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鬱悶啊鬱悶

慢慢走到學校,柳家山小學果然是記憶中那個破敗殘缺的樣子。

耳聞陣陣清脆的朗讀聲,我突然意識到,穿越之後的第一個難題出現了——我根本不可能記得兒時的夥伴都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小學一年級的老師叫什麽名字,甚至都忘記了她的模樣。

幸好我還記得教室的大致方位。

靠左手邊,但不記得是第一間還是第二間。

解決這個問題倒不難,有兩個辦法。第一是站在學校外等一會,碰到熟悉的同學(我不認識人家但人家肯定認識我),一起進教室。第二個辦法就是一間間去探頭去看,認識我的同學應該會打招呼。

與此同時,我又想起一件事來。我記得我有三個姐姐,三姐隻比我大兩歲,前世應該是和我在一個小學讀書。照理該當與我一道上學才是,怎麽不見人呢?倘若三姐和我一道上學,起碼我可以問她老師叫什麽名字,教室是哪一間。

難道穿越回來之後,連家庭成員的結構也會有改變麽?天,我不會變成獨苗吧?那可糟糕之極了。前世雖然鬱鬱不得誌,姐弟之間卻是相親相愛。我可不想穿越一把,將親情都穿沒了。

“柳俊……”

我情不自禁答應一聲,抬頭一看,一個剪著齊耳短發的年輕女子正向我微笑。

我雖然記不起前世小學一年級老師的姓名與模樣,不過卻還記得是一個女教師。瞧這女子手裏拿著課本,該當是學校的老師。

“老師好!”

我連忙恭恭敬敬地問候。

那女子一怔,隨即眉花眼笑,連連答應,走過來摸了一下我的頭,誇獎道:“工作人員家的細伢子就是不一樣,小小年紀,這麽懂禮貌。”

我不禁心中暗笑。

這有什麽呀,咱前世怎麽說也活了四十歲,二十一世紀的守法公民,這點基本的禮節禮貌哪能不懂啊?

人一高興,腦筋轉得特別快。我想我是一個才上小學一年級沒幾天的小屁孩,這位老師居然一口就將我的名字叫了出來,十有八九就是一年級的授課老師。

“來,就要上課了,跟老師一塊進去吧。”

果然不出吾之所料也,嗬嗬!

走進教室,我又犯難了——不知道坐哪個位置啊!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還好,一個小姑娘給我解決了這個難題。她本來是坐在靠中間的位置(那時鄉村小學,不是一人一個座位,而是兩人共一個長桌一條長凳),見我走進教室,自然而然地往旁邊移動了一點,騰出一個位置來。

嘿嘿,這就是本人的座位了。

同學們,翻開語文書第五頁,這節課我們還是學生字……

我從書包裏取出用報紙包好封皮的語文書,翻到第五頁,看見上麵寫著“日”、“土”等幾個漢字,還標注有拚音,不覺苦笑起來。

TNN的,老子前世在網絡小說裏隻看到穿越的種種風光好處,可沒有誰告訴我,若不幸穿越成一個七歲的小學生,一天到晚倒背雙手乖乖坐在教室裏認生字,口中念念有詞,什麽日月水土的,日子該怎麽過?

還有,前世的時候,我有一樁絕大毛病——無肉不飽。一日不吃肉就饞得慌。一九七六年的中國,正是物質極度缺乏的赤貧時代,不說吃不飽穿不暖,起碼也是吃沒好吃的穿沒好穿的,一日三餐蔬菜拌飯,又該如何捱過去?

鬱悶ing!

如果說作為一個21世紀的穿越者,回到大革命末期的小學課堂,會認真聽講,去學早就熟悉得不得了的“生字”,那肯定是扯蛋。事實上,整節課我都在胡思亂想,老師的話,基本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那位年輕的女教師走到我旁邊,輕輕敲了敲桌子,我才回過神來。

“柳俊,怎麽不寫生字?”

