲音。

想來,是走遠了。

“你送了她們去哪裏?”

“我的另一處別苑。”

沒想到泓炎會有這麽多的別苑,山上那個楓紅鸞略有耳聞,可是另一處,還真是從未聽聞。

不禁起了好奇心:“怎麽沒聽你說過。”

“嗬嗬!”他似乎並沒有要瞞著她的意思,“往後會帶你去,不叫你知道,是怕你吃醋了。”

“什麽意思?”楓紅鸞抬眼看他。

他疲倦的神色上,是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深邃的目光,落在遠方天際閃爍的星辰上:“那是我的秘密基地,外界不總說我豢養了一群女子,其實,傳言並非真的是假。”

心裏,起了一些酸意,不過她卻相信,他不會背叛。

他的心意,昭然若揭,旁人許會誤會他,楓紅鸞也不會。

至於心底的一份酸意,大概是人之常情吧。

“所有說,你真的養了一群女人?”

他低頭,墨黑的眸子裏,暈開一圈似水溫柔:“我的心裏,隻有你一個。”

楓紅鸞莞爾一笑,容顏俏麗:“誰懷疑你了,我隻是好奇罷了,莫不是,紫竹亭中撫琴助興的那兩個貌美女子,還有飛轎抬我回家的女子,就是你所謂的,豢養在另一個別苑之中的女人們?”

泓炎不置可否,隻說了一句:“會讓你見到她們的,但是她們和你的關係,是主子和奴婢,如今時機尚未成熟,那個別苑,隻是個秘密,我方才猶豫,是怕六姐知道那個地方的存在,告之於人。”

“想來不會。”

“嗯,我叮囑過管家,關於別苑一切事宜,隻需謊稱是我朋友的宅邸,免了六姐知道太多。”

“那個地方……”楓紅鸞正想問問那個地方為什麽要成為秘密,不能公之於眾,耳畔,忽然傳來一陣**。

“那黃定德,就在寒山寺出家,趕緊的,給我上山,搜。”

楓紅鸞神色微微一怔,嘴角勾了一抹淡定的笑意:“好在,我們快了一步,是出麵,還是先再躲一陣,不過方才那般腦疼,寺廟中的小師傅,肯定會把你我供出去。”

泓炎也笑,神色中並無慌張之意:“不如,打個賭,佛家都有慈悲心,那小師傅見到這架勢,恐怕也知道如果供出我們兩人,我們兩人必定不會好過,看看他,怎般處理。”

夜風雖涼,但是楓紅鸞興致卻很好:“好,那就打賭,賭注什麽?”

泓炎眼底一抹邪魅,落在楓紅鸞臉上:“如果我輸了,那小和尚告發了你我,那便任你處置。同樣,如果你輸了,那就要,隨我處置了,如何?”

楓紅鸞俏臉一紅,嘴上應的倒是痛快:“就賭這個!”

飛身一躍,兩人上了一處隱蔽的屋頂,一群舉著火把浩浩湯湯的官兵衝進寒山寺的時候,驚動了寺廟裏所有的和尚。

這些和尚中,自然有那個掃地的。

“你們寺廟中,可有一個叫黃定德的,趕緊把人叫出來。”三大五粗一個漢子,出來威嚴一句,目光掃了一圈和尚們,其中一個大和尚,小心的上前。

“阿彌陀佛,官爺,我們這裏是有一個叫黃定德的,小僧現在就派人去找。”

穿著灰色僧袍,顯然不是住持,看著這人麵向,是個明哲保身的主,人家一看就來者不善,他居然這樣輕易的要黃定德交出去。

倒是別的和尚,麵對著眼前這些官爺,看著走向黃定德房間的大和尚,一臉擔憂,看著還有些的人情味。

那小和尚,正在人群之末,方才那個身穿鎧甲,三大五粗的漢子又嚷嚷開了:“有沒有人見過什麽人來過寺院?”

站在隱蔽處,楓紅鸞此刻倒是希望自己輸了。

那小和尚,還真沒讓她失望。

居然一臉泰然自若的低垂著腦袋,並不出來說話。

寺廟裏別的和尚,也沒有言語,其實方才見到泓炎和楓紅鸞,就小和尚一人,之後進了黃定德房間,外頭最多就是聽到了沁陽的哭泣聲,和黃定德房間這塊忙忙碌碌的開門關門聲。

寒山寺,當真是個很落魄的小寺廟了,統共四五個和尚,用了晚膳都在大殿做功課,大殿離的黃定德的屋子又甚遠,幾個人高聲念佛,沒被禪房那的動靜打擾到,也是正常的。

所以,小和尚不說,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他和楓紅鸞來過。

小和尚果然緘口不言。

腰上,陡然傳來一陣曖昧的摩挲,耳畔,一口灼熱氣息噴入耳蝸:“我贏了。”

“哼!”

