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孤弱
初春二月,雖然天氣仍有幾分寒冷,卻已是萬物複蘇的季節,隨著永昌縣衙、書院、縣學等各類設施被建造完畢,倉大吏、醫學、陰陽學、訓導、教諭等佐貳官吏也從蘭州陸續來到永昌任職,蕭俊派遣了兩名家人專門負責在蘭州打探官場上的消息,對這些人的情況倒也知道的不少,這幾個佐貳官吏中,專門司職教育的訓導和教諭,卻是讓蕭俊有著幾分的疑惑,這二人都是來自江南世家,其中一人和蕭俊還打過交道,就是那位當日百花爭研纏著雲柳兒不放的“遊船癡漢”蘇全,在去年董義軒之亂的時候,他和教諭李孝祥便已到了蘭州,因新城尚未建好,一直滯留在蘭州。大家族之間聯姻頻繁,這二人身後的世家和黃家可都是有些瓜葛的。
胡參將被蕭俊擺了一道,和董義軒不清不楚的扯上了關係,甚至還有獻城投敵的嫌疑,加上以前棄城而逃的前科,最終被彈劾,降了一級,調任到漢中前線去了。不久之後,便又新調來了一位參將,此人名叫熊虎,倒也算是一員勇將,當年王輔臣兵變的時候,他亦是在寧夏起兵,誅殺了寧夏提督陳福,後又隨著王輔臣歸降,此人到任的時候,蕭俊便接到陝西總督哈占發給自己的一封密函,讓自己嚴密監視、看緊此人,若有異動,可不經上奏,率鄉勇直接擒拿擊殺。蕭俊接到密函之後,便知此人悲劇了,一省提督,相當於後世的軍區司令,官位顯赫,卻被他給哢嚓了,別看現在朝廷為了全國大局著想,沒有動他,一旦藩亂結束,秋後算帳,此人絕對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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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是一個苦命的人,幾年前全家被馬匪被害,她成了流民,涼州城內一戶姓馬的商販見她有幾分姿色,收留了她,做了妾室,那商販的老婆生了四個女兒,卻始終生不出兒子來,呂氏倒也爭氣,雖然頭一胎也是女兒,但第二胎卻是生了個兒子,那姓馬的商販因此對她十分的寵愛,沒想到卻招來了大婦的妒恨,那大婦家也有些勢,仗勢將呂氏和女兒趕出了家門,卻將兒子留了下來自己撫養。那馬姓商販十分懼內,對呂氏被趕出家門亦是不聞不問。
呂氏孤苦無依,又身無分文,隻好跪在門口哭了三天三夜,卻沒有得到絲毫憐憫,絕望之餘,正尋思著一頭撞死在這商販家的牆上,就算是死也要讓這些戶絕情寡義的人家沾幾日晦氣。卻忽然被一隻小手兒拉住了,呂氏抬頭望去,隻見一位麵容白淨清秀,儀態端莊嫻靜的少女出現了在眼前。這少女大約十五六歲年紀,舉止卻是十分的溫文爾雅,衝著呂氏溫聲詢問道:“這位大嫂,可是遇到了什麽難處?”
呂氏正憋著一肚子委屈苦悶沒有地方追述,見有人主動上來詢問,立刻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這少女聽完,臉上現出憐憫之色,說道:“大嫂竟是如此命苦之人,為了那些薄情寡義之人而輕生,實在是不值得,若大嫂不嫌棄,小妹在永昌城內建了些民居,大嫂便搬到那裏去居住吧?小妹會幫大嫂找份幫工,雖然清苦些,但勉強也能度日。”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張絹布遞了過去:“大嫂若是同意,便拿著這憑據到城西的車行,那裏有專門通往永昌的馬車,會有車夫接送,到了那邊,自然會有人替你安排住處及一切。”
呂氏睜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實,半晌之後才反應了過來,趕情這是遇到貴人了,連忙跪下拚命磕頭道:“小姐大恩大德,妾身沒齒難忘。”說完拉過來旁邊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急切的說道:“丫蛋兒,快過來給恩人叩頭。”
丫蛋兒卻忽然道:“娘親,丫蛋兒好餓。”
少女從懷中掏出一塊糕點心,塞到丫蛋兒手裏,大眼睛裏飽含著笑意說道:“小妹妹乖,吃了這個就不餓了。”
丫蛋兒眼睛一亮,一把奪過點心狼吞虎咽了起來。
呂氏待女兒吃完了點心,這才仔細的收好絹布,恭聲詢問道:“請問小姐叫什麽名字?”
