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九章 背後言

“寶容那丫頭是挺招人稀罕的。”張氏理所當然地點頭,“她幫著裁布、剪鞋墊,還拿了活計家裏做著。大家夥一起幹活,她挺和人的。對了,我跟她說要給工錢,她說不要。我就想著,等完了事,得挑點啥東西送給她,也是我做嫂子的一片心意。”

和人,是三十裏營子的莊戶人家常用的鄉村土語,意思是指一個人性情隨和,好相處。

年輕的女孩子,蓬勃快活,她們還沒有被世俗所浸染,心思大多純粹幹淨,也沒有什麽愁情煩事。這樣的女孩子,當然招人喜歡,對周圍的人和事,也相當的有感染力。

“尺頭、脂粉、絹花……,我看她挺愛打扮的。反正咱百貨鋪子裏的都是時興的上等貨,到時候讓她挑兩樣。”連蔓兒就道。

“前兩天咱在城裏,不是聽蔣掌櫃說開春要從南邊進一批時興的尺頭,到時候我就挑個顏色鮮亮的給她。……還有你姐,到時候給你們再一人做兩套。”張氏就點頭道,“蔓兒,你是不是不大稀罕她呀?”

“沒有。”連蔓兒搖頭,她和商寶容算是認識不久,還沒有太過深入的接觸。說實話,她並不討厭商寶容。“我就是……”

“我知道,”張氏就笑道,“人家比你沒大幾歲,輩分就比你大了一輩。”

連蔓兒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在這一點上,張氏還真說對了。

這個年代,可沒有什麽避孕的講究,更不會有什麽計劃生育。一個女人,可以從十幾歲一直生到五十幾歲,聽說還有六十多產子的。這樣,也就造成了一種狀況。比如說在連家,連秀兒和連枝兒同一年出聲,兩個人卻是嫡親的姑侄。

不過。連秀兒這種還算是比較好接受。畢竟大家血緣極近,又從小就生活在一起,也習慣了。而現在咋地來了一個商寶容,血緣已經較為疏遠,也素無往來,年紀相近,卻是兩個輩分。

這讓連蔓兒難免對商寶容這個表姑就有些別扭。

當然,她不會在人前表現出來。但是一家人朝夕相處。張氏還是察覺出連蔓兒對商寶容並不是十分熱情。

“真是孩子氣。”張氏忍不住笑。

“也不光是因為這個。”連蔓兒想了想,就說道,“還是因為以前沒來往,不熟吧。這才認識沒幾天。我對她不可能跟對葉兒、二丫她們一樣。”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緣故,那就是小周氏的目光在她心裏留下的陰影。

“這倒也是。”張氏聽了,就覺得也有幾分道理,“等熟了就好了。”

“……那天她們在一塊做活,大家說笑,聽說寶容還沒定親,說是要給她介紹婆家那。”張氏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麽。又笑著道。“那天我跟她嘮嗑,打聽了打聽。她一直就沒說親,是因為她爹娘心裏一直想著搬回來住,舍不得把她嫁在外頭。”

“要說呀,她現在正是好年紀。我聽她的意思,是想要在附近找婆家。她爹娘都舍不得她往遠裏去,要是能嫁到鎮上就最好了。”張氏又絮絮地說道。她這個年紀的女人。對保媒拉纖這種事是最熱衷的。“聽枝兒的婆婆說,商家還托了她,讓她幫著留心,看有沒有合適的好說給寶容。”

這個話題,張氏說的高興,但是一家子其他人就都接不上話茬。連蔓兒對這個話題是有些興趣的,但是她的年紀決定了,她也就隻能聽著。至於連守信、五郎和小七。就更沒什麽說的了。

即便是一個人說,張氏也說的興致勃勃。

“要我說,就憑寶容那個模樣,那個手巧的勁兒,別說嫁到鎮上,就是嫁到城裏那也沒問題。”張氏又自顧自地說道。

顯然。張氏對商寶容的評價頗高。

這個年代,和其他的年代一樣。女人的年輕和美貌就是無形的資產。別說是旁觀的人,就是有姑娘的人家自己心裏也有那麽一杆秤。

比如說聰明、漂亮的姑娘,就可以嫁入更好的人家,也就是高嫁。而隻有漂亮,沒有聰明的姑娘,就要差一些。至於長相不漂亮的姑娘,那麽就隻能平嫁或者低嫁。

當然,能幹和賢惠也能為待嫁的姑娘加分。而且,大家口頭裏,似乎都對能幹和賢惠這兩種品質更加重視。但是,實際上的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