“啊……哦哦……好的好的……”

原來到自習時間了。那時的小學一年級,每節課大約也就是學四五個生字,然後就瘋狂抄寫。我不禁想起那個交警抓住違章的小學教師,欣喜若狂地叫她將“我違章”這三個字抄寫五百遍的笑話來。

急忙打開書包尋找紙筆。

居然是毛筆!

對了,我記得小學一年級時,就是用毛筆的。那會子鋼筆絕對是奢侈品,在胸口別一支鋼筆的家夥,多半是個讀書人(初中以上文化),如果別兩支鋼筆,幾乎可以肯定是位工作人員了,說不定還是個幹部之類的。假設居然別三支筆呢?對不起,那你小子一定是個修筆的!

修筆!

嗬嗬,當時還真的是有這個職業啊。修筆能夠成為一個糊口的技術活,可見那時節鋼筆的重要性了。怎能指望山旮旯裏的小學生人手一支鋼筆?

那麽鉛筆呢,也算奢侈品。你想啊,當時一個壯勞力耕種一天下來,有多少收入呢?那可沒準。生產隊是計工分的,青壯年男子每天12個工分,四十歲以上的男子和壯年婦女10個工分,上了點年紀的婦女和未成年的男青年8個工分或者6個工分。一年下來,依據生產隊的收成來折算,如果收成好,每個人能分到幾百斤口糧和十幾元錢。假如年成不好,又或者家裏人口多,借了生產隊的口糧,那麽到年底結算的時候,說不定還要倒欠公家的錢糧。鉛筆作為在一種純粹的消耗品,用一點少一點,顯然不合適在鄉村小學大量推廣。

如此一來,老祖宗傳下來的毛筆就成了唯一合理的選擇。一支小號毛筆,一塊墨,一個硯台,合共一毛多錢,省著點用可以對付一年呢。

換作二十一世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手握毛筆寫字,那絕對是書香門第,立誌要成為書法家的。

唉,我已經差不多有二十年沒摸過毛筆了。說不得,也隻有硬著頭皮上了。

我認認真真攤開作業本,取出一個裝青黴素的小玻璃瓶子(用來裝墨水的,墨和硯台也是貴重物品,不能讓小孩子帶著到處跑,萬一掉了損失不小,保險的作法是先在家裏磨好墨,灌在小瓶子裏帶去學校),小心翼翼打開蓋子,蘸了點墨水,開始抄寫生字。

老實說,前生我的字寫得還算端正。因為我老爸毛筆字寫得好,小時候隨他練過幾年。雖然沒堅持下來,畢竟不是一無所獲。

我瞟了一眼同桌的小女孩,她正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

“哎……每個字抄幾遍?”

我低聲問。

幸好老子是穿越回自家,鄉音說慣了的。要是一不小心穿越到陌生之地,光方言這一關就很難過。天知道中國的方言有幾萬種?

“五遍。”

小姑娘有些奇怪地望了我一眼,輕輕回答。

她是我的同桌,又是同一個村子的玩伴,該當和我很熟才是。奈何時間實在是太久遠了,三十多年啊。我皺起眉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硬是沒有半點印象。隻得無奈地放棄。反正以後呆在一起的時間還長,以我四十歲的智商,還怕應付不來這麽點小事情?

不過兩三分鍾光景,別的小孩還在努力抄寫的時候,四個生字我就已經寫完了。還沒聽到下課的鍾聲(說是鍾,其實是一塊生鏽的鐵板,需要用一把鐵榔頭使勁敲擊才能發出聲音)。做點什麽好呢?我抬頭張望,女老師正關注著我呢,見我不好好寫字,眉頭微微一皺,又走了過來。

TNN的,都是那句“老師好”惹的禍。要不她怎能老盯著我不放?

“柳俊,怎麽不寫生字……”

老師一句話沒說完,突然沒了聲息。我分明看見,她的眼睛瞪得溜圓。

“這……這是你寫的?”