少女臉上**漾著楊柳春風般的笑容,說道:“我家哥哥是現任永昌知縣,大嫂以後若是有了什麽困難,可到縣城東北的慈月園來尋我。”
……
甘肅連年鬧災,各種賦稅雜役卻是不斷,衛所官兵盤剝極重,加上馬匪肆虐,百姓家園被毀,因此甘涼地區流民遍地,盜匪滋生,這涼州城內便聚集了許多的流民,張三娃人送外號“張老實”,是個膽小怕事的性子,今日官府放粥,張三娃和妻吳氏剛剛將粥領了出來,便衝過來幾個流民中的潑皮,將粥搶了過去一碗,旁邊雖然有官兵維護秩序,若是鬧得不大,他們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吳氏見狀立刻跪在地上哀求道:“幾位爺,兩個孩子餓的不行了,你們行行好,我們一家四口一碗粥實在是熬不過去呀。”
那幾個潑皮卻是不耐道“給你們留了一碗爺已經是仁致義盡,你們孩子活不活關爺鳥事。滾滾滾”說完一邊偷偷留意官兵那邊的動靜,見幾個維持秩序的軍兵隻是懶散的隨意走動,根本不理不睬的模樣,這才拿著粥到一邊享用去了。
張老實蹲在那裏,悶不做聲,隻是生著悶氣,卻不說話。
吳氏恨恨的看了這窩囊廢一眼,噙著眼淚走到一雙兒女麵前,兩個孩子大的隻有六七歲的模樣,是個女孩,小的才三四歲,是個男孩。此時都是有氣無力的窩在那裏。用無神的眼睛望著自己的娘親。
吳氏咬了咬牙,衝著街上大喊道:“諸位鄉親,哪位行行好,將我這兒子買了去,給他們一條活路,我張吳氏來世作牛作馬報答他的恩德。”
吳氏連喊了數聲,卻無人應答,換來的隻是一些路人同情的目光。吳氏見沒人理她,抱著一雙兒女,嗚嗚的哭了起來。就在此時,一隻白嫩的小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吳氏回過頭來,便看到那雪白的皓腕上正戴著一隻看上去似乎價值不菲的鐲子。
吳氏向上望去,卻見一位明眸皓齒的大眼睛少女正笑吟吟的望著她,這少女輕啟朱唇,語氣和藹的說道:“剛才的事情小妹都看到了,請嫂嫂帶著兩個孩子到旁邊一敘。”
吳氏大喜,以為是遇到了買主兒,孩子終於有了救,立刻踢了張老實一腳,夫妻倆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跟著這少女便向不遠處走去,旁邊的流民以為這少女隻是來買孩子,倒也沒有過多注意此事。
幾人來到不遠的一處角落,吳氏本來就餓得頭暈眼花,剛才抱著孩子,又多使了些力氣,現在已經是頗有些虛脫的感覺了,卻還是堅持著說道:“兩個孩子還小,小姐若是買回去為奴,還請多多寬容照拂,等孩子長大了,一定會盡力報答您的救命之恩的。”
少女從旁邊下人的食盒中取出幾碗粥,分別遞給麵露驚喜之色的吳氏和張老實,又親自喂了兩個小孩子一會兒,見兩個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樣,不由得微微一笑,說道:“小妹不是來買孩子的。”
吳氏聞聽此言一驚,臉色隨即黯然了下來,正想感謝這少女施舍她粥,卻忽然聽這少女道:“小妹在永昌建了一座砦堡,正打算收攏些無處可去的流民耕種,你們可願意過去耕種?我們會租借給你們家具和農具,並且準備些糧食度過眼下的難關,但以後卻是要靠你們自己,現在雖然過了春耕,但開墾後種些蔬菜還是可以的。”
吳氏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現成的房子住,還分給土地,還有糧食,立刻撲通一聲跑在地上,見張老實正張大著嘴巴杵在那裏,連忙拉了拉他衣角,張老實這才趕快跟著跪了下來,“妾身謝過小姐,您真是菩薩心腸,請問小姐尊姓大名。”
“我家哥哥是現任永昌知縣,拿好這張憑據,到城西的車行,自然會有人送你過去,到那邊後會有人替你們處理好一切。快別跪著了,萬一驚動了其他人,全都過來找小妹安置,小妹可對付不了這許多人。”少女笑著說道。顯然這種幫助別人從絕望之中走出困境的感覺非常的好。
吳氏千恩萬謝著,和張老實歡天喜地的向城西的車行走去,那幾個潑皮在遠處遠遠的看著,心中卻有些疑惑,相互使了個眼色,便向張老實一家追了過去,剛剛走出沒幾步,便忽然見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年青女子攔住了去路,其中一個潑皮見狀,口沒遮攔的調笑道:“這是哪來的姐兒,攔住了爺的路,莫非是想尋找爺快活快活?”
話音剛落,隻覺得眼前一花,一隻大腳猛的踹在了臉上,這潑皮一聲悶哼,便倒飛了出去,一頭栽在地上,張口便吐出了十幾顆牙來,這潑皮捂著臉,立刻大聲哀嚎了起來。其他潑皮見狀,心中生了懼意,掉頭便跑的沒了蹤影。
…………
劉文月立在永昌車行的門口,負責將各地尋來的流民安置到合適的地方,又一輛馬車駛進了永昌,車上跳下來三個男孩兒,大的隻有十二三歲,兩個小的卻隻有歲的模樣,似乎是一對雙胞胎。這年齡最大的男孩臉上浮現出和年齡不相稱的沉穩和成熟,讓劉文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劉文植。
“將這幾個孩子送到慈月堂去吧,好生教導他們讀書成人。”劉文月對著旁邊的一個幫工的婦人吩咐道。這慈月堂是專門為這些孤兒興建的學堂,旁邊還有專門用來住宿的地方。
那十二三歲的男孩聞聽此言眼睛一亮,深深的看了劉文月一眼,趴在地上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拉著兩個小的隨著那婦人去了。
…………
縣衙之內,蕭俊望著眼前的長長的名單,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月娘這丫頭竟然找來如此多的孤弱,如何養活這麽些人實在是個大問道,原本他打算開幾個繡坊之類的手工做坊,但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足有兩千餘,就算是他手頭有些積蓄,背後又有蕭家支持,卻也不能將大批大批的銀子都填到這無底洞中去,銀子又不是從天下掉下來的,當真是不好辦哪。看來還是先派人將那在蘭州做活菩薩做得正開心的小姑奶奶先尋回來,再這樣下去,自己可實在是有些承受不住了,這小丫頭顯然嚴重高估自己這個當哥哥的了。
看來得想想辦法,讓本地的百姓富裕起來,順便也讓這些孤弱也有個營生,減輕縣衙的負擔。永昌雖然土地肥沃,但過於偏遠,賦稅又沉重,百姓們若是隻依靠農耕,生活仍然會象以往一樣的貧苦,而自己又曾經允諾過會按尋常州縣起科,就算是食言,也總要給這些流民一個交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