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孟菩薩

玉成與老爸對麵而坐。

我和嚴菲坐在旁邊的沙發裏。我倒是正襟危坐,嚴菲卻偷偷自身後伸手過來,大拇指插在我的皮帶裏頭,隔一陣就給我背上撓一下癢癢。

解英來哄了嚴菲兩次,叫她回自己房間裏去睡覺。誰知乖乖女也有不聽話的時候,嘴裏答應,就是不肯挪窩。解英沒法,又不能當著老爸的麵嗬斥,隻得由她。

自打嚴玉成稱呼我為“年輕人”,本衙內在嚴書記麵前可就規矩多了,那叫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輕易不膩歪他的寶貝女兒(至少不是當麵膩歪)。

論起來,我對嚴玉成其實滿尊重的。他隨口一句話,對我影響便這麽大。

嚴菲可不管這些,眼見得十三歲的半大姑娘了,嬌憨的性子一點沒變,我不去膩歪她,她便來膩歪我,甚至都到了無所顧忌,明目張膽的地步。

這孩子,難道不知道男女有別麽?

也虧得是嚴玉成和解英這兩位性子大咧咧的,若換了本衙內,今後生一個女兒如此這般,怕是要操無數的心。

沉默良久,嚴玉成輕輕歎了口氣。

“晉才,就是三個月而已,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這已經是接到入學通知的第二日晚間,老爸終於控製不住,帶上我跑到嚴玉成這裏來了。叫蘇建中開的車,沒叫縣革委的司機。

這個事情。嚴玉成身為地委委員。自然一早就知道了地。

老爸不吭聲。

我說道:“伯伯。地委到底什麽意思啊?為孟宇翰撐腰也太過火了吧?”

嚴玉成笑了笑。也不吭聲了。

我就有點臉紅。暗叫慚愧。嚴玉成何等睿智。我心中那點小算盤焉能瞞得過他?倘若地委隻是要為孟宇翰撐腰。暫時支開老爸。給孟宇翰三個月時間掌控局麵。還則罷了。怕地是地委真有了什麽別地打算。黨校培訓之後。給老爸挪挪位置。那可就糟糕之極了。

地直單位地一把手。論級別與縣革委主任是一樣地。但實權就有很大差別。若老爸能挪到公安處、財稅局這些重要地地直單位去做一把手。倒也不壞。怕地是給挪到啥林業局。衛生局這些地方去坐冷板凳。毫無疑問。這些單位要權沒權要錢沒錢。想要出成績。難了。

雖然料來龍鐵軍不至於如此混賬,不過官場上的事情,有時確實難說得很。多方博弈的結果,往往就是犧牲那些沒有後台沒有靠山的小人物。

“好吧,伯伯,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次培訓之後,是不是要給我爸挪個位置?”

“暫時沒聽到這方麵的消息。”

嚴玉成擺擺手。

我輕輕舒了口氣,隻要三個月之後還回到向陽縣,情形便不至於太壞。畢竟嚴玉成和老爸苦心經營三年的基業,不是短短三個月時間能完全破壞的,再說唐海天還在麽。

昨天地委組織部長李博文代表地委來向陽縣宣布這個決定的時候,指明暫時由革委會常務副主任馬智寬主持革委會工作。這也很合情合理,叫人無話可說。

料必這三個月,馬智寬將是孟宇翰全力爭取的對象。

“晉才,好久沒同你下過棋了。怎麽樣,殺一盤?”

當下也不待老爸有何言語,嚴玉成便擺開了棋局。

我當即跳下沙發,對嚴菲說道:“菲菲,我們去你房間裏玩吧。”

嚴玉成頓時便板下臉來。

諸位不要誤會,嚴玉成絕不是擔心我對他女兒圖謀不軌,實在是我這個做派太傷他的自尊了。可是我不這麽做,又實在太折磨我自己了。

由此可見,他倆的棋藝是何等糟糕。

這麽說吧,在棋盤上,我閉上一隻眼睛,隻用右手的兩個手指頭就能將兩位官爺輕鬆殺敗!

