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春寒料峭
已經是晚上九點鍾了,夜幕降臨,深藍的天空中繁星閃爍,五彩繽紛的霓虹燈下,上海灘的夜色則分外美麗,如同那閃若夜星的霓虹一樣,光怪陸離。
而在城市的一隅,卻分外寧靜,如同每一個江南城市一樣,在夜色下靜謐而又安詳。
一條不是很寬的馬路上,昏暗的路燈下,偶爾有一兩個流鶯出沒,鬆馳的臉上塗著厚厚的口紅,早已黯淡的半舊旗袍下,有些脫絲的透明絲襪下包裹著略顯粗壯的大腿,在這春寒料峭的夜裏暴露張揚著,她們早已不再年輕,隻能在這個偏僻的城市一角混口飯吃。
走過這條小路,幾間高矮不齊的店鋪座落在拐彎處,棺材店,壽衣店,小藥鋪,就在這其中,還夾雜著一間小小的酒館。
平時來這裏的都是拉腳的苦力,還有隻在夜晚出沒的暗娼,但是此時此刻,在這間小酒館內卻坐著兩個人,兩個不像是這裏應該出現的人。
他們是一男一女,男人看著平平凡凡,一件藍布長衫看上去樸實無華,但是那副落落大方的樣子,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震攝力,讓人不敢多看他一眼。
而坐在他對麵的,則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女子,她穿著素色旗袍,全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眉如新月,嘴若含丹,如雲的秀發挽在腦後,整個人端莊秀麗,纖若婉約。
怎麽看這兩人都不是可以坐在這裏的人,而他們本身的身份。更不是可以坐在一起,麵對麵喝酒的。
如果說他們有什麽共同之處的話,那就是他們有一個相近的工作——諜報。
隻不過兩人各為其主,而且還是多年來的敵人。
他們就是吳昊和秋野美紗!
熟悉吳昊的人全都知道。對於重要的事情,他決不使用電話。
電話對他來說,是他用來監控別人,獲取情報的重要工具,所以他本人決對不會使用。
他是一個處變不驚的人,多年來,已經沒有什麽事可以令他震動了。
然而三天前,當他打開那個信封時,還是吃驚了。
信封和他常用的是一樣的,最普通的白色信封。一張薄薄的信紙。寫著短短幾行字:
也許我有你想要的。————薛美琴。
下麵則是約見的地址和詳細時間。
薛美琴要見他?
以吳昊的身份。當然知道薛美琴是什麽人,她就是秋野美紗,一個多年來在他們內部排在第一位的女間諜。
他也曾經通輯過她。但是她滑得像一隻泥鰍,一次次在他手中逃脫,這一兩年更是躲進租界,讓他無從下手。
然而現在她卻主動送上門來,這到底是為什麽?
有兩個可能:第一是陰謀,想要誘他入虎口的陰謀;第二還是陰謀,想要借助他謀取更多的情報,或者借助他與政府高層拉攏關係。
但是對他和他所在的整個部門來說,秋野美紗和她所掌握的情報全都太有**力了。
當把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全部權衡利弊之後,他決定和她見麵。
在來這裏之前。他的人當然已經把這裏完全布控了,就連酒館的老板,也換上了他們的人。
對於秋野美紗這個女人,他不敢有任何疏忽。
在布控時,他和他的人已經發現,這裏竟沒有任何日本人曾經在這裏偵察布控的痕跡,難道秋野美紗是單獨行動?