她雖然不至於爭強好勝,但平素裏,也是個不願意認輸的人,不過這次,卻是輸的挺是痛快的。

一把拍掉了腰肢上的那隻毛手,她嗔了他一眼:“看著下頭,我又沒有不認輸,你猴急什麽?”

“嗬嗬嗬!”他好心情的輕笑起來,還好離的遠一些,那些官兵並沒有發現這裏隱蔽著兩個人。

黃定德,自然是找不見,屋子裏一片淩亂和鮮血,都是方才黃定德和沁陽落下的,那幾個官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看到地上的血跡,大為惶恐,生怕沁陽公主有所不測,忙時匆匆離開,忙著回宮去稟報,寺廟這,留了兩個人看守。

那小和尚,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隻是在聽到屋子裏都是血的時候,稚嫩的臉龐上閃過一抹擔憂,但是終歸還是沒有把楓紅鸞和泓炎供出來。

還真是不賴的孩子。

若不是個和尚,遁入空門,六根清淨了,楓紅鸞還真有心帶回家去,安排在自己身邊伺候。

這孩子一眼瞧著,就是一股子聰明勁。

從寒山寺離開之後的一兩日內,想起那個孩子,楓紅鸞還頗為欣賞,雖然這孩子,害她回來後,被結結實實的手頭口頭折騰了一番。

黃定德和沁陽,自然是隱匿的很好,太後已經下旨全城搜查,一旦發現藏匿著,嚴懲不貸。

若是叫太後知道了是泓炎把沁陽給藏起來了,還不定氣成什麽樣。

不過沁陽來找泓炎,也沒幾個人知道,唯獨知道的幾個,都是心腹,自然,沁陽同泓炎見過麵的事情,不會有人說出去。

太後怕也想不到,自己的親兒子會和自己對著幹。

這幾日,泓炎和楓紅鸞落的清閑。

山上別苑,風景優美,雖然冬寒料峭,但是別苑地域奇特,四周溫泉彌補,即便是嚴冬臘月,也溫暖如春,庭院之中的百花,開的爛漫繽紛,五光十色。

人間臘月花開盡,山屋春色始爛漫,桃李爭相,荷花含苞,娉婷妖嬈,各有千秋。

別苑之中,圈圍了一個溫泉,打了四麵牆壁,卻沒有封頂,牆上常年被水霧熏出一道道水珠,霧氣嫋嫋婷婷,熏的人昏昏醉醉,暖暖和和,楓紅鸞一日總要泡上一回。

日子,一下悠閑起來,閑看雲卷雲舒,笑望花開花落。

雖然知道這樣的清閑是短暫不可多得的,但是平生偷得幾日閑,卻也足夠讓人欣慰。

在這裏,她似乎可以忘卻一切煩惱擔憂。

前塵往事俱已矣,她就好像是回到了那個爛漫天真的年歲,可以放肆的笑,可以天真的發傻,終日粘著泓炎,她都覺得自己孩子氣的不行,可卻偏偏很是享受這樣孩子氣的自己。

泓炎更是寵她了,無所不用其極的討她喜歡,但凡隻要她開口的,上天入地的他都會滿足她。

成親來,兩人總在各種漩渦之中掙紮,在各種的黑暗之中摸索,算計,被算計,陷害,被陷害,殺戮,血腥,暴力……

可如今,這一方天地裏,隻有陽光,溫暖,百花,和柔情。

她可真想,就這樣一輩子不走了。

斜倚在美人椅上,楓紅鸞醉心的看著外頭的景象,手裏拿著的書本隻是個裝飾,一下午也未曾翻動一頁過。

窗外已是落日熔金,再過不多三日,她們就要回去了。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到讓人不舍。

