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夢醒時分

“怎麽回事?那人是誰?”駱駿順著真真的眼睛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馮至善。眼前的馮至善隻是個瘦小枯幹的老頭,還有些陰陽怪氣,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讓真真這麽害怕的人。

馮至善並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麽黴運,忽然間就有人告訴他,龍老板不想在上海看到他,讓他馬上離開。他隻好離開了混了幾十年的上海灘,他本是千門八將中的正將,可現在卻淪落到整日混跡在客輪上靠小騙術混口飯吃。

他看到一對青年男女在看他,他並不認識,隻是覺得那個女的有些眼熟,可是一時也記不起,其實這一世他隻在龍滄海身邊見過餘真真一麵而已。

真真不想說話,隻想快點躲開,她不想再看到這個人。

她拉了駱駿跑回艙房,把身子緊緊蜷縮在他的懷裏。

他托起她的頭,厲聲說:“別藏了,告訴我是怎麽回事?”

她簌簌發抖,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他把我關在籠子裏,像狗一樣,整整半年,後來我殺了他!”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他怒了,不是因為她殺人而憤怒,而是為了她曾受過的屈辱。

“在我二十五歲那年,我在他家當傭人,他說丟了一萬塊錢,後來在我房裏找到,他就逼我給他當小老婆,我不肯,他就把我關起來。”此時的她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他徹底的迷糊了,眼前的小女人還不滿二十一歲,怎麽就知道四年後發生的事情呢。真是不明白這個小腦袋裏整天在想些什麽,他愛憐的抱住她,輕聲說:“那你嫁給他了嗎?”

“嫁了,”她嗚咽著,“後來我假裝愛上了他。然後用老鼠藥把他毒死了,他就死在我的懷裏,眼睛睜得好大,眼角流出血來,他伸出手要抓我……啊……”

她的眼前又浮現出幾十年前馮至善死時的慘狀,她拚命抓住駱駿的衣服。

駱駿此時已經完全肯定他的小女人是在講述自己的惡夢了,他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著:“沒事沒事,你已經殺死了他,那後來呢?”

“後來我被巡捕房抓走了,關了兩年。最後也沒能定罪,於是他們就把我放出來了。”此時的她已經完全沉浸在當年的恐懼中。

“我們真真好曆害,殺了人都不能定罪啊。”他對她的想像力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估計是她最新的電影劇本。

“嗯,我把毒下到他的補藥裏,補藥是大太太給他熬的。”她終於說完了,長舒了一口氣,伏在他的懷裏竟然睡著了。

他看著熟睡的她。打從心底笑出來,這麽強悍的女人,內心卻還是個小孩子,隻是他並不知道,這其實是餘真真埋藏在心底半個多世紀的秘密。

她曾親手簽下納妾文書,做了馮至善的小妾。但是他怕她逃跑,就把她關在籠子裏長達半年之久,最終她妥協了。安安份份做起了他的姨太太。又過了半年,享盡溫柔的他死在她的懷中。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承認過謀殺親夫,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讓法官都為之動容。兩年後她終於被放了出來,她知道她從此再也不能像正常女人一樣生活了。於是咬咬牙,進了賭場做了搖缸女郎。不久便拜了區碧桃做幹娘,進了青雲幫。

等她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她看了看駱駿身上已經被她的口水和眼淚弄得像抹布一樣的衣服,訕訕的說:“我的樣子是不是很糗啊?”

駱駿強忍住笑,撥弄著她那一頭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說:“寶貝不用怕,那是你二十五歲才會發生的事,我保證到那時,他肯定不會逼著你嫁給他。”

“為什麽,你怎麽知道的?”她不解。

“因為等到你二十五歲的時候,早已給我生了六七個孩子,腰變得比水桶還要粗,除了我沒人肯要你了。”他得意的笑。

“胡說,隻有四五年的時間怎麽能生那麽多孩子?”

“這個嘛……有兩對雙胞胎……原來真真你這麽能生啊,老母豬一樣!”

於是艙房內傳出了像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駱駿並沒有告訴她,就在她睡覺的時候,他已經讓人把馮至善扔進了大海.既然她想殺死他,那就讓他再死一次吧。

兩天後他們到了上海。

餘真真沒想到,迎接她的竟是這麽大的場麵。

龍滄海站在那裏,微笑著看著她,在他身後,黑壓壓的站滿了人。

駱駿緊緊摟著她,輕聲說:“別看他,跟我走。”

“小妹,過來,跟我回去!”龍滄海終於開口了。

她隻覺得所有的目光都匯集在她身上,她的頭都要炸了,她從駱駿的懷裏掙脫出來,連行李都不要了,扭頭向碼頭的另一側跑去,邊跑邊喊:“哪裏都不去,我自己回家!”

