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年關(四)

雖是早早就知道諾捫額爾赫圖府裏有側福晉,有庶子、庶女,但是訥爾蘇並沒有放在心上。

不說蒙古這邊習俗如何,就是京城各大王府貝勒府,這樣先納側福晉、再迎娶嫡福晉的事很是尋常。他自己個兒不過是因阿瑪病逝,繼承王位早,稍大些便直接指了嫡福晉,所以府裏雖然有幾個女人,但是都沒什麽名分。有幾個庶子庶女,但是因其同嫡福晉曹佳氏恩愛,又有兩個嫡子,對庶子庶女感情隻是平平。

諾捫額爾赫圖與那個蒙古福晉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模樣,生生地刺痛了訥爾蘇的眼。

坐出寶雅麵前,訥爾蘇終於體會曹頌拿板磚掄塞什圖的心情。之前,雖說他在妻子、小舅子麵前說得如何如何,心中多少有些不以為然。男人畢竟與女人不同,喝酒醉了,一時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現下,訥爾蘇卻是暗暗羨慕二小舅子的爽快。身份使然,他卻不能像曹頌那樣隨性。就算他是個鐵帽子王爺,畢竟這裏是科爾沁,對方是蒙古黃金家族的嫡支王爺。就算是見到這其這般偏疼側福晉庶子庶女,他也不可能抽中腰間的佩刀衝這個妹夫砍過去。否則,對發不會如何,他自己卻是落不下好。

敷衍著應付兩句,訥爾蘇隨口找了個由子,又回到妹妹這裏。諾捫額爾赫圖則帶著那個側福晉與孩子同往。

見哥哥與丈夫他們一道回來,寶雅不由怔住,隨後臉色露出笑容。那個側福晉則帶著兩個孩子,恭恭敬敬地給寶雅請了安,而後方告退離去。

諾捫額爾赫圖與寶雅說了兩句家務,隨後留著大舅子在這邊跟妻子說話,自己張羅酒菜吃食去了。

諾捫額爾赫圖與寶雅雖然不顯親密,但是並無失禮怠慢之處,看來也沒有寵妾滅妻的嫌疑。

想著自幼寶貝的妹妹。遠嫁蒙古不說,日子過得並不舒心,訥爾蘇很是心疼,也顧不上“滿蒙親善”的大事,心下暗自思量,臉色稍顯凝重。

因是諾捫額爾赫圖送訥爾蘇轉還的,寶雅自然猜出哥哥為什麽惱。等到諾捫額爾赫圖出去,她調皮地衝訥爾蘇眨了眨眼。

訥爾蘇見她還是這般渾不知愁的模樣,越發心疼。終是開口道:“你有了身子,回京待產吧!有禦醫在跟前,總比這邊好些!”

寶雅聽了哥哥的話。故意地板了板身板,拍拍胸口說:“哥,你瞧妹妹的壯實勁,不是吹牛。就是那些土生土長的蒙古格格也未必強過妹妹去!”

不過是借口罷了,隻是怕她在這邊受委屈。因此,訥爾蘇還要再勸。寶雅收了臉上地笑意,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鄭重,瞧著訥爾蘇問道:“哥,難道你要讓寶雅步珍格格的後塵,淪為京城的笑柄,淒淒慘慘地,在王府大院圈到死嗎?”

寶雅所說的珍格格,是莊親王博果鐸之女。搜書網早年嫁入蒙古,因不耐塞外苦寒,不停地吵鬧,最後如願被送回京城“休養”。結果,太後對這種不知分寸的宗女極其不滿。下令莊親王好生管教。結果,珍格格再也沒在人前露過麵,沒幾年便聽說害病死了。