晚上九點鍾,秋野美紗出現在酒館門口,她坐著一輛黃包車而來,而那輛車把她放下後但徑自離去了,看起來隻是一個普通的車夫。
現在,秋野美紗就坐在桌子對麵,酒館內昏黃的燈光灑在她的身上,讓她那原本就秀麗無比的線條顯得更加柔和。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進來,肯定會認為她是一位來自江南水鄉的小家碧玉,誰又能想到她是殺人不眨眼的東洋魔女。
“吳先生好。”她一張嘴,一口溫柔的吳儂軟語讓吳昊也不禁為之一愣。
秋野美紗實在包裝得太好太巧妙了,她從頭發到腳跟,每一個細節都恰到好處,不誇張也不造作。
“薛小姐好。”吳昊微笑,他沒有直呼她的日本姓名,而是稱呼她的化名。
秋野美紗穿旗袍講吳語,無外乎就是想讓自己更貼近薛美琴這個角色,那麽,他就成全她。
“吳先生想來是有備而來吧,真是辛苦了。”薛美琴嫣然巧笑,明明是嘲諷的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卻顯得深情款款。
“讓薛小姐見笑了,隻是不知道薛小姐約見吳某,有什麽事嗎?”吳昊輕聲問道。
薛美琴發出銀鈴般的嬌笑:“也許我有你想要的。”
她用國語說出了這八個字。
而這八個字也正是她寫給他的那封信的內容。
“我想要的東西很多,薛小姐確定嗎?”吳昊的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他不喜歡太聰明的女人,更加不喜歡自做聰明的女人。
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隱身人,他不喜歡暴露在別人麵前,當然也不喜歡被人窺視。
而此時,坐在他麵前的這個女人卻自忖知道他想要什麽,如果在別人看來,這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但是在他眼裏,這個女人卻令他不安令他反感。
這些年來,讓他欣賞的人不多,讓他欣賞的對手卻隻有一個,那就是秋野美紗,這個女人在諜報方麵有著過人的才華,她在眾多事件中左右逢源、暗布機關、胸懷大局,一次次在他手中逃出生天。
“如果這是一份北平諜報人員名單的話,你想要嗎?”薛美琴說這兩句話的口氣就好像是一個女子在問她的情人:我穿這件衣服你喜不喜歡。
吳昊果然震動了,雖然他表麵上還是平平淡淡,但是眼中卻有一點亮光閃過,雖然隻是一閃即逝,但是薛美琴還是捕捉到了。
她柔媚的笑了,笑得風情萬種。
“薛小姐想用什麽來交換呢?”
薛美琴拋出的無疑是一顆重磅炸彈,雖然吳昊清楚,她所說的北平諜報人員,當然不會是真正的日本特工,但是哪怕隻是外圍人員,那對吳昊來說,在上司麵前也是大功一件。
這個禮物太誘人了,讓他心裏更加不安。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薛美琴更加不會平白無故給他這麽一份大禮。
“沒有什麽交換條件,我也隻是想和吳先生交個朋友而已。”說完,她笑了笑,打開隨身攜帶的小手袋,從裏麵拿出一張紙,鄭重的交給了吳昊。
這張紙上無疑就是日本人在北平的諜報人員名單,這對吳昊來說,比任何珍寶都要貴重。
薛美琴的一雙玉手潔白細膩,沒有塗蔻丹,但指甲上卻透出淡淡的粉紅,在燈光的照射下整隻手如同象牙雕成,美好純淨的像是一件工藝品。
那張紙就在她的青蔥玉指之間,遞到了吳昊麵前。
吳昊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著這雙手和這張紙,然後他把目光緩緩移開,回到了她的臉上。
而此時,薛美琴臉上的笑容也是恬淡清麗的,如同一朵茉莉花,在夜色中靜靜的開放,雅致潔白的纖纖小花,芳香迷人,不染一絲俗塵。
“薛小姐,這份禮物太貴重了,吳某不能收。”他說這番話時,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薛美琴也笑了,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拒絕一樣。
“吳先生真是客氣啊,不過我想吳先生一定是多慮了。美琴雖然不夠聰明,但是也不會笨到來收買您的份上。”她從小手袋裏掏出一隻精致的打火機,啪的一聲打開,一團火苗燃起,她拿起那張紙,放到火上點燃。
看著那張紙一點點化做灰燼,薛美琴這才收起目光,看向吳昊。
“吳先生,既然這樣不成,那麽我們就換一個方式吧。”
她把那一小撮灰燼小心的用紙包好,重新放入手袋,這才接著說:“放心,我不是想和您交換情報,更不是想在您身上得到什麽好處,我隻是想與您在某些事上達到共識,從而也讓我們所服務的雙方達到共識。”
吳昊心中一凜,他已經明白了,此時薛美琴想要的已經不僅僅是情報那麽簡單,她和她背後的人想要更多的東西。
他們的野心太大了,縱然是吳昊,也不由得心驚肉跳。
自從七年前的那次事變之後,吳昊就已經知道他們野心勃勃,今年時局則更加動**。
他是南京的大紅人,薛美琴自然想要抱住他的粗腿,現在兩黨正在洽談,禦侮救亡是最終目標,而這個時候,薛美琴的出現無疑是衝此而來。
吳昊微微一笑,一拂長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秋野小姐,吳某自忖能力有限,無法幫到小姐,而且各為其主,自是很難達成共識,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吳某是中國人,而且一直以來沒想過改變祖宗給我的這一切。”
說完,他起身離去,雖然他在這裏布控了很多人,但是此時他清楚,他是無法對秋野美紗做什麽的,秋野美紗今日就是少一根頭發,都會成為下一個大事件的導火索。
此時春暖乍寒,涼風習習,吳昊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外麵萬家燈火,他知道,有一盞燈是在為他而亮,那是唐心正在家裏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