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對照李自成提出的“三年免征”的政策，似乎光是減免三餉沒有吸引力。可是史可法很清楚，李自成那樣的做法不過是理想主義者，不懂經濟規律的瞎搞。三年免征，那如何維持朝廷運作？當然，暫時可以吃大戶。可是等到吃完了大戶鄉紳，再無肥羊可宰，他就知道這種政策的幼稚性了。
史可法提出這條建議之後，眾人頓時集體失聲。因為這個話題是一個雷區！
誰都知道，三餉弊大於利。可是，沒人敢輕易提出來。因為這是崇禎帝的決策。質疑三餉就是質疑先帝，而在當時這種皇權至上的年代，其中的政治風險不言而喻。
雖然他們敬佩史可法的勇氣，但並不代表著他們敢於以身試險。
“這條建議好。老百姓苦了這麽久，是該改改了。”在這關鍵時刻，薑日廣第一個表態支持。薑日廣以敢於仗義直言出名，人稱強項令。他和史可法一樣，隻把百姓利益放在第一位，個人榮辱從不考慮！
既然有了破冰之人，接下來附和的人就多了。錢謙益馬上道：“我也附議——”其實天知道，他身為禮部尚書，和這件事情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我也附議——”堵胤錫緊隨其後道。
“我也附議——”戶部尚書張慎言道。作為經濟學家，衡量投入和產出的比值是張慎言的習慣。雖然他本人是絕對支持這個建議的，可還是等到有多人表態之後，這才附議。
“好——既然諸位都敢於鐵肩擔道義。老夫還顧忌什麽！我也附議！”內閣首輔高弘圖大聲道。
隨著高弘圖的表態，可以說建議已經變成了決議。高弘圖本身就是內閣首輔，身份僅次於史可法而已。如今這二大巨頭都表態支持，已經是沒有懸念了。雖然內閣決議後，還要走司禮監‘批紅’這道程序，可是誰都知道，既然是史可法首發建議，韓讚周肯定會雙手讚成的。
至於朱由菘那裏，更加沒有問題了。估計隻要不是在他的戲班子上麵做文章，他都會一概照準的。
當然，也有不和諧因素，何騰蛟本來想反對的，百姓暫且苦上幾年又有何妨，收上銀子供軍隊剿匪才是正理。可是看見都表態支持了，他嘴巴張了張，不吱聲了。
“政策是很好，真正要貫徹下去恐怕很難。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啊！”堵胤錫皺著眉頭道。他以前一直是中下層官員，所以對於下麵的吏治內幕也了解得更加清楚。曆年以來征收三餉，得益最大的不是國家，而是下麵那些縣衙具體操作的典史。因為每多一個名目，他們就多了一條來錢的門路。而如今朝廷要取消三餉了，就是斷了他們的財路。
俗語道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如此一來這些典吏執行的時候曲意歪解，陽奉陰違。肯定是不言而喻的！最可悲的是老百姓們還隻能被這些奸吏蒙蔽。因為他們連公告都看不懂，其他的就不用談了，是黑是白不是奸吏們說了算嗎！
等到堵胤錫說了自己的憂慮後，史可法微微一笑道：“仲緘所言極是，不過我已有考
量。等到新政出台後，讓劉老大人（劉宗周）從六科十三道中抽出一部分禦史，再從南逃官員中挑選一批廉潔之士，一起下到各個州縣督查。還要負責講解。這樣確保老百姓們都明明白白，奸吏們無空可鑽。”
“好辦法——如此一來就不怕那些奸吏了。廢除三餉的好處也能實實在在落在老百姓身上。”堵胤錫連連點頭道。
可以想象，這條公告一出後，老百姓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相對於新皇登基來說，這才是實實在在的好消息。
“憲之啊——廢除三餉固然很好，可是如此一來戶部的日子就要更加難過了！”張慎言愁道。他剛才出於大義支持史可法，可對於剛剛接手的戶部，還是感到了極大的壓力。
“哦，這幾天很忙，對戶部的情況還不太清楚，說說看吧，咱們現在的家底如何？”史可法微笑著道。
“形勢嚴峻啊——”張慎言劈裏啪啦的撥起了算盤。他是理財方麵的高手，戶部的數據張口就來：“如今天下半壞，一年的稅賦總計也就是四百五十餘萬兩，可是現在到處要錢，軍費開支更是巨大。
如黃得功，高傑，劉良佐，劉澤清這四部，各稱手下有兵三萬，一鎮歲餉六十萬兩銀子，四部合計每年要二百四十萬銀子。再加上六萬京營，左良玉楚鎮兵五萬，複有江督、鄭鴻逵、黃斌卿等八鎮，共兵十二萬……今天下兵馬錢糧通盤打算，還缺一百萬兩。這個缺口要在年底以前補上。可再去掉三餉那一塊歲入，任務嚴峻啊。”