沒一絲的蹉跎,都像是浪費生命一般的可惜。

所以,她沒舍得把時間浪費在看書上,而是呆呆的看了一下午窗外的風景。

夢荷閣臨水,窗外便是一片小小的池塘,植三兩柱睡蓮,是以這臨水的院子,叫做夢荷閣。

如今扉窗半敞,幽幽輕風從窗子裏灌入,不涼不熱。

楓紅鸞的目光從那嬌柔美麗的睡蓮上掠過,碧色池水在夕陽照耀下,閃耀著粼粼波光,瀲灩動人。

風氣,那層層波光粼粼的漣漪**漾的更為歡快,她隻巴不得把這吃糖都搬到晉王府去。

泓炎從外頭進來的時候,瞧著她出神的望著外頭池塘,不敢出聲嚇到她,隻是靜靜走到她斜後方,眼底溫柔的端詳著她美麗沉靜的容顏。

外界傳楓紅鸞是京城第一美人,可在泓炎眼中,怕是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楓紅鸞都是當之無愧的。

楓紅鸞一襲淡黃色素衫襦裙,寧靜的坐立在窗口,手中一卷青書,蔥指修長筆直。

她清雅如秋日維菊,冰肌玉骨,容顏精致。

墨發並未挽起,那般隨意的如同瀑布一般,傾斜而下,隨風飛舞。

昏黃的夕陽,給她細膩的容顏上,染了一層溫暖的金黃,她整個人,就像是鍍金了的九天仙子一般,美的驚心動魄。

饒是看多了,卻也總是覺得看不夠。

每一刻的她,都有讓他眩暈的美,隨著體態漸漸的豐盈,十七歲還帶著童顏的臉上,多了一分成熟韻味。

她美的無處不在,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淡妝濃抹,紅衣黃綢,在她身上,都能讓人迷醉。

她看風景出神,卻不知道她自己,正是泓炎眼中最美的風景。

直到泓炎忍不住伸手想去觸碰她白瓷一般肌膚,才驚了楓紅鸞一跳,注意到泓炎站在身邊。

嗔一句,她捶了泓炎一拳:“做什麽呢,嚇死個人,什麽時候染了這壞毛病,站人家身邊不吭氣,你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的啊。”

麵對愛妃的嗔怨,泓炎倒像是吃了糖,他就是愛她這小女人的姿態。

彎腰抱住她,他也不怕肉麻:“我瞧你看的出神,不想打擾你。因為你不知道,你方才的樣子,美的讓人窒息。”

“貧嘴,泓炎?”

“嗯?”

“不行走呢!”她撅著嘴,一臉撒嬌的攀住泓炎的手臂,“想一輩子在這裏。”

泓炎寵溺的親吻她的額頭:“那好,三天後,我先回去,你就在這裏等我回來。”

心裏一喜,可是想到分離,她轉而又不高興了:“你就不能不回去嗎?”

她,真的不想他回去,如今,該解決的人也解決的七七八八了,隻剩下個韓慧卿根本不成氣候。

上輩子是他運氣好,正好有個大將軍要至楓府於死地,所以韓慧卿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光靠動動嘴皮子,就讓皇上對楓府頗有意見。

但是這輩子,韓慧卿勢單力薄,他禮部尚書的地位,也不過是托了泓炎的福。

想報複她能利用的人,也隻是個更不成氣候的何吉祥。

現在何吉祥死了,韓慧卿還能有什麽手段?

念在是母親的親弟弟,楓紅鸞且不想就這樣趕盡殺絕。

她對韓慧卿,算是用了最大限度的仁慈了,隻願韓慧卿惜福。

至於楓府,陸穎真的懷孕了,她也沒的法子,總不能看著自己的親弟弟流落街頭吧。

而且陸穎此人,就算是個董氏二代,她能解決一個董氏,也自然能在陸穎露出狐狸尾巴後,解決掉陸穎。

她如今唯一擔心的,是泓炎。

活了兩世,上一世也算是榮華富貴,淩澈的步步高升,她從一個校尉夫人,都最後升任了將軍夫人。

結果想盡榮華,最後又如何?

這一世,她不求富貴權勢,隻想要兩個人平平安安。

遺詔之事,她從未曾對泓炎說過,他隻是想要泓炎永遠保持一顆單純的心,不卷入那皇權紛爭中去。

她最怕泓炎涉政,更別說皇上如今對泓炎的態度,不明不暗的,讓人捉摸不透。

既有心培植泓炎,又有意壓製泓炎。

隻怕若是楓紅鸞猜的沒錯,皇上是做了兩手準備。

若是真的後繼無人,就可以封泓炎為皇太弟。

可一旦某位妃子誕下龍嗣,皇上也不用忌憚泓炎奪權,因為他沒有給泓炎半官半職,泓炎不在官場,沒有實權,就連結黨營私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