在她身後,兩個男人相互看著對方,這是他們二人第一次正麵接觸,但也隻是一瞬間而已。

幾個月沒有見到母親了,真真撒嬌的撲到母親懷裏。三太太憐惜的看著女兒瘦削的樣子,心疼的說:“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啊,唉,早點成親多好,非要搞什麽電影,還要跑到外國去,滄海也真是的,怎麽就不管管你啊。”

“姆媽,您說什麽呢?這關龍先生什麽事啊,再說你怎麽和他這麽熟了呢?”真真聽出母親話裏的端倪。

三太太責怪的看著女兒:“你這孩子,有什麽難為情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滄海雖說是撈偏門的,但人那麽好,姆媽就想著你們快點成親,讓我早點抱上外孫子。”

“哎呀,姆媽,你別亂說了,我和他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真真心裏煩躁,推門走了出去,卻正撞上端著點心進來的芬姐。

芬姐的手上戴著隻玉鐲,水色極好,真真以前從未見她戴過,當即笑著說:“這個鐲子不錯啊,是姆媽賞的?”

芬姐愛惜的用帕子擦擦鐲子,笑著說:“小姐真是說笑了,這不是未來姑爺賞的嗎,姑爺真是個講究人,對我們下人也是極好的,從來沒有架子,出手也大方,小姐您真是有福啦。”

“他常到家裏來嗎?”她又問。

“哎喲,小姐啊,姑爺可是比你還要孝順呢,別說是對咱三太太,逢年過節,就連大太太那裏的禮數都沒斷過。現在大房那邊不知道多羨慕咱家太太有福氣呢。”

真真愣在那裏,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叫住走遠的芬姐:“芬姐,那道蟹粉獅子頭可是你教給他做的?”

“那當然嘍,”芬姐得意的說,“姑爺可真疼您啊,專程跑來讓我教他做的。”

真真覺得心裏沉甸甸的,她像當年在家時一樣,坐到屋外的桂花樹下,此時的上海已是隆冬時節,她獨自坐在樹下,卻不覺蕭索。

原來他為她做了這麽多,她卻一直都認為那都是理所當然的,他和她家人相處的時間竟然比她都多,父親去世時,她答應會照顧母親,可事實上她一直在外麵忙自己的事,偶爾回家也是吃完飯就走,她嫌母親嘮叨,反而是他一直在替自己盡孝。

她問母親:“那日您生病,也是和大哥一起演戲給我看,是嗎?”

三太太有些愧疚:“那……那是你大哥的意思,不過姆媽想來也是對的,那位方先生據說已有五六房太太,你嫁過去也隻能做小,可滄海就不同了,正室的位置一直給你留著呢,他還向我保證過,除了已有的那兩房姨太太以外,他不會再納妾了,你本來就是庶出,姆媽不想讓你和我一樣,到死都是個小老婆,你念了那麽多書,你阿爸又給你留了那麽多嫁妝,姆媽想看著你風風光光的嫁人。”

從老宅出來,她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轉了一圈,才回到紫藤公寓自己的家中。

四個月沒有回來了,想像中她的狗窩肯定是灰塵滿天,蛛網遍布。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當她打開屋門時,看到的是一個明朗潔淨的家,她知道,他肯定一直在讓人給她打掃,等待著她回來。

她靜靜的坐在**,心裏亂極了。

這時電話鈴響了,她心裏一陣緊張,會是龍滄海還是駱駿呢?

她拿起電話,裏麵卻傳來唐心的聲音:‘該死的,你回來啦?我想死你了。”

真真終於笑了:“臭唐心,這幾個月我沒盯著你,你沒讓男人騙了吧,要不要我讓醫生給你檢查下。”

“去你的,死真真,今天看你肯定累了就饒了你,明天一早我就來揪你!”她大呼小叫的放下電話。

接到唐心的電話,真真的心情才輕鬆起來,唐心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她能把快樂的情緒帶給身邊每一個人,所以她才會是伊琳。

真真躺到**,很快便進入夢鄉,她沒有再做惡夢,沒有再夢到馮至善,?她睡得很安穩,一覺到天亮,事實上自從那天把那一切講出來之後,她再也沒有再夢到過馮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