史可法聽了皺了皺眉，確實是個爛攤子。不過再困難也要堅持下去！史可法微微一笑道：“確實很困難，可是我們要堅信，辦法總比困難多。現在就讓我們來分析一下。
軍隊是要供養，但是哪裏需要那麽多銀子！新政出台的時候劉老大人不是要率領六科十三道禦史下去嗎，順便去一趟各大軍鎮，好好的核實一下，汰無用，核虛名。堅決把軍費降下來！”
“啊——”史可法此言一出，無異於又是一聲驚雷！
各大軍鎮吃空餉誰都知道，例如當時江南文人馮夢龍就寫過一篇東西，總結起來是八個字——領餉則有，臨陣則無。吃空餉已經到了一個駭人的地步！
而且各部軍鎮手下大多是些土匪兵，公然掠奪民間女子，如此一來造成了一個普通士卒的家屬都有五六人，多的十餘人，朝廷養一兵還要連帶供養這些家屬，軍費不龐大才怪呢。
可問題是，誰敢去捅這個馬蜂窩呢！眼下的武人地位可不比早些年了，這些年大家都看得明白，文臣辦錯了事情就是腰斬棄市，可是武將打了敗仗呢，啥事沒有，朝廷反過來還要加意的籠絡。
朝廷尚且如此，下麵哪個文臣敢於開這個口子。隻要一開這個口子，立馬成為全體軍鎮的公敵，群起而誅之！要知道武人可不會講究什麽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到時候他派一些亂兵到你府上燒殺**掠，你待如何！
“憲之啊，這個辦法是不錯，可如今朝廷式微，軍鎮尾大不掉。萬一激怒了
他們可怎麽辦？”薑日廣擔心的道。
“不怕——”
史可法笑笑道：“咱們不是不給軍費，而是要給的確實。
總不能一個兵帶著十幾個家眷也要朝廷出錢養吧。所以激怒是不會的，最多有些憤怒。”
“可是軍鎮都不是省油的燈，知道禦史下去核查，他們一起抵，製，又待如何？”左懋第說話道。
“那就更妙了。查不清楚就不發軍費。反正急的是他們不是我們。我還巴不得他們抵，製呢，抵，製的越久越好。如此耗費掉的時間我們正好可以用來周轉。”史可法微微一笑道。
史可法這麽說很多人開始沉默，思索其中利弊。也有人持不同意見，何騰蛟心中恨恨的想到，哼，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得輕巧，可你要去死別拉上我們啊。到時候找個機會把這件事情披露出去。讓那些丘八都去找史可法的晦氣吧，別找我們。
“辦法是不錯，可這樣一來真要是激怒了他們，來個提兵進京討餉，那又該如何應對？”高弘圖開口說話了：“大夥也都知道，如今的六萬京營，和擺設也差不多。真要是有那一天，不要多，隻要有一部軍鎮進京討餉，南京就要大亂哪！”高弘圖身為三朝老臣，這種事情看得太多了。
那些土匪兵，沒事還要想方設法找些事情出來。好掠奪地方！現在朝廷要是自己生事，不正好給他們提供借口嗎！
“高大人說得好——”史可法點點頭道：“眼下朝廷式微，主客顛倒，確實有這種可能。不過這就是我的下一個建議，組建新軍！”
“什麽——組建新軍？”聽見史可法的這個提議，議事堂就像是炸了鍋一般。眾說紛紜！組建新軍固然很好，可問題是，現有的軍隊都無法養活，拿什麽去供養新軍？
張慎言第一個道：“史大人，您準備編練多少新軍？”
“不低於五千之數。”
“那預計一年需要多少糧餉？”張慎言繼續問道。
“不低於三十萬兩。”史可法伸出了三根手指頭道。
“啊——”張慎言一聽，臉色黑得如同鍋蓋，五千新軍竟然要三十萬兩銀子？比軍鎮的標準還要高出三倍！練兵的事情張慎言不懂，可是他知道，如此一來又要多出一筆巨大的開支。
在撥了一陣算盤之後，張慎言發現，哪怕把算盤都打爛了，也還是不夠。
“史大人，負擔太重了，如此一來這個家誰也當不下去啊！”
張慎言苦著臉道。也就是史可法威望崇高，換個其他人給他壓這麽重的擔子，他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我也知道很困難——”史可法沉聲道：“可是沒困難要上，有困難也要上！編練新軍的重要性應該不用我說了吧，朝廷這些年之所以屢戰屢敗，就是因為沒有一支強大的軍隊！諸位想想當年的戚家軍，那是何等的威風！難道諸位就不想朝廷擁有這樣的一支無敵雄師，重振我大明軍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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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