也許不公平,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年輕漂亮的待嫁姑娘是有著極大的優勢的。

當然了,上麵所說的高嫁、平嫁、低嫁的規則也不是絕對的,那是一般的情況,例外的情況也不少。

就以老連家為例,連蘭兒年輕的時候很漂亮,也會說話,按理說可以嫁入更好的人家。但是連老爺子不講究那些,因為同行有不錯的交情的羅家求娶,他就同意了這門婚事。在那個時候,兩家算是門當戶對,而羅寶財和連蘭兒兩個人對比,連蘭兒算是低嫁了。

而連秀兒的相貌和待人接物,都比連蘭兒大大的不如。但是因為當時連守仁做了秀才,後來還捐了監生,周氏就大大的提高了連秀兒選擇婆家的條件,並且也真有同樣是秀才的人家來求娶。

不管大家心裏怎麽想,這種事情就是這麽的現實。

而商寶容家小門小戶,但她自身條件不錯,是很有希望“高嫁”的。看大家才剛剛認識,就有媳婦要給商寶容說親,也就知道,在大家的眼睛裏,商寶容是很優秀的。

“……多好的姑娘,可惜我沒有合適的兄弟,咱身邊也沒啥合適的人。”張氏手裏不停,嘴裏依舊說道,“你經常往外頭去,也幫著留點心,看有沒有合適的……”

這最後一句話,張氏是對連守信說的。張氏,就是這麽一個熱心腸的人。

“啥?”連守信看了張氏一眼,又抬手摸了摸腦袋,“……我還真沒大留意。”

“那你往後就多留點心。”張氏就道,“寶容這閨女正經不錯。”

“啊。”連守信就含糊著應了。

“娘,你知道人家要找啥樣的呀,這做媒人,可不是誰都能做的。”連蔓兒就對張氏道。

“找條件好點的唄,咋地得能配上人家姑娘的人才。”張氏就道,“我這倒不是看著親戚啥的,就是覺得這姑娘不錯。”

“可人家姑娘嫁誰,還不是得經過人家爹娘?”連蔓兒就道,“娘,你要幫人我不攔你。就是你遇事得多想想,商寶容是不錯。可我看她娘……那可不好鬥,跟我奶像是一路的。”

說到小周氏和周氏性格相仿,就是心寬如張氏,也不能不顧忌。

“咱就是給留點心,要是有合適的人,就給透個話兒,咱不出麵給做媒。”張氏想了想,就道。

連蔓兒也就沒再說什麽,好歹張氏沒有不管不顧,這種做法還算是靠譜的。

夜漸漸地深了,三十裏營子卻還有好多人家屋裏都點著燈。這在平時並不常見,可這幾天不同。家家戶戶的媳婦和姑娘們都忙著做連蔓兒家的活計,熬夜是必不可少的。

老宅裏卻是一片漆黑,隻有上房東屋有一點昏黃的光。

連老爺子、周氏和連守仁還都沒有睡。

連老爺子心事重重,就坐在被褥上唉聲歎氣,周氏也有些心煩,就在旁邊陪著。老兩口子都不歇下,連守仁也隻能在旁邊陪著。

“老三這個時候應該到了吧……”連老爺子低著頭,開口道。

“應該到了。”周氏就應道。

壓服住了連守義一股人之後,因為天已經晚了,找不到人順路往城裏送信。而看連守義一股人的狀態,連老爺子覺得這件事不能耽擱,因此,就讓連守禮往城裏跑一趟,給連蘭兒捎信兒,讓她明天回家來。至於今晚,就讓連守禮在連蘭兒家住一宿,明天再和連蘭兒一起回來。

“明天預備點飯吧。”連老爺子又道。

“……肉還有,明天再讓繼祖去鎮上買點豆芽菜,再買兩斤幹豆腐。”周氏就道,“殺的那個雞還有一多半,正好燉酸菜。”

別看老宅平時過日子儉省,但是連蘭兒每次回門,都有雞吃。即便不殺家裏的雞,也要從鎮上買。周氏在這方麵,從來都很舍得花錢。

“哎,沒有想到啊,我做夢都沒想到,咱家裏會出這樣的事,一奶同胞……”連老爺子又歎氣。

“我算是把老二這一股給惹了,背後不一定咋罵我那。”周氏說著話,就隔著窗戶往東廂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東廂房早就熄了燈,看來人都已經睡下了。

“你們看沒看見,白天四郎拿啥眼睛看我?”周氏還是壓低了聲音道,“狼崽子,心裏肯定恨我一個大疙瘩!”

連老爺子和連守仁都沒吭聲。

“……臨走的時候還盯了我一眼,恨不得拿刀砍了我似的。這事,他還真幹的出來。連你他都敢打。”周氏的眼神有些發空,仔細看去,就可以發現,裏麵深藏著的是恐懼。

“咱老連家,沒有那心思重,記仇的人啊。”連老爺子就道。

“……像老何家的人……”周氏就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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