別說是王府的格格,就是宮裏的格格,遠撫蒙古。首先要記得自身代表的朝廷地臉麵。要擔負起愛新覺羅家女子的職責。

“寶雅不要成為第二個珍格格,不要成為愛新覺羅家的恥辱!與京城地王府大院相比。這遼闊的草原更為我所歡喜。我的兒子,會像雄鷹一樣健壯成長,成為這方土地的王;我地女兒,將成為草原上最快樂的百靈鳥,做草原上最美麗的新娘!誰說咱們愛新覺羅家女兒命薄,誰說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女兒鮮少能活過二十五歲,您的妹妹,我,愛新覺羅?寶雅,這王府的女主人,會在科爾沁快活地長命百歲!寶雅會回京城,當我的兒女在科爾沁生根,當我完成自身使命,會風風光光地回去!”寶雅像是在對訥爾蘇說,也像是對自己說,握著拳頭晃動著,滿臉滿眼的自信。

訥爾蘇卻無法像妹妹這般看得開,自幼在王府生、王府長,就算是懶得理會,但是各種妻妾鬥法的事聽得耳朵都要起繭。

沉吟了一會兒,他問道:“那個蒙古福晉……”

寶雅沒等哥哥說完,便笑了,嬌嗔道:“哥是怎麽了?不過半年沒見,竟成老嬤嬤似的婆婆媽媽!若是嫂子當初指給咱們府不為嫡福晉,是側福晉,過兩年再來個新嫂子。哥哥你,就要把嫂子擱在一邊,全心圍著新嫂子轉?”

訥爾蘇挑了挑眉毛,想說幾句祖宗規矩地話,但是想想方才諾捫額爾赫圖與那側福晉,在寶雅麵前,亦是沒有失禮之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哥,不用擔心寶雅!寶雅的性子,向來大大咧咧,若是讓我學著小女兒態去服侍男人,就算是我的丈夫,我亦不願。漢人有句話說得好,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如今這樣的悠哉日子,寶雅甚是滿足!”寶雅這段話說得極其緩慢,神情也極為認真。

訥爾蘇第一次見寶雅這樣的神態,喃喃道:“寶雅,你長大了?”

寶雅燦爛一笑,使勁點了點頭,說道:“是啊!自然要長大,阿瑪額娘去得早,都是在哥哥嫂子看護下長大。別說是寶雅,就是嫂子,到咱們府裏時歲數比寶雅還小呢!”

訥爾蘇細細地打量她,見她眼神中並無陰霾,這番話說得懇

諾捫額爾赫圖已經置辦好酒席,打發人來訥爾蘇過去。見哥哥麵上仍帶著不滿之色,寶雅笑道:“哥,他性子極好地,素日寶雅瞧著他,很有幾分哥哥的做派呢!總是帶著笑,鮮少與人爭執,卻是半點不肯吃虧的!您出去同他吃酒吧。想必說話也會相投!多數時候,寶雅也當他是哥哥待呢!”

訥爾蘇聽了,哭笑不得,拍了拍寶雅的肩膀,道:“寶雅,記住哥哥一句話,隻要你不愛在科爾沁待來,哥哥無論想什麽法子,也會接你回去!成為愛新覺羅家的罪人也好。成為平郡王府地恥辱也罷,就算世上人都用白眼看你又如何?這種安定社稷地重責,本不應該由你們這些小女子背負。你要記住。平郡王府永遠是你的家!”

寶雅使勁地點了點頭,雖然笑容仍在,但是眼淚終於落下。

等訥爾蘇出去吃酒,寶雅坐回炕上。笑著摸了摸肚子。靈雀在旁,想要說什麽,卻沒有開口。

突然,寶雅睜大了眼睛,滿臉地驚詫,“哎呦”一聲,叫出聲來。

靈雀見了,唬了一跳,以為她不舒坦,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關切地問道:“格格,這是怎麽了?是肚子疼嗎?”

寶雅咬著嘴唇,笑著搖了搖頭,略帶新奇地看著自己的肚子,說道:“靈雀。孩子動了,他方才踢了我一腳!”