當下也不理會嚴玉成惱怒的目光,領著嚴菲,躲進小樓成一統去了。

嚴菲的小房間幹淨雅致,收拾得很清爽。我給她買的那個毛絨絨的小狗熊靜靜躺在小枕頭旁邊,憨態可掬。

“我每天抱著小狗熊睡覺。”

嚴菲笑嘻嘻地說道。

我輕輕摸摸她嬌嫩的臉頰,笑著點點頭。

當著大家的麵,嚴菲好似一點不知道男女有別,這一單獨相處,反倒有點害羞的意思,白玉般的俏臉上飛起兩團嫣紅,別過了頭去,神態誘人之極。

情形不大妙,得趕緊找些話來說。

“菲菲,新學校習慣不?同學們對你都好吧?”

“嗯,習慣呢,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沒一個特別說得來的朋友,他們都說我很傲氣,其實我真的沒有……”

說著,嚴菲就有點委屈的樣子。

我不禁大是憐惜。

說嚴菲傲氣,我是不相信的,她從未有過“仗勢欺人”的先例。不過到了初中,很多孩子都開始有了世俗之見和等級觀念。嚴菲是市委書記的女兒,大家不免自然而然與她保持了距離。隻是嚴菲性子嬌憨,毫無機心,也不會刻意去和同學們親近,加之漂亮得有些出奇,令得大多數同學望而卻步,被人家冠以“傲氣”的評價也就不足為奇了。

“傲氣就傲氣,別理他們。”

嚴菲撲閃著烏黑的大眼睛,問道:“小俊,我真的很傲氣嗎?”

我笑道:“你不是很傲氣,你是很漂亮,人家跟你相比,自慚形穢,所以就說你傲氣。”

嚴菲便笑了,燦爛無比。

“小俊,你真好!你每次都能讓我很開心……”

嗬嗬,這個誇獎本衙內倒是輕輕受落,沒有絲毫“馬屁不適症狀”。

“小俊,菲菲,出來吃梨……”

解英在外頭吆喝。

“哎,就來。”

嚴菲答應一聲,很自然地拉住我的手往外走。

汗!

千萬不要讓嚴書記吹胡子瞪眼睛才好。

好在棋盤上戰局正酣,嚴書記倒沒注意我和他女兒又膩歪到一塊去了。

我吃著香甜多汁的沙梨,慢慢踱過去瞄了一眼,發覺老爸的局勢已經不大妙了,盡管他比嚴玉成還要多出一個馬,布局卻很糟糕,子力猥集一團,施展不開,已經被嚴玉成兵臨城下了。

“觀棋不語真君子啊!”

見我走近,嚴玉成嘀咕了一句。

我以前

倆下過棋,基本上,隻要指點誰幾句,另一方必輸無是領教過的,這才如此緊張。

別看老爸棋力甚弱,下得可是挺快,都不怎麽考慮的。這也難怪,越是棋力差的,下起來越快,自然,輸得就更快了。

雖說有一句“真君子”堵在前頭,嚴玉成仍然不放心,怕我偏袒自家老子,當下展開攻勢,連下殺手,舍卻一車,破掉老爸的雙相,車馬炮並進,很快就構成了絕殺。

“我輸了。”

老爸倒也光棍,並不糾纏,當即認輸。

“嗬嗬。”

嚴玉成就笑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小俊,你知道你爸為什麽會輸棋嗎?”

你棋力比他高,所以他就輸了嘛。

我扁扁嘴,正要脫口而出,忽然察覺嚴玉成眼裏流露出一絲企盼的神色,莫非這裏頭還有什麽玄機?當下蹙眉沉思起來。

“嗯,我爸下棋有個最大的毛病,那就是大局觀不夠,舍不得棄子,每一顆棋子都想保住……其實,下棋呢,最終目的就是要贏,哪怕所有的子都拚光了,隻要將對方的老帥拿下,那就大功告成了。”

“說得好!”

嚴玉成竟然鼓起掌來。

我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嚴玉成以前也不止一次誇過我,不過像今天這麽一本正經鼓掌讚揚的,倒是頭一回。

“晉才,有些事,你還不如你兒子看得明白啊!”