壞了,我忘了這茬,把字寫得太端正啦。你一個小屁孩,把字寫得那麽端正幹嘛?故意找麻煩不是?

然而事已至此,賴是賴不掉的了。

我隻得硬起頭皮承認。

“是我寫的。”

老師雙眼放光,拿過我的本子,嘖嘖讚歎:“工作人員家庭的細伢子就是不一樣咧,小小年紀,毛筆字寫得這麽漂亮,都是柳老師教導有方啊……”

柳老師?嗯,說的是我老爸。我記得老爸曾經說過,他以前做過老師的。沒準我現在這位老師還是他的學生呢。

老爸老媽都是國家工作人員,當然,普通幹部而已,不掌什麽權。不過在柳家山大隊,這也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而且老爸多才多藝,吹拉彈唱樣樣在行,尤其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十裏八鄉都有名的。

看來有一個了不起的老爸無論什麽時候都有好處。“老子英雄兒好漢”,大約老師以為我遺傳了老爸的才藝基因。其實這絕對是個謬誤,老爸這些優點,我幾乎一點都沒遺傳到。

嗯,那是我上輩子的事,如今重生一回,多多少少總該有些不同才對。多學點東西想必沒什麽壞處。

老師誇了我一陣,隨手將那兩頁生字撕了下來,說是要貼在牆上給所有同學看看,做個榜樣。

我的媽,這是要將我當神童整了。我記得上輩子讀小學時,毛筆字寫得七扭八歪,可沒資格被老師拿去做範本。這一轉世,先就整了這麽一出,也算得是無心插柳。

前生的時候,單論智商,我還是比較高的。打小也會讀書,老爸老媽著實為此開心過好些年。隻不過隨著年歲漸長,逐漸對讀書失了興趣,最終也沒能考上像樣的大學,勉強混了個大專畢業。讓老爸老媽狠狠失落了一把。也直接影響了我一輩子——找不到好工作,掙不到錢,撐死就是個打工的草根。

作為老柳家唯一的兒子,我的前世是個失敗的典型。我至今仍深感內疚,對父母對親人對妻兒,均深感內疚。都怨自家沒本事,讓大夥失望了。

老天開眼,讓咱重生一回,大富大貴的咱不想。所謂“天命有歸”,又有“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的話,不管是不是穿越是不是重生,大富大貴的事情曆來是由老天爺說了算的。咱不能仗恃對後事的先知先覺,強求非份之福。但上對父母盡孝,下對妻兒盡慈,中對親戚朋友盡義卻是可以做得到的。我今年七歲,前世的老婆也還是個屁事不懂的小女孩,兒子更是無從談起,且不去管他。先整一個神童,讓老爸老媽高興高興也是好的。難不成前世上小學還能讓他們高興幾年,一重生反倒連這麽一點小事也做不到了嗎?

這大概也可算是我穿越重生之後做的第一個正式決定。

然而做決定容易,真實施起來難度不小。倒不是說小學一年級的課程會將我難住,通天下沒這個道理。而是倒背雙手端端正正坐好認真聽老師講“1+1=2”實在是個苦差事。都說“十年寒窗”辛苦,可對我來說,單是小學這“五年鐵窗”(當時小學是五年,不像後來改成六年製),就不知道該如何打熬過去。

剛剛穿越回來,頭腦一片混亂,今後該如何生活,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一九七六年,社會那可不是一般的僵化。不要說跨州過縣,就是同一個縣從農村到縣城,如果沒有大隊的介紹信,嘿嘿,你小子連個招待所都住不上,蹲大街還得提防派出所和居委會大媽找麻煩。我雖有四十歲的經驗閱曆,對今後三十年內國家發展的大勢了如指掌,堪比現代“諸葛亮”。可是頂著一個七歲孩童的軀殼,放學後晚回家一陣子都不行,要一個人離開柳家山大隊出去逛一逛,更是癡心妄想。空有滿腹經綸,無所施展啊。

繼續鬱悶!