“是啊,真的,小主子真動了?”靈雀亦是露出笑模樣,想摸又不敢摸。

寶雅一把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個兒肚子上。笑著說:“你客氣什麽,不管是阿哥。還是小格格,往後都要管你叫嬤嬤呢!”

主仆兩個,笑成一團,驅散一室的寒意。

笑聲漸止,寶雅瞅了眼牆上掛著的九九梅花圖,半依在軟榻上,懶洋洋地說道:“再過幾日,就是曹兒子的百日呢!嗯,對了,方才聽到哥哥提過,小名叫天佑呢,倒是個吉祥地好名字,不曉得是像大格格,還是像曹呢!說起來,京城那邊別的不惦記,曹家地溫泉莊子卻是好地方!”

靈雀聽了,不禁說道:“那戲園子……”話說出口,深悔失言,忙捂了嘴巴,沉聲不語。

寶雅見靈雀的模樣,笑著說:“戲園子就戲園子,有什麽好不好的!”說到這裏,像是陷入遙遠地回憶,輕輕吟道:“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情笑口開。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靈雀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記得清楚,這就是柳子丹最常唱的段子。

雖然王菁菁也是生於富裕之家,但是鄉紳大戶,與曹家這樣的官宦世家自然無法相比。

瞧著滿屋子不認識的稀罕擺設,望著炕上坐著地雍容華貴的美人,王菁菁暗暗地自己的衣裳,拘謹的說不出話來。

沂州這邊的女眷,初瑜平日往來的隻有知州府一家。偏生知州太太趙氏是個不愛說話的,與初瑜在一塊,也不過是笑著應承兩句,生怕失禮出錯罷了,甚是沒趣。

如今,竟來了個半大小姑娘,紅撲撲的小臉蛋,滴溜溜的大眼睛,瞧著甚是機靈,招人喜歡。日照王家,初瑜是曉得的,曾收過幾次禮單。

初瑜出嫁前,是養在嫡福晉身邊地,有個嫡出的妹妹也同眼前這小姑娘差不多。因此,她心裏待這小客人很是親近,向她招招手,笑著說:“別站著,來炕上坐!”

王菁菁隻覺得這美人一口官話,甚是好聽,迷迷糊糊地就走上前去,將到跟前,方向起父親囑咐的要請安的話,有模有樣地納了個福道:“菁菁給曹奶奶請安!”

她才十二歲,身量未足,這個福納下去,身子端端正正的,臉上卻仍滿是孩氣。

初瑜是家中長姐,弟弟妹妹多,對付小孩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小菁菁開始還想要擺出女兒家地“端莊”來,初瑜柔聲問了幾句,又打發喜雲端上幾份精細點心,她便敗下陣來。一邊拿了點心吃,一邊略帶得意地說著自己裝扮小廝跟父親過來之事,眼睛看著初瑜都是期盼,像是要等著誇獎似的。

初瑜聽得目瞪口呆,哪裏見過這麽淘氣的姑娘?雖然小姑娘巴巴的看著,但是她還是說不出誇獎的話,說道:“這可不對,這十冬臘月地,萬一凍著了,不是讓你娘親心疼?下回可別地了,萬一有點閃失,可不是鬧著玩的!”

菁菁聽了,笑著點頭,聽沒聽進去,卻是不曉得。

王魯生進了書房,見曹坐在椅子上等著自己個兒,快步兩步,上前見禮,說道:“曹爺,王老七給您請安了!”

曹態度溫煦,笑著伸手請王魯生落座。

王魯生終是不放心他地腿,側身兩步往書案後看了一眼曹坐著的那把椅子邊上,明晃晃地擱著的,就是個木頭拐杖。

王魯生不禁變了臉色,關切地問道:“曹爺,這是蒙陰那邊……這是杜家……”

雖然沒有對外傳出落馬之事,但是曹在蒙陰衙門停留多日,有些事情不是能長長久久瞞住的,況且這個王魯生又是故交。因此,曹便三言兩語,將自己個兒倒黴,無意中被杜家兄弟折騰成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