……

五月初,老爸如期赴省委黨校參加三個月的縣處級幹部培訓。馬智寬全麵主持縣革委的工作。因為隻剩下唐海天一名副書記,孟宇翰提議,暫時由馬智寬代表縣革委參加書記辦公會。

馬智寬是排名第四的常委,這個提議名正言順,誰也不能說什麽。唐海天無奈之下,也隻有捏著鼻子同意。

老爸離開向陽縣的第三天,孟宇翰就迫不及待在書記辦公會上舊事重提。這一回,馬智寬明確表態支持,唐海天獨木難支,隻得同意將芙蓉區和台山區的人事異動交到常委會上討論。

上常委會之前,唐海天還是比較有信心的,雖然柳主任暫時不在,畢竟常委會上還是“自家人”居多。隻不過,唐海天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馬智寬的態度變了。

關於趙曉華調任縣農業局,肖明天調任台山區區委副書記兼台山鎮黨委書記,陳頌華調任芙蓉區區委副書記兼芙蓉鎮黨委書記的議案,以四票讚成,三票反對,一票棄權獲得通過。

投讚成票的是孟宇翰、馬智寬、餘霄漢和呂振。投反對票的是唐海天、李承彥、吳秋陽。唯一的一票棄權,出自魏玉華之手。

第一次在常委會上取得體麵的勝利,孟宇翰興奮不已,意氣風發,做了長達四十分鍾的總結報告,自始至終,唐海天一直握著水杯,正眼也沒向馬智寬和魏玉華瞧一下。

馬智寬臨陣倒戈情有可原,畢竟陳頌華是他的人,理所當然要關照。但老魏這家夥忽然搞了個棄權出來,就讓唐海天有些措手不及。

其實細想一想,最精通明哲保身之道的,就是這個看上去胖乎乎的紀委魏書記。

也不知道地委忽然安排柳主任去黨校學習用意何在。如果讀的是進修班,很好理解啊,要提拔的先兆嘛。可是偏偏讀的是培訓班,這就很費思量了。

柳晉才到底還會不會回到向陽縣來做革委會主任,很難說啊。

假使地委對他的工作另有安排,今後向陽縣就要進入“孟宇翰時代”了,老魏怕是要在向陽縣終老的,往死裏得罪孟宇翰不合適呀。

倘若柳晉才仍然回到向陽縣,以他的威望以及唐海天從旁襄助,魏玉華基本上還是傾向於看好柳派,因而現在旗幟鮮明地支持孟宇翰,也同樣不合適。

棄權!

左右不得罪,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估計從今往後,在重大問題上,魏玉華這一票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

事實上,唐海天預計完全正確,孟宇翰充分利用老爸去黨校培訓的這段“寶貴時間”,頻頻出招,大肆提拔向自己靠攏的幹部,其中最主要的乃是原先鄭興雲線上的幹將,現在要算是馬智寬的人了,也有少部分王本清線上的。這些人在“嚴玉成時代”被閑置不用,心中憤懣可想而知,如今孟宇翰“甘霖普降,澤被眾生”,自然被當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幹蠅營狗芶之徒,紛紛聚集到孟書記門下,頗有揚眉吐氣之感。

不久之後,孟宇翰當真得了個“孟菩薩”的美名。

甚至有一位新任公社書記,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掛起了一副對聯,乃是取自偉大領袖的兩句詩詞——紅旗漫卷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

雖然有些不倫不類,倒也將這般家夥“翻身農奴做主人”的心態披露無疑。

對於孟宇翰如此不講原則,黨同伐異,唐海天痛恨至極,偏又無可奈何。見孟宇翰鬧得太不成話,唐海天一怒之下,不顧官場大忌,親赴地區麵謁龍鐵軍,直言不諱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唐海天工作踏實勤勉,廉潔清明,立身甚正,龍鐵軍還是很欣賞的,當即和顏悅色安慰了他一番。唐海天離去之後,龍鐵軍親自打電話給孟宇翰,至於說了什麽,外人便不得而知了。不過孟宇翰多少有了些收斂。向陽縣的局勢又暫時達到了一個脆弱的平衡狀態。

這些事情,我自然是了解得很清楚的。但也隻是了解而已,除了每天與老爸打個電話,通報一下情況,也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看著孟宇翰一點點蠶食老爸辛辛苦苦創下來的基業,空自恨得牙癢癢的。

老爸倒是恢複了一貫的鎮定從容,在電話裏隻是仔細聆聽,關心一下家裏的情況和我們的身體,別的話不多說。

饒是本衙內身家百萬,又擁有先知先覺的優勢,麵對著官場這個龐大無比的“怪獸”,一時之間也無所施展,看來隻有蟄伏待機了。

然而一味的退讓,換來的並非“井水不犯河水”,孟宇翰不久又逮住一個機會,再次發飆。而且這次發飆的對象,直指柳係核